天色露出了魚肚白,爆炸聲、廝殺聲還在不斷地傳來,空氣仿佛已經凝固。
趙構如巨石堵胸,幾乎難以呼吸,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壓著隱隱發顫的身體,吩咐道:“大伴,出去走走。”
“官家,外面…”
趙構擺了擺手,道:“朕想出去透透氣?!?p> 就眼下這情況,室內室外區別不大,與其坐牢一般等著審判,還不如出去暢快地呼吸幾口自由的空氣。
鄺珣小心地扶著趙構出了寢殿,東邊的魚肚白慢慢泛起了紅暈,經過夜雨的洗滌,空氣中有一股濕潤的清新。
趙構扶著露臺的石欄,望著東方欲曙,張嘴狠狠地吸了幾口氣,胸膛里的憋堵稍稍緩解了些。
“父皇?!?p> 片刻的寧靜被趙眘的呼聲打斷。
趙構轉身看了一眼趙眘,這個過繼過來的兒子,將來這個王朝的第二任主人,此時戎裝甲胄,身上還有一些創口,正焦急地盯著自己。
趙構一直有家當外人繼承的心結,所以其實不是很喜趙眘,此刻看著眼前這個已經無法繼承家業的繼承人,心中一軟,問道:“你沒事吧。”
趙構罕見的關切讓趙眘感動不已,他躬身應道:“兒臣沒事。父皇,賊軍已破麗正門,請父皇往后苑暫避。”
皇宮大內依鳳凰山東麓而建,大內后苑多是山林,是眼下避兵最佳之所。
趙構笑了笑,堅決道:“朕哪里都不去。”
“父皇!”
“官家!”
“無需多言?!壁w構擺了下手,便不再說話。
該來的遲早要來,鉆小樹林有啥用?
還不如坦然面對,看看命運究竟如何安排。
一輪浴日蓬勃而出,雄偉壯麗的瓊樓玉宇蒙上了一層金光,輝煌無比。
金光撒在武林夢華十萬家,鱗次櫛比的檐頂有如片片金鱗,光耀溢目。
趙構看的有些癡醉,兩行熱淚不知不覺涌出,他突然指著眼前的片片金光,激動地說道:“大伴,朕,對得起祖宗,對得起天下百姓!對得起這大好江山!”
“官家!”鄺珣悲呼一聲,拜倒在地,哽咽道:“不論成敗,官家都是千古圣君!”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p> 趙構突然又吟誦起了神棍剽竊來的詩,“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哈哈……”
趙構滿含悲憤的笑聲在金釘朱戶,畫棟雕甍間回響……
眼前如夢幻般的金光悄悄消逝,廝殺聲也漸漸止歇。
“陛下!”
趙密焦急的呼喊將出戲的趙構重新拉回到了殘酷的現實。
“趙將軍!”趙眘急切地問道:“賊軍退了嗎?”
滿身是傷的趙密帶著絕望,稟告道:“陛下、殿下,大內宮墻、各城門已失,賊軍…賊軍兵鋒難擋。陛下,讓微臣護衛陛下突圍吧?!?p> 突圍?
呵呵,趙構心里自嘲地笑著,還能往哪兒走。
“朕哪里都不去?!?p> 眾人都聽出了趙構話中的決絕,趙眘、趙密幾個相視了幾眼,也不敢再多勸。
這個清晨充滿了詭異。
廝殺聲止歇后,皇宮大內居然恢復了寂靜和云淡風輕,夜里發生的一切就如同陰霾,隨著旭日的升起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趙構似乎回過了神來,轉過身有些疑惑地看著趙密。
趙密讀懂了趙構的眼神,轉身吩咐道:“你們快去查探一下?!?p> 幾個侍衛查探回來的消息讓所有人都懵了。
賊軍只占了宮墻四門,卻沒有任何繼續殺進大內來的意思,倒有點井水不犯河水的味道。
這是啥情況?
不繼續捉鱉了?
還是故意在消遣朕?
“官家,讓老奴去瞧瞧吧?!?p> 趙構猶豫了一會兒,終是點點頭,叮囑道:“大伴小心?!?p> 鄺珣點了點頭,下了樓臺直奔麗正門而去。
雕龍畫鳳、金釘朱戶的城門已不見了蹤影,空洞洞的門洞還散發的嗆人的余燼。
城門處已攔了幾重拒馬,駐防的兵士虎視眈眈地盯著不斷靠近的鄺珣。
“來者何人!止步!”
“我乃入內內侍省都知鄺珣,要見你們大將軍?!?p> 兵士打量了幾眼這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子,沒有為難,冷冷丟下兩個字:“等著!”
等了約莫一刻鐘,隆隆的蹄聲在深長的門洞里響起。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鄺珣眼前。
“大伴?!?p> “種將軍!”來的居然是種彥崮,倒是讓鄺珣有些意外。
“呵呵,是我?!狈N彥崮下了馬,行到鄺珣跟前,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客套道:“大伴別來無恙?!?p> 掰著指頭算來,鄺珣和種彥崮還是親戚,在長安和東京又數次喝過酒拉過家常,所以說話也用不著有太多顧忌。
“呵呵,無恙?”鄺珣譏諷道:“種將軍覺得咱家是否無恙。”
“大伴是風采依舊?!狈N彥崮跟著神棍混久了,臉皮厚的沒邊,睜眼說瞎話說來就來。
鄺珣懶得跟這樣的無賴廢話,徑直質問道:“陛下欲天下太平,你我隔江而治,相安無事,豈不是美事,你們為何要逼迫如此!”
種彥崮摸了摸胡渣子,微微一笑,回道:“大伴,天無二日,國無二主?!?p> “那你們還在等什么!”
“呵呵,在等阿治?!?p> ……
“阿嚏!”
憑空打了個噴嚏,神棍揉了揉鼻子,指著前面的余杭門,情不自禁地對左右感嘆道:“臨安,我又回來了?!?p> 呼延通、大馬勺、夏侯鏡一班人的臉上也掩飾不住激動和喜悅,看情況,正主是結結實實地被堵住了,那這么多的辛苦總算沒白費。
“報…相公……”
“喲,二黑回來了?!?p> “相公?!?p> “嗯,彥崮那邊如何?”
“哈哈,相公好消息!”二黑喜滋滋地稟告道:“種帥破了嘉惠門和麗正門,已經把皇宮大內圍了個鐵桶一般,正在等著您嘞?!?p> “哦!”神棍心頭一喜,追問道:“人沒跑吧?”
“嗯,沒跑。種帥說剛才那個鄺公公來見了他,正主肯定沒跑?!?p> “好!走,去南城!”
神棍本來打算破了余杭門,沿著御街一路殺到大內,既然種彥崮已經開了席,那就沒有顯擺的必要了。
堵住了大魚,神棍心急,當下便一馬當先,帶著大軍如一道洪流,下錢塘、過涌金、踏清波,沿著湖邊一路奔馳往南。繞過慈云嶺,打了個彎彎,巍峨壯麗的皇城大內已然在望。
鐵騎十萬下杭州,風云變色天地動。
“彥崮!彥崮!”
“哈哈,你終于來了!”
見到久違的神棍,種彥崮咧著嘴開心地笑道:“我可沒給你扯后腿哦?!?p> “哈哈……,辛苦你了?!鄙窆鞔笮Φ溃骸拔揖椭滥悴粫屛沂?。”
“人,我是給你留住了,至于如何處置,你自己拿主意。”
“嗯。”神棍點了點頭,嘆道:“恩恩怨怨,因因果果,是該有個了結了?!?p> “那走吧,趁熱打鐵?!?p> 神棍深吸了一口氣,揮手道:“走起!”
入了嘉惠門,抬眼望見巍峨壯麗的大慶殿金瓦銅瓦,往事一樁樁一件件涌上了心頭。
殿試、點魁、廷爭……,那個高坐在云端上的男人,那一對受盡折磨的苦難父子,還有,還有錢塘門外的那口深井……,一切的一切有如一團亂麻,讓神棍的思緒有些紛雜。
肅殺的黑色洪流讓金碧輝煌的大內失去了顏色,葉治立在靜啞的大慶殿前,縱聲大喊道:“我回來了,出來一見!”
“吱呀……”
大慶殿的朱色大門緩緩打開,那個高坐在龍座之上,曾無數次接受膜拜的男人在忠心老奴的陪伴下出現在了葉治的視線里。
葉治看著高臺之上的九五之尊,朗聲道:“我,回來了。”
趙構看著端坐于高頭大馬之上的當年的那個童子,一臉平靜地應道:“朕,一直在等你回來。”
“緣起緣滅、花落花開,過往的因果就在近日斬斷吧?!?p> “治哥兒!”鄺珣突然激動地喊道:“你莫忘了曾答應我的事情!”
“葉治!你要報仇就沖朕一個人來,其他人無罪!”
“報仇?”葉治笑道:“呵呵,你錯了!我不是來尋仇的。”
“治哥兒,既非報仇,那你為何如此?!?p> 葉治看了眼趙構,又抬頭望天,以裂金穿空的聲音回應道:
“我,要讓這個國家更強盛!”
(全書完)
(本書獻給阿威)
(寫在最后的話:終于完本,四年的斷斷續續,就像一場孤獨的旅程,雖然有些虎頭蛇尾,但這份堅持還是值得贊許。
收拾好心緒,準備好行囊,期待下一場不孤獨的旅行。)
新書《女鑒寶師之北邙幽?!芬焉霞埽垥褌兇罅χ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