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十三南北干貨鋪坐落在吳山邊的太平坊,門前是縱貫臨安南北的御街。
臨安是南宮北市的格局,出了朝天門,從清河坊往北一直到眾安橋的下瓦子,御街兩側都是一頂一的繁華所在,萬商云集,人潮不斷,晝夜不舍。
蕭十三南北干貨鋪經營的是南北各地特產,在臨安城內算是這一行里數得上號的,兩大開間的門面直對著御街,往來客商穿梭如流,生意十分紅火。
孫靖不是店里的常客,只有店里掛出“新到特色好貨”紅漆木牌時才會上門,不過每次都是大掌柜親自接待。
“喲,孫大官人,您來啦!”店內小廝眼尖,一眼就瞧見了身著青色綢衫的孫靖,趕忙迎了上去。
“孫大官人,您來啦!”
身材稍顯矮胖的蕭大掌柜今天難得在店里,顯然是專門在等孫靖。
“蕭掌柜,多日不見。”
“官人,請里面吃茶。”蕭掌柜把孫靖請到了后堂。
蕭十三南北干貨鋪是典型的前店后屋,店屋中間隔了一道對開小門,門后還有一道影壁,將里外分割成兩個世界。
碰到有貴客上門或談大宗生意,為了避開外頭的嘈雜,蕭十三一般都會把人請到后堂來。
“大官人,大老爺可好?”
“嗯,很好,蕭掌柜有心了。”孫靖含笑點了點頭說道:“我上次預定的山參可有帶到?”
“有,有。您稍候,我給您去取來。”
不大一會兒工夫,蕭十三捧來了一個一尺多長的錦盒,遞給了孫靖,“您要的東西都在里面了,您收好。”
“嗯,我就先告辭了。”孫靖也不查看,只是點了點頭,取了東西就拍屁股走人。
孫靖抱著錦盒出了店鋪,門口早有馬車在等候。
孫靖掃了一圈左右,悄默聲地鉆進了馬車,趕車的小廝駕著馬車就往南走。
馬車“篤篤篤”地經過清河坊,進了朝天門后往左一拐,過了望仙橋,就在一座深宅大院前停了下來。
孫靖抱著錦盒鉆進深宅大院,進了門穿堂過廊,匆匆忙忙地往后院書房而去。
“篤篤。”
孫靖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書房的門,低著頭畢恭畢敬地喚道:“老爺”。
“進來吧。”
孫靖輕輕地推開房門,大氣也不敢透上一口,低眉順眼地稟道:“老爺,東西取回來了。”
說罷就把抱在懷里的錦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
秦檜把目光落在了錦盒上,揮了揮手:“你退下吧。”
“是。”孫靖低著頭悄悄地退了出去,帶上了房門。
秦檜打開錦盒,里面是一支尺許長扎著紅綢帶的老山參,看樣子恐怕得有百年了。
秦檜深深地吸了一口參香,將老山參取出來放在一邊,隨即又十分麻溜地翻開了錦盒里的隔板,隔板之下靜靜地躺著一封信。
信是金兀術送來的。
自從撻懶嗝屁后,秦檜又攀上了四太子的高枝,時不時暗通款曲。
金兀術本是躊躇滿志,一心想吞并江南一統天下。
但自從去歲用兵以來,連遭大敗,心中不免失望至極,久而久之生了厭戰之心。
后來聽韓常勸諫,便決意息兵止戈,所以濠州之勝后也沒多作停留,領兵渡淮北歸。
在信中,金兀術說自己可以答應繼續和議,不過南朝要先拿出點誠意來,他要秦檜推動趙構先把幾大鎮的兵權給罷了,特別是岳飛,這樣才有繼續和議的可能。
主子的話就是圣旨,有困難得辦,沒困難也得創造困難辦,而且要辦的漂漂亮亮。
其實趙構對幾大鎮也忌憚的很,只不過小朝廷這些年來風雨飄搖,趙構不得不倚重幾大鎮看家守戶。
趙宋王朝是大將奪權兵變起家,所以對武人防范的很嚴,太祖坐穩位置后就來了一出杯酒釋兵權的好戲,重文抑武虛外實內也一直是趙官家的家法。
可形勢比人強,靖康之難,天下大亂,小朝廷朝不保夕,必須要靠殺伐靖安止亂,平息天下。
兩害相權取其輕,趙構不得不倚重邊帥,賦予他們極大的自主權力,甚至還要討好巴結他們。
幾大邊帥不僅掌控著數萬乃至上十萬的大軍,還有自辟僚屬便宜擢涉的獨立用人權,空白告身上只要填上姓名官階蓋上宣撫司的大印,朝廷就買賬認可。
除此之外,宣撫司還可以進行屯墾、回易,以敷軍用。
如劉光世居然以八千人為回易,占全軍人數近六分之一,每年獲利之巨不可想象,劉光世也本人沾沾自喜,以春秋時代富商陶朱公自比。
而張俊軍中則有一首歌謠說:“張家寨里沒來由,使他花腿抬石頭。二圣猶自救不得,行在蓋起太平樓。”太平樓是臨安的一個大酒店,是張俊的私產。
岳飛也任命一個叫李啟的回易官。李啟精明能干,對岳飛的軍用佐助甚多。據統計,鄂州公使、激賞、備邊、回易等十四庫,每年收利息達一百十六萬五千多貫;鄂州關引、典庫、房錢、營田雜收錢,襄陽府酒庫、房錢、博易場每年收入共四十一萬五千多貫。這些放債、經商、造酒、房租等收入,接近于岳家軍平時三個月的錢幣支出,可在相當程度上補貼平日的軍俸或戰時的犒賞。
由此可見,幾大宣撫司要人有人要槍有槍要錢有錢,和唐代的藩鎮節度使相比,雖然不能干涉當地內政和稅收,權勢上卻絲毫不差。
說白了,趙構有三大心病,一是金人南下,二是邊帥尾大不掉,三是欽宗南歸。
只要金人不南下,趙構自然會對邊帥下手。
現在秦檜要做的,就是讓趙構相信金人不會再來搗亂。
……
“陛下。”
“秦相,坐吧,不在朝堂不必拘禮。”
“謝陛下。”秦檜撅著屁股畢恭畢敬地對趙構施了一禮,然后半個屁股在交椅上坐了下來。
“秦相,這些日子辛苦。此番淮西拒敵,秦相于中樞調度,勞苦功高啊。”
送走了金兀術這尊瘟神,有驚無險地過了難關,趙構的心情相當不錯。
“微臣哪敢居功。”秦檜連忙謙遜道:“都是陛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今四海安定,宇內澄清,皆是陛下圣德。”
“嗯,”秦檜就是會說話,馬屁拍得趙構感覺全身暖暖的,“秦相,這封奏疏你看看。”
看來今日趙構專門把秦檜找來,是有要緊事。
秦檜雙手接過奏疏打開一看,原來是給事中、直學士院范同的折子。
折子里的內容也算是老生常談,就是擔心諸大將久握重兵難制,請趙構罷除張、韓、岳等人的兵柄。
秦檜心中微微一笑,心想范同也算賣力,前天給他點了個醒,今日就把奏疏送到了趙構的案頭。
其實這樣的聲音在朝中一直都存在,每次打完勝仗,總會有請求罷兵收權的折子遞上來,這樣的奏疏一年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趙構不是不想收兵權,歷任中樞宰相都暗中使過力,但因為種種原因都收不到效果。
遠的不說,就說張浚。
當時張浚任相兼都督府大都督,他怕諸大將尾大不掉難以節制,就想慢慢地把幾大鎮的兵馬全部收歸都督府,以文臣節制。
張浚最先拿劉光世開刀,以“驕惰不戰、不恤國事、御軍姑息、無克復志”的理由請求趙構罷免劉光世。
趙構順水推舟罷免了劉光世,本想把劉光世的人馬交給岳飛,結果被張浚點醒,于是放了岳飛鴿子。
沒了“劉屠夫”,張浚派了呂祉去管“帶毛豬”,沒想到呂祉這個書生只會吹大氣,到了淮西一言不合就引發了酈瓊兵變,弄得自己也身死道消。張浚也跟著倒了血霉,罷官貶職,收兵權于督府的事也不了了之。
張浚步子邁得太大,扯了襠。
趙鼎復相后與樞密使王庶采取了稍微緩和一點的法子,打算提拔重用幾大帥手下的都統,以牽制并分權,等于就是在鐵扇公主肚子里安個孫猴子。
結果趙鼎和王庶的手段讓張俊給勘破了,張俊老謀深算豈是易與,狠狠把趙鼎和王庶頂了回去,趙鼎直到罷相時都拿張俊沒辦法,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經過反復角力還是沒奈何,趙構對幾大邊軍更生起了針扎不進水潑不進的無力感,隔三差五就要為這事傷神。
秦檜快速地將折子掃了一遍,然后就靜靜地等著趙構的下文。
“秦相,你怎么看?”
“臣不敢妄言。”
“幾大鎮雖然屢有捍蔽御敵之功,但兵柄太盛總歸不合祖宗家法,朕亦欲收兵權,但苦無良策啊。”
趙構看了一眼秦檜,似有催促之意。
趙構坦露心跡,正中秦檜下懷,秦檜笑著對趙構說道:“陛下欲收兵權,其實也不難。”
“噢,”趙構一聽頓時來了精神頭,連忙問道:“秦相有以教我。”
“陛下,此次柘皋大捷,正是收兵之時。”秦檜似是早有神機在胸,“陛下只需以賞功之名,召三大將赴行在,等三人皆至,陛下下旨三大將并除樞密,宣押赴任,各大鎮兵馬收歸御前掌管,則兵權自解。”
“妙!”
趙構一點就通,不過還是有些擔心,“此策妙雖妙,但朕擔心他們不聽宣押。”
“陛下莫要擔心,定翻不起什么風浪來,除非他們心懷異志。”
“好,此事就交給秦相去辦。”
“臣遵旨。”
“需小心謹慎。”
趙構不放心,又叮囑了一句,如果這次再和以前一樣辦砸了,那除非有靈丹妙藥,否則這心病恐怕就沒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