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了一刻鐘,才來到一個草屋前,那草屋被籬笆簡單地圍著,院子里辟了一塊地種著菜,用枯樹搭的架子上掛滿了肉食。而墻根下,則堆了許多似是剛砍回來的竹子。小家伙一看到家,就從自己父親懷里掙脫了出去,直奔那堆竹子上,扒拉出來一個竹筍開心地啃了起來,忽然,它似是想起什么,又找出了個新鮮的,放到地上,用鼻子拱著,一路滾到了花錦腳下,示意她拿起來。
“哈哈哈,傻子,人家可不吃你這個。”息烽大笑著將自己兒子拎了起來,點著它的鼻子說道。
“回來了?”一道女聲響起,聽起來有些許虛弱。花錦順著聲音看過去,卻看到了另一只騶虞,它體型明顯比息烽小了兩圈,獠牙也并不外露,這樣看著,花錦倒是能明白為何那小騶虞是如此可愛的模樣了。
“他們是誰!”原本還很溫和的聲線驟然一凜,再看那雌騶虞,已然目露兇光,連并不長的獠牙都漏了出來。
“夫人莫急!他們是無意闖入這里的?!毕⒎橼s忙擋到兩人面前,堵住了自己夫人靠近兩人的路。
“人族沒有一個好東西,為何要帶他們回來!”息烽夫人憤怒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好似他帶回來的是什么十惡不赦之輩一般。
“夫人,他們不是……”
息烽話還未說完,那邊他憤怒的夫人卻忽然冷靜了下來,她繞到花錦二人身邊聞了聞,忽然就化出了人身。
本該是美艷的一張臉,烏黑的長發簡單的束著,一身勁裝顯得身材修長而又有力度。可偏偏左半邊臉卻有道可怖的疤痕。她眼中的戒備與恨意一點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欣喜。
“你可認識祁淵?”
“那是我師父。”
“他可還好?”
“……他已經沒了?!被ㄥ\看著息烽夫人在聽到這話時眼中的光亮被淚水代替,心中想著,祁淵那樣的人,本以為該是沒什么情債的,看來也不盡然。
“沒了,怎么會沒了呢?”息烽夫人似是忽然失去支撐一般站也不穩,息烽見狀連忙扶住她。
“不管是什么,總是要消逝的,夫人應當懂這個道理?!被ㄥ\笑了笑,她其實不想笑的,甚至是有些想哭,這是這么久以來,她第一次跟別的人談論祁淵的死。心中的情緒幾乎像是洪水傾瀉而出,可她卻下意識的將它壓住,但情緒總是壓不住的,所以凌驚秋看著她的笑,卻覺得那更像是哭。
“不應該,他不會,所有東西都可以消失,可是他不應該?!蹦窍⒎榉蛉丝薜氖蛛y過,息烽擔心地看著她,連懷中的小騶虞也緊張的看著自己的母親。
“尊師是阿緒的救命恩人,所以才會如此難過?!毕⒎槁杂行擂蔚貨_著花錦解釋著,這邊還輕輕地撫著自己夫人的后背試圖讓她好受些。
她哭了一會兒才穩下情緒,擦了擦眼淚,沖著花錦二人道:“進屋歇歇腳吧。”說完,便轉身帶著他們進了屋里。雖是簡陋地茅草屋,可內里卻收拾的十分干凈妥帖,滿屋里散發著一股竹香。幾個人坐定,息烽夫人也緩緩道來了她的故事。
這幻境還未存在之時她便在了,那時她還只是一只尚不能化形,法力也低微的騶虞,與父母生活在一座早已忘了名字的大山里,那座山被山內所有妖獸一起,齊心造了個結界,外人進不來,他們出去也需口訣。而他們自也不會隨意出去。
可某一天,忽然就進來了一個人,他渾身是傷,也不知是怎么進來的,正好就碰上了正調皮四處晃悠的息烽夫人。他們山內的精怪,大多是不怎么化人形的,他們都覺得人形過于麻煩,還要著衣衫,行動也不夠靈敏。
她初次見到那個人,除了好奇,更覺得那個人看著如此好看。不像認識的精怪們那般覆滿毛發。那人眉似刀鋒,眼似星辰,直讓她看得呆在那里許久才緩過神來。
“你是人嗎?”那是息烽夫人與那個男人說的第一句話,那個人看著有些呆愣的她,雖是滿身的傷,竟是忍不住笑了起來,雖然立刻就因疼痛而倒抽了口氣,可就是那短暫的笑,讓息烽夫人就覺得眼里只能看到他了,那山石樹木,都再不能入眼。
“運氣真好。”那個人當時第一句話是這樣說的,那時息烽夫人還不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可后來知道了,卻也晚了。
后來息烽夫人將他藏在了一個山洞里,因為她不確定自己的父母和同類們是不是會接受他,會不會像自己一樣喜歡他。所以直覺告訴她,將這個人藏起來比較好,
于是那段時間便是她照顧那個人,她在山間找藥草,也給他獵些普通走獸給他做吃食,甚至怕他凍著,偷偷拿了家里的毛皮褥子給他。而這以外的時刻,她便很努力地開始跟著父親學習法術。父母還詫異于她的突然勤奮,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想快些化出人形給那個人看罷了。
那人在這山中一困便是一年之久,因為他強闖結界,傷的太深,又沒能好好救治,所以那些傷總是反反復復,甚至幾次都突然嚴重到她以為那人會死。
“如果他那時候真的死掉就好了。”息烽夫人咬著牙,眼中一片死寂。
可那人終是沒死成,反而漸漸好了起來,他開始自己找草藥和食物,甚至偶爾息烽夫人被父母看的太緊不能過來找他的時候,他便在山中施著隱身訣自行游走,那時候,怕是他已經將那座山的地形,全部記在心中了。
那是第二年的初夏,息烽夫人渡了劫,化出了人形。其實妖族化人身,大多并不是自己本該長那樣,而是根據自己的喜好來隨心變化的,第一次幻化的樣子,便是它以后的樣子,而大多隱居于野不怎么與人類接觸的妖類,大多是沒什么審美的,所以大部分妖族,反而幻化的奇奇怪怪。
而息烽夫人見過了人類,那個人又是個好看的,所以她下意識地,就向著那個人的眉眼去幻化了。
她化出人形的時候,她的父親和母親呆愣了許久,因為他們獸類,總是以健壯為美的,比如他爹幻化的人形,高大又壯實,若是沉了力氣,走兩步,地都要抖兩抖,而她的母親也是高大健壯甚至有些肥胖的模樣。至于五官,就更是隨意了。
是以看到相對于他們來說十分瘦小纖弱的女兒時,一時也不敢多言,生怕打擊到她,許久才互相尷尬地笑一笑,對著她說好看。
父母怎么看,她卻并不介意,趁著父母不注意,她便偷偷溜去見了那個人,她去時,他正在打坐,于是她蹲到那個人面前,一直等著他睜開眼。她記得的,那人看到她時有一瞬間的錯愕,卻也瞬間認出了她。
她仍是記得那個人那天的神情,他眼中有一瞬間,似是露出了別樣的情緒,讓她覺得應該深究,可下一刻他就笑了,笑的如此好看,這讓息烽夫人不能再思及別的事,她略帶羞澀地站了起來,轉了一圈,輕聲問:“好看嗎?”
自然是好看的,花錦看著息烽夫人那張臉,若真的是照著那男子幻化,那想必,那個男子也確實應該是個不可多得的俊美人物。
“后來,我做了我一生中最錯的一件事,我向父親死纏爛打問到了結界的通行口訣,我帶著他,像是炫耀一般打開了結界,甚至與他一同去了山外的村鎮。我與他四處游玩,我頭一次發現人界原來這么有趣。我們去劃船,逛燈市,吃美食,那幾天,我高興的絲毫沒有想起家人?!泵髅魇窃诨貞浿_心地事,可息烽夫人眼里卻是一片死寂,淚水也不知不覺浸濕衣衫,“我沉浸在溫柔鄉里,我被眼前的人哄騙的失了方向。而等我回去的時候,一切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