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夫見眼前的小丫鬟實在不像是會伺候人的樣子，竟是險些把那韓家小姑娘給又晃暈了，便趕緊伸手把小丫鬟扯到一邊，然后盡力堆起和笑容和藹道：

　　“韓小姐，怎么樣，頭可還疼？”

　　此時韓書嫻的視線已經漸漸清晰了起來，看到眼前這個熟悉的粘胡而笑的老者，霎時她的眼睛有些泛酸了。

　　這老者并不是什么外人，而是外祖家里曾經供奉的大夫，也是她落難后曾幾次嘗試救過她的人。

　　她費力地張了張嘴想問點什么，但怎奈嗓子實在干啞，只能發出些絲絲拉拉不成調的聲音。

　　程大夫見此，立刻拍了拍身邊已經呆了的小丫鬟吩咐道：

　　“還不快去給你家小姐弄些溫水來？”

　　“啊...水....水...對......對，小姐醒了，要喝水。”

　　小丫鬟高興傻了，現在被人一推，醒過神兒來立刻就跌跌撞撞地要往外跑。

　　韓書嫻盯著那小丫鬟消失的背影，卻是滿眼震驚！

　　小花！那是她從京城國公府帶出來的貼身丫鬟小花？！

　　自己竟是又看到了她！

　　記得當年小花在她出事后不久，就被小舅母賣給了一個過路的皮貨商做暖床丫頭，此后她就再也沒見過小花了。

　　不過她境遇尚好的那幾年里曾試圖打探過小花的消息。

　　聽說買了小花的皮貨商后來家底敗落了，但小花卻不離不棄的愿意跟著他，他便帶著小花去關外討生活了。

　　現在突然間竟是又看到了小花是十一二歲的樣子，還有程大夫明顯沒有那么蒼老的面容，此前韓她心里那個大膽的想法便越發清晰了起來。

　　她努力睜大眼睛看了看四周，確認了這正是當年她住過幾天的小舅舅家西北角一處破敗的小院后，便壓低聲音問道：

　　“程大夫，敢問現在可是永康十七年？”

　　“嗯？！韓小姐還認得老朽？！”

　　聽到面前的小姑娘開口便喚得出自己的姓氏，程大夫十分驚訝，一時竟忽略了她后面的那個問題，陷入了悠悠然的一段回憶里。

　　說來他同這韓家小姑娘多年前在余府確是有過匆匆的一面之緣，不過那時這小姑娘也才三四歲的樣子吧，不想竟是能記住他到現在！

　　程大夫是個容易感懷的人，此刻今昔對比難免一番唏噓。

　　而韓書嫻也從程大夫眉眼間的驚色中斷定了她自己的處境。

　　是的，她已經死了，死在了永康三十五年秋的金陵城北亂葬崗子上。

　　到現在她耳邊似乎都還能聽到亂葬崗上呼呼的風聲和野狗啃食尸骨的嚙嚙聲。

　　大概是因為她含恨而亡時怨氣太重，亦或是老天憐惜她大仇未報所以又給了她重來一世的機會？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頭，如尖刀般扎著她，讓她疼的幾乎不能呼吸。

　　程大夫一回過神來看到眼前的景象就被嚇到了，趕緊勸說道：

　　“韓小姐切莫要太過悲痛，你這病雖然看起來兇險異常，但你身體底子尚好，待老朽給你開兩劑藥，用上幾天應該就會無礙了。”

　　原本還沉浸在悲傷里的韓書嫻聽了程大夫這話，一張小臉兒立刻就白了，接著整個人也開始跟著顫抖了起來。

　　“不行！程大夫，你千萬不要開藥！我的病可不能好！”

　　她這病，是她廢了莫大的心力，求了春滿樓一位好心的姑娘給她弄了奇藥，才弄成了將死未死的樣子，得以被春媽媽退回來。

　　上一輩子，她被退回來后，小舅舅也是請了程大夫來救她。

　　程大夫兩劑湯藥把她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卻也因此害了她，讓她落得了再次被賣回春滿樓的命運！

　　這一輩子，她絕不會再重蹈覆轍了。

　　從小舅舅家里逃出去，是她唯一能避開前生那泥潭般厄運的機會，她絕不能錯過！

　　因為太過堅定，韓書嫻伸手拉著程大夫的衣袖時竟是分外用力，生生把人家的衣袖給撕破了！

　　程大夫對此大為詫異！再看這小姑娘神色清明，面容嚴肅，與她那小小的年紀和單薄的身子十分不相稱，更讓人莫名的覺詭異萬分！

　　“小姐，你這是怎么了？該不會是給燒糊涂了吧？！”

　　小花端了熱進水門時，正聽到韓書嫻那句“病不能好”，嚇得她手一軟，險些把一只缺了口的杯子摔到地上。

　　韓書嫻便把她招到自己身邊問道：

　　“小花，我舅舅和舅母可還在外面？”

　　小花不明白自家小姐為什么問這個，但還是老實地搖頭答道：

　　“不不不，舅老爺和舅太太已經走路。剛剛老大夫出門發了一通脾氣后，舅老爺就把舅太太拉走了，說讓舅太太不要惹事。

　　小姐，你是要找舅老爺和舅太太嗎？可自打你今天被抬回來后，舅太太就變的很兇很奇怪，還總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小姐，小花有些怕舅太太，咱們以后還是躲著她的好不好？”

　　韓書嫻知道小花那樣單純的性子怕是到現在也沒能弄明白發生了些什么。

　　可此刻她也顧不得許多，掙扎坐著起身便對小花道：

　　“快扶我起來，給程大夫跪下。”

　　聽眼前的小姑娘說要給自己跪下，程大夫驚的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雖說不知這韓家小姑娘是遭了什么難，但這堂堂國公府的嫡長女的禮，可不是他這鄉野老頭兒能受得起的：

　　“小姐使不得，折煞老夫了。”

　　但韓書嫻此刻的決心又豈是能被攔得住的？

　　只見她踉蹌了兩步到程大夫跟前，啪的一聲跪了下去，然后就深深叩了個頭道：

　　“求求老大夫，看在我祖母和母親的份兒上，看在您和余家多年交情的份兒上，救救我吧！我小舅舅和小舅媽要把我賣去春滿樓的！”

　　短短兩句話，她便把自己的處境清清楚楚的在程大夫跟前和盤托出了。只是這實情卻驚的程大夫險些掉了下巴！

　　他剛剛聽到了什么？！

　　這韓家的小姑娘說，那她的親舅舅和親舅母要把她賣到煙花之地去？！把京城國公府的嫡小姐賣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