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使了個眼色,車廂里的人站起了一大半,跟著胖子推推搡搡地來到了車廂門口,嘴里罵罵咧咧:
“什么鬼車子,悶死了。”
“大爺,別擋道啊!”
“誰擋道了?大爺我最討厭被人說教了。”
……
胖子的人罵著議論著,忽然動起了手,先是推來推去,最后直接拔出了槍。偽軍們先以為是乘車的旅客發生矛盾了,等他們回過神來,已經被擠出了火車,中山裝與高跟鞋則在推推搡搡里被人群推進了車廂。
偽軍們抓著門把手想上來,被胖子的手下一頓猛踢,等他們反應過來舉槍準備開火時,門已經關上了。火車甩下了偽軍們,風馳電掣地在原野上飛跑……
中山裝和高跟鞋重新回到座位上,胖子與手下也各就各位。跟先前不同的是,中山裝與高跟鞋交換了座位,坐到了胖子的對面。
煙重新點了起來,中山裝與胖子一人一支,兩人把胳膊支棱在椅背上,開始推心置腹:“大哥,你和你的兄弟真夠意思。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事直接找我。官不大,關系還是有幾個的。”
“楊先生客氣了。偽軍走到哪里都不得人心。我們跟他玩過多次了,有經驗。”胖子接過名片,小心翼翼地裝進口袋里。
“大哥,方便告訴我大名嗎?”
“左不為。”
“啊?你就是鼎鼎大名的左輪手槍?”中山裝肅然起敬。
“沒那么出名,殺了幾個漢奸而已。”
“大哥謙虛了。你殺的那是幾個漢奸?全是一等一的漢奸頭子,你的大名在漢奸圈子里聞風喪膽啊。”
胖子笑了笑,忽然轉頭看向肖若梅:“小姐,你真沉得住氣啊。如果我沒有看錯,剛才我們跟偽軍斗智斗勇時,你在冷眼旁觀。”
肖若梅笑道:“我一個弱女子能做什么?”
“你不弱。”胖子彈了彈煙灰,“根據經驗,我判斷你是共黨。”
若梅淡淡一笑:“大哥高估了,我沒那么厲害。”
“我也看出來了,她就是共黨。”旗袍忽然放下正在涂抹的口紅,看著若梅的眼神含著一股殺氣。
中山裝的眼睛落到了肖若梅的臉上:“剛才我就看出來了。小姐,你是去新城找新四軍的吧?”
“什么新四軍?我不知道。”肖若梅側過臉看向窗外,她從他們的目光里看到了敵意。
胖子哈哈大笑:“共黨就這個樣子,很裝很心機,我跟他們打過交道,相處時間一長,就感覺自己是個傻子,經常被他們利用,很不舒服。”
“大哥的感覺很真實。所以,我們都稱他們為共匪,一群有組織有章程的土匪。有時候,他們比偽軍還可恨。”中山裝彈了彈煙灰,堆出一臉油膩的笑。
“小姐,你貴姓?”高跟鞋緊緊盯著肖若梅。
“免貴姓王。”肖若梅轉過臉,目光與高跟鞋勇敢對接,“楊太太,你的口紅很好看。這種色號只有上海的遠東大百貨里有得買。我以前也常常去逛。”
高跟鞋愣了愣,眼睛里劃過一絲虛榮得到滿足的快意:“王小姐是上海人?”
“是啊。我爸我媽都是上海遠東大百貨的股東。”
“是這樣啊。”高跟鞋滿臉的小家子氣,“那你為什么從甘城上火車?不應該是從上海上車嗎?”
“今年受同學邀請,在甘城一家學堂任教,所以,暫時在甘城生活了。”肖若梅娓娓道來。
“甘城有什么好的?你一個大小姐受那罪干嘛?”高跟鞋不解。
“你啊。”中山裝搖頭,“典型的長頭發女人。資本家家的少爺小姐甘愿受苦受累去貧窮的地方,只有一個原因:她是共黨。”
胖子心有靈犀:“楊先生不虧是國民政府的翹楚,說得很對。”
“兩位先生左一個共匪右一個共黨,共產黨有這么不堪嗎?”肖若梅轉臉面向兩個男人。
“這樣說吧,如果讓我在共產黨與偽軍之間選一個人做朋友,我寧愿選偽軍,他們壞得透明,我不擔心他們會背后捅刀。”胖子的聲音很大,他的手下紛紛鼓掌。
肖若梅知道,跟他們沒道理可講,只好搖搖頭,不再說話。
“王小姐,”中山裝密切注視著肖若梅的表情,“新四軍在新城被圍,你一定知道吧。”
“不知道。不過,我很想知道。據我所知,新四軍跟國軍一樣,都是抗日的軍隊,我們老百姓只認一個理:抗日的軍隊就是好軍隊。”
中山裝虛偽一笑:“你這個老百姓覺悟很高啊。告訴你吧,一個月前,新四軍被日偽軍包圍在新城的大明河附近,死傷慘重,急需救援。他們派人去甘城向周遠鶴求援,周遠鶴也算夠意思,迅速調集了好幾萬援軍前往大明河,中途被接到消息的國民政府高層痛罵了一通,援軍被派往支援新城的國軍了,周遠鶴則被軟禁了,我這次過去就是帶他去上峰那里說明情況的。至于新四軍,肯定很慘很慘了。據說死傷無數,元氣大傷。”
“都是中國人,都是抗日,何必相互防范?”肖若梅總算了解到了內情,又急又無奈,國民政府果然是個腐敗、短視而又極不自信的政府啊。
“都是中國人不錯,都是抗日不錯,但是這里面還有個統治與被統治的問題。你們共黨甘愿接受國民黨的統治嗎?萬一你們的勢力在抗日的過程中壯大了呢?不會威脅到我們的統治地位嗎?”中山裝一翻分析后,滿臉得意。
胖子附和:“楊先生說得對。政府的威信不容挑戰。共黨能力太大了,必須多加防范。”
肖若梅不想多言。她此番去新城是為了打探消息,既然在無意中了解到新城新四軍與周遠鶴的情況,她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她打算在下一站下車,不再跟這群人坐一起,道不同不相為謀,何必跟他們多費口舌呢?
火車穿過一塊又一塊田野,鐵路兩側成排的柳樹垂著枯枝在寒風中蕭索。
車廂里安靜了下來,中山裝與胖子開始悶頭抽煙,高跟鞋細嫩的白手托著腮,裝模作樣地沉思,車廂里胖子的手下全都安靜地坐著,表情各異。
氣笛聲響,火車又到了一個站頭。
肖若梅起身,拿起手袋,小心地繞過中山裝與胖子伸到座位中間的雙腿,準備下車。
“怎么下了?不是去新城嗎?”胖子也站了起來。
“下車透口氣。”肖若梅回答得小心翼翼。
“我們抽煙礙著你了嗎?”中山裝也站了起來。
“沒事。”肖若梅有些害怕,加快了腳步。
中山裝攔到了她的面前:“王小姐,你不能走。”
“怎么了?”
“你聽到了太多不該知道的信息。”
“我沒要求你們講。”
“是的,你沒要求,但你聽到了。”
“我對你們的談話不感興趣。”
“感不感興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共黨,你聽到了我們國民政府的秘密。”
肖若梅避開他的身子,硬闖了過去,拼命往車門那邊跑。
中山裝與胖子他們全都追了過來,在若梅到達車門的那一刻,他們用力一推,肖若梅重重地摔到站臺上,在砰砰砰的槍聲里,身中數彈,倒在了血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