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班族來說,最大的奢侈或許就是睡到自然醒,好在媒體這個職業多半還算自由,除非早間有采訪任務,通常不用趕早。郝正不算一個自律的人,不過新人這個身份就像一個禁錮,令他多少不敢造次,每天到臺不遲于九點半,算是他給自己立下的規矩。
昨天睡得不踏實,年輕人多少也會有些起床氣,拿起手機金海燕的一條短信提醒已經閃爍好久了“郝老師,今天準備請我吃什么?”“吃屎!”回復以后,海燕就沒有動靜了。
到臺里的時候,新聞部大辦公室靜悄悄的,大多數人還沒來。早班編輯曹老師還沒走,正在用紅筆給早新聞寫著一些批注,余光撇見郝正走了進來,頭也沒抬,說道:“小伙子,這兩天有點偷懶啊,好久沒看到你寫點像樣的稿子了。你看看大家都出去采訪了,就你還在這里晃悠。”郝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曹老師,這兩天確實沒什么好的線索,都是會議稿,不過您放心,月底工分肯定能完成。”“完成工分就行了?你還想不想留臺了?上個月好稿拿個第二就覺得差不多了?你要學學你的孔老師,不要學你的付老師,她跟你一樣懶。”一提到付老師,郝正忍不住就想笑,付可斯常常敲打他,讓他不要偷懶,沒想到老編輯眼里,付也是條懶蟲,這還真是什么樣的師傅帶出什么樣的徒弟。雖說孔老師也算他的老師了,也會跟著他去采訪,但是情感上現在他似乎還是跟付可斯更親近些,付更像個大姐姐,對生活上的事情也問東問西的。
郝正看了看大辦公室告示板上的任務欄,今天大家都填了外出采訪任務,唯獨他那一欄是空白,的確有點丟份兒。“郝正,我想起來了,早上有個聽眾打電話反映,古新河里有大片油污,你要不去看看?”曹老師的這條線索,真是及時雨,今天可以開張了。
古新河河道狹長,據考證修建于元朝末年,古時候修建的河道多半是護城河。現在的古新河是HZ市中心連通西湖和運河之間的一條泄水河。熱心市民反映的問題河段就在市政府大樓邊上,靠近武林路一帶,離臺里也就15分鐘路程,郝正檢查了一下采訪機,電池、磁帶都正常,扛著挎包就出發了。
距離河道還有幾十米路,遠遠就能聞到了一股柴油味兒,顯然很多路人也發現了河道里的異常,在憑欄觀望。河面并不寬,大約十來米左右,靠近東面的一段有著大片的油污,黑漆漆的方圓有五六平米。油污從哪里來,經過的機動船滲漏?雨污管直排進入河道?郝正思量著:單從氣味判斷應該是柴油,如果確實,那故意傾倒的可能性比較小,畢竟柴油還是緊俏商品,早段時間還有司機反映多個油站加不到柴油。要找到源頭,僅憑自己還沒這個能力。郝正撥打了環保舉報熱線。
15分鐘后,下城環保局的稽查人員來了,繞河堤走了一圈也沒找到源頭,只能讓河道清潔工先想辦法先打撈清除油污。期間,郝正也作了采訪,除了環保工作人員,也問了些市民,大家反映這油污陸陸續續排出有幾天了。午后,郝正趕回臺里先做了第一篇稿子,曹老師已經走了,編輯佟丹看了看,覺得這事兒似乎還沒算結尾,畢竟源頭還沒有找到,于是提醒:“郝正,明天是不是再去看看,說不定又有油污排出來了。”
郝正也是這么想的,不過他覺得應該現在就去回訪。果不其然,臨近五點郝正發現新的油污又形成了,面積也在逐漸擴大。邊上有個戴著黑框眼鏡瘦瘦小小的小伙子也在打聽油污,貌似是同行。小伙子給郝正遞了名片——《城市快報》記者呂明。郝正還沒有名片,直接報了自己的手機號,心里卻在暗暗得意:快報快?還是老子快,第一篇稿子我都發了。環保局那兩位稽查人員又趕回來了,這次是呂明打的電話。因為河道就在市政府邊上,稽查人員這回有點緊張了,顯然油污已不是偶然事件,一通電話以后,配合協查的指令已經下去了。郝正打算蹲守結果,這時也想起來答應金海燕今晚請她吃飯,趕緊回了條短信:“不好意思,我今晚有個采訪,改天請你吃飯。”“就知道你要放我鴿子,不怕你賴賬。”金海燕回道。
這一蹲沒想就到了深夜,排查結果還沒有出來。河道里的那團油污依然還在,這次沒有急著清理,或許是為了順藤摸瓜。整個杭城大大小小報紙、電臺、電視臺加起來有幾十家,其間,也有其他媒體得到爆料跑過來采訪的,大多拍兩個鏡頭,采訪幾個知情人都散了。最后就剩下了郝正和呂明,郝正揣摩著晚上可能出不了結果了,冬夜實在凍得受不了,他有點想撤了。但看看快報的呂明一直沒走,自己也打消了逃兵的念頭。中途,倆人互相遞了幾根煙有一茬沒一茬聊著,原來呂明也剛入行不久。新人可能對這樣的突發事件都比較來勁兒,另一方面快報在剛興起的時候,最喜歡搶發新聞,也壞了不少“行業規矩”,通常這種事件,媒體老兵老油子可能早回家等著環保部門第二天開通報會。等到出稿見報就是第三天了,快報就死守一夜,趕在報紙付印前給到事件最新進展,如果有結果就是杭城獨家了。當然,作為電臺,郝正更有優勢,隨時可以直播,如果不分媒體屬性,郝正肯定能趕上獨家頭條。
環保稽查也算敬業,排查到凌晨兩點,結果出來了:原來是附近賓館一家發電機房的柴油泄漏,流入雨污水管,直接排進了古新河里。查清源頭,對于這家賓館來說,既是挽回了損失,排除了火災隱患,可以說是喜,只是環保部門的巨額罰單也在等著它。賓館的負責人被臨時叫了過來,一副瞌睡不醒垂頭喪氣的模樣,表態的時候一副謙和的模樣:配合查處,積極整改。
趕回臺里做完稿子已是凌晨4點,早班編輯曹老師估計就快來了,郝正干脆也不給值班領導打電話審稿了,就交給曹老師吧,于是迷迷瞪瞪的在電腦桌邊打起了燉。也不知過了多久,郝正醒過來了,大辦公室已是燈火通明。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早班同事凌晨工作的樣子。兩個他不認識的助理編輯在“咔嚓、咔嚓”的剪著報紙,早上的新聞除了臺里記者的自采稿,其他都靠本地報紙新聞編輯,播音員也已到崗,拿著已編輯好的新聞稿開始備稿。
郝正走上前,給曹老師遞了支煙,曹老師把煙擱在了耳朵上,敲了敲桌上的快報“昨天很辛苦啊,快報稿子也出來了,你看看吧。”
讓郝正驚訝的是,呂明這小子竟然把這么一條新聞做了整整一個版,前因后果無不詳盡。“曹老師,他們的記者跟我一起采的,不過他的內容確實比我的豐富多了”郝正還想接著表表態,向同行多多學習。“快報就是會扯,你的稿子比他的精煉多了,廣播稿不能拖沓,一句話能把事情說清楚,絕不用兩句,我剛剛還想給你稿子再刪兩個字,早新聞時間寶貴,普通錄音報道一般一分半時間就夠了,盡量不要超過兩分鐘。”“明白咯。”
“老何,早上古新河這條新聞郝正已經采了,就不要用快報的了”曹老師轉頭跟助理編輯說道。
6點50分,早新聞直播就要開始了,郝正給直播區門口的保安看了工牌,然后躡手躡腳的進了直播區。導播老顧還不認識郝正,對著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新來的?”“來了有兩個多月了。”“新聞部的記者啊?哦,之前部門會議你好像坐在里面我看到過。”“對對對,我一直都坐最里面。”
今天的早新聞播音是董大山和曲聞聞,兩人雖然年輕但已算是老播音員了,隔著玻璃窗跟郝正打招呼,董大山擠眉弄眼還給郝正豎了個大拇指。
早新聞前奏墊樂響起,兩人戴上了耳機,監聽耳機里傳來了播報聲:各位聽眾早上好,這里是《杭廣早新聞》,今天是……。
20分鐘后,助編老何一路小跑了進來,把最后編輯的國內外新聞交給老顧讓他送進直播間。趁著間樂響起的時候,老顧推開厚重的隔音門遞了進去。
下了直播臺,董大山過來拍了拍郝正的肩膀“可以啊,小伙子,熬夜搶發新聞啊。走,一起吃面去。”
食堂的早餐對員工來說真是不可多得的福利,一般到8點半就結束了。大冬天的來碗熱氣騰騰的面條,真是從肚子里暖到心窩里。一般夏天吃拌面的多,冬天吃片兒川的多。董大山闊步在前:“兩碗片兒川加蛋。”“董老師怎么好意思讓您請客?”“哈哈哈,一碗面條客氣什么?聽說你是學法律的?”早前,郝正一直聽說臺里有兩個“播霸”,其中一個就是董大山,業務特別強,自然也特別清高,有風傳不是特別好相處。他倒是沒想到董老師早就注意到他了,對他的底細還挺清楚。
“學法律好啊,邏輯思維清洗,稿子也縝密。”
“董老師,我這不是學業不精,跨行了,學業精的同學都去法院,律所了。”
“哈哈哈,看不起我們新聞單位啊。”
“不不不,我絕對沒那個意思,我想進臺還不一定能有這個門呢。”
“謙虛了,小伙子。稿子寫的挺不錯的,現在早上念你的稿子我是最順口的,新聞單位還真不應該只招科班生,多招招你們這些學法律的、學金融的,才會出好稿,有你們的專業度,稿件才有深度。”董大山這陣猛夸,讓郝正有些不知如何應對。但是有一點,他弄明白了,董大山并不是別人口中那個難相處的“播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