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夫長進門通稟,王富等人就下馬在門外等候。過不片刻,百夫長同一名身穿青布長衫的中年男子走出大門,向王富這邊行來。
這名中年男子身材高瘦,面目清矍,看上去十分儒雅。他一邊走一邊向王富招手笑道:“王二,你可算來了,可想死哥哥了。”
王富笑著揮了揮手,卻沒有說話。中年男子也不在意,三兩步走到王富面前,親昵的拍著王富的肩膀說道:“老太爺怎么樣,家里可還好么?來來來,快隨我去見少爺,晚上我再陪你痛飲一番。”他一連串話說出來,也不管王富答不答應,便伸臂搭住王富的肩膀,向大門內走去。王富也不答話,只是笑呵呵的隨著中年男子向前邁步。
跟隨王富的幾名家丁便牽了王富的馬,在守衛的引領下去側院休息。百夫長交割了匈奴俘虜后,也回去向李玉堂復命去了。
進到一處偏廳,中年男子招呼王富坐下,邊沏茶邊道:“耀武少爺還在大堂會客,你在這里稍微歇一歇,咱哥倆聊聊。”
王富笑道:“衛三哥,你不要客氣。”
中年男子將沏好的熱茶放在王富面前,自己在一側椅子上坐了,關切的問道:“一路上勞累了吧,家里可好,老太爺可好?”
王富說道:“一切都好,自從你來耀武少爺帳下,老太爺和咱們哥幾個都很掛念,老太爺幾次都提起了你。”
原來這名中年男子名叫衛元嵩,本來是王家的大師爺,精通各項理財算術的幕僚之道。自三年前王耀武奉命駐守臨清,便將衛元嵩要到了身邊,以幫輔佐。而衛元嵩也不負期望,將整個臨清的財、政事物都打理的井井有條,算得上王耀武的左膀右臂了。
衛元嵩離家日久,對家中諸事都很掛念,便一件一件問出來。王富與衛元嵩感情甚篤,見面之后倍感親切,不自覺間話語也多了起來,便撿著要緊的事情細細訴說。兩人這么一聊,就聊了將近半個時辰,等事情都說的差不多了,卻還不見王耀武派人來請。
王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見日頭已然偏西,便問道:“少爺是有什么要緊軍務么,要不我明天過來拜見也行。”
衛元嵩卻嘆了口氣,道:“說是軍務,倒也算不上,但確實有些棘手。”
王富道:“哦,這是為何?”
衛元嵩道:“對你說也不打緊。眼下咱們軍中缺糧,你是知道的了,其實何止缺糧,軍備所需的竹木金屬,那是一應俱缺,甚至連鑄造錢幣的銅料也多有不足。這臨清城內外有士兵六千余名,其中騎兵就有兩千,而且是征北軍中最最精銳的關山鐵騎。但自從年初以來,各項物資緊缺,士兵們的糧食配給都減到了日常的七成,損壞的兵器、馬具也得不到補充,關山鐵騎日常的騎射訓練,都只能撿拾舊羽箭循環利用,有些羽箭實在殘破,甚至連箭頭都沒有了。”
王富不由有些驚訝,說道:“竟有這等事?咱們山東境內不是都有銅鐵礦藏么,再說朝廷每季都有調撥,再怎么也不至于短了軍中應用。”
衛元嵩搖了搖頭,道:“你有所不知,自從皇上南渡,再立新都,對咱們征北軍的物資供給便一年不如一年。前幾年靠著歷來的盈余,還多少能夠支撐,自從去年開始,中原蝗災,江淮、江南更是水患不斷,金陵城的糧食都快不夠吃了,更何況咱們。至于竹木銅鐵,今年朝廷的調撥都不及往年的兩成,遠遠供應不上軍中消耗。”
王富道:“糧食之事乃天災,這任誰也沒有辦法,但銅鐵就埋在地下,蝗蟲啃不動,大水也沖不跑,怎么會短缺了呢。”
衛元嵩突然壓低聲音,湊近了說道:“這就跟耀武少爺今天見的人有關了。”
王富道:“啊?是誰有這么大的本領,能左右了天下銅鐵?”
衛元嵩看了看門外,還覺得不太放心,便起身將門關上,這才返回原位,豎起食指向上戳了戳,說道:“我佛如來!”
王富聽了這話,有些摸不著頭腦,茫然的問道:“如來?這是從何說起。”
衛元嵩用手搓著臉頰,無奈的哂笑一聲,說道:“王二弟你生性清淡,對這些神佛之事不感興趣,當然是有所不知了。我朝先帝在位時,就好事佛法,天下百姓追風逐浪,這善男信女們更加的不計其數。當今皇上即位后,崇佛的風氣更勝,不但廣修廟宇,還加倍的賜予僧人們田產土地。二弟你是清楚的,本朝律法,寺產不納賦稅,僧侶不征徭役、兵役,百姓們都爭破了頭的想出家和尚。民間有這種說法,家有三丁,必度一僧,就是說家里有三個男丁的,必然要讓一人出家做僧人,以減免徭役賦稅。”
“這種局面下,天下人口、土地大量向寺廟集合,就我朝而言,已經到了十戶百姓就要供養一個僧人的地步,這負擔是何其沉重。而僧人多了,寺廟就多,寺廟多了,廟里的佛像就多。修寺廟需要大量竹木,鑄造佛像、法器更需要大量的金銀銅鐵。現在是皇上也捐,顯貴也捐,平民百姓也捐,恨不能把天下一半的產出都捐給寺廟里去了,你說說看,還哪有多余的物資供應給軍中?”
王富手抓頭皮,嘆道:“我也知道佛教興旺,占了許多的資源,只是沒想到竟已嚴重到這種地步。”
衛元嵩道:“今天耀武少爺所見之人,就是本地最大廟宇神臺寺的主持智清禪師,看看他能不能捐出些銅鐵糧食,以解軍中的燃眉之急。”
王富這才恍然,笑道:“衛三哥,你這圈子繞的屬實有點大,把我差點聽懵了。那這智清禪師是怎么個意思?”
衛元嵩搖了搖頭,還要再說,門外突然傳來聲音:“衛先生,將軍請客人到大堂見面。”
衛元嵩應了一聲,對王富說道:“等會再說,咱們先去見耀武少爺。”說罷起身開門,帶著王富向大堂走去。
二人來到大堂正院時,只見三名僧人正走出大門,進入一輛烏蓬馬車。這三名僧人都身披簇新的袈裟,其中居中那名年邁僧人的袈裟更是輝煌燦爛,寬大的金邊再陽光下閃閃發光,竟似是用金絲織成。衛元嵩看在眼里,沖王富努努嘴,露出一副不屑的神色。
二人進到大堂,只見一名身材壯碩的武將正站在大堂中央,神色間頗為高興。這武將約莫三十五六歲年紀,直鼻闊口,面貌粗豪,見二人進來,哈哈大笑道:“二哥,一路辛苦了。”正是掌管整個臨清軍政大權的三品指揮使王耀武。
王富躬身行禮,說道:“給少爺請安了。老太爺十分惦記少爺,讓我給少爺帶來了一些衣物、特產。”
王耀武說道:“老太爺身體如何?家里可還好么?”
王富說道:“家中一切安好,老太爺身體也很壯實,一頓能吃兩個饅頭,半只燒雞。”
王耀武聽了又是一陣大笑,連連點頭道:“好,好,都好就好。”說著向前走了兩步,來到王富身旁,用力拍了拍王富的肩膀,說道:“二哥,你這次可給我帶來了一個意外的驚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