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環繞的屋舍前，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向了那個含著笑，倚靠在白骨妖王身側的男子。

　　他表情懶散但歡快，朝著癱坐在地上的村長，緩緩解釋。

　　但其實他的每一句話，都只是解釋給他靠著的那位女子聽。

　　“我啊，有個表妹，小的時候善良可愛，與我也算青梅竹馬。”他開口的第一句，便是沒頭沒腦的。

　　村長臉上都是疑惑，這個杜遠格怎么答非所問呢？

　　而白骨妖王似乎是聽懂了什么，她眼神中帶著空洞和迷茫，看向杜遠格那一張帶著一些自嘲笑容的臉。

　　她隱約察覺到了，這一切的一切，極有可能不過是命運弄人。

　　杜遠格也溫柔地看向她，繼續說：“我一直把她當做妹妹來看待。

　　父皇快駕崩的時候，她跑來同我和母后說，五皇子和九皇子，已經密謀造反，準備在父親病逝后，奪取帝位。

　　我雖然不是很在意這帝位，但生在皇家，不是去爭就是死。何況我還有母后要保護，還有想要風光迎娶的人。

　　我怎能讓她們替我承擔我懦弱的苦果？于是，我打算爭一爭。

　　母后做主，讓我先和表妹演上一場戲。

　　因為表妹的父親，我的舅舅，是天下兵馬大元帥，這普天之下，一半的兵權都在舅舅手中，若是和他家親上加親，再加上我的正統的身份，我那五弟和九弟就休想翻出什么浪來。”

　　他說到這里，白骨妖王眼睛紅了一紅。

　　天下兵馬大元帥，只有一個女兒，那就是只在后位上待了一年不到，就被皇帝親手殺死的容德皇后李淑云。

　　“我與舅舅定下計策，我先向舅舅家提親，把那些暗中的宵小都逼到明面上來，再把他們一網打盡。”杜遠格繼續說著，這次目光卻只凝望著白骨妖王一個人。“這段時間，我怕我再去接近你，那些人會對你出手，于是便差人放出風聲，說我厭棄你了，以此來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我怕你誤會，就想找機會向你解釋，于是假借出宮夜宴之名，讓表妹先替我打掩護，自己偷偷跑到丞相府，想要跟你說明這一切。

　　我當時在想，等一切塵埃落定，我一定傾國以娉，娶你過門。

　　但當我到了丞相府的時候，只看到了你的婢女阿燕。

　　阿燕對我說，小姐去找我了。我心中焦急萬分，在剛剛來的路上，我就好像看到了一些九皇子他們的暗衛，于是我只能把緣由都同阿燕說了，自己匆匆離去。

　　我以為阿燕會替我轉達清楚。”

　　杜遠格一雙眼里，對于這荒誕人生的無奈盡數浮現。

　　“原來，是這樣啊。”白骨妖王的聲音，如同囈語，她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原來，當年的杜遠格，也這樣努力過，努力地向她走來，就如同她一樣。

　　只是，命運的錯位讓兩個本該相擁的人，擦肩而過。

　　只是，所有的事情都沒能如他們所料。

　　為杜遠格打掩護的好表妹李淑云，其實喜歡他喜歡到不行。

　　她有多喜歡杜遠格，就有多恨林花嬌。

　　于是，她一杯毒酒，毒啞了毫無抵抗之力林花嬌，還把從杜遠格那里聽來的幸福小片段，稍一改編，就變成了另外一幅傷人的模樣。

　　她如此肆無忌憚地對待杜遠格心愛之人，無非便是仗著自己父親的勢力，料定杜遠格不會動她罷了。

　　至于，留給林花嬌的口信。

　　也隨著阿燕的死亡，成為一段只有杜遠格自己知道的往事。

　　杜遠格自己，在那夜在離開相府后，就被九皇子派出的刺客刺殺，差點死掉，最后在無數精銳親衛，悍不畏死的保護下，僥幸保住了一條性命，但也昏迷了三天三夜。

　　三天過后，他醒了過來，還沒來得及慶幸劫后余生，就收到了林花嬌在回老家途中被山匪劫殺的慘訊。

　　這變故來的太快，仿佛他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就丟掉了自己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

　　“花嬌啊，見到你真是太好了。”他依舊看著可怖的她，眼中的深情無法作假。

　　“所以，你就用家國為代價，就為了見這個妖怪一眼嗎？”坐在地上的村長，不敢置信地看著杜遠格。

　　杜遠格無所謂地笑著：“我去找了十二閣的人，原本只想調查出花嬌死亡的真相，因為林左相那一家死的實在太過詭異，讓我聯想到，或許……和花嬌有關。

　　十二閣的閣主對我說，我還有個機會可以再同花嬌長相廝守，只不過，要用我現在所有的一切來換。

　　她問我愿意嗎？

　　我當然愿意，母后薨后，我本就了無牽掛，覺得世間無趣，如今還能用這個無趣的天下，換回她。我怎么會不愿意？”

　　村長雙唇顫抖著：“你……你這個瘋子！昏君！你，你負了大盛千秋功業啊！”

　　杜遠格不再去看其他人，他挑著細長的眉毛笑著：“負了天下如何？我本就不在意天下蒼生。”

　　“傻子。”一直沒有出聲的白骨妖王，突然冒出來這么一個詞。

　　事到如今，她把一切的前因后果都聽得清清楚楚，想得明明白白。

　　她原以為自己是這世間第一大蠢貨，沒想到還有一個和她一般蠢的人。

　　當年她沒法靠近他，是因為他周身濃烈的帝王之氣護體。如今，帝王之氣已經完完全全轉移到了周家天子的身上。

　　現在的杜遠格只是個平凡的男人，不會再有耀目的光芒刺痛她的眼。

　　但為什么，看著他，她的淚水還是流了下來？

　　現在的她已經是一具白骨，怎么和他長相廝守？

　　白骨妖王，低下頭，就要離開杜遠格身邊，她與他之間，談不上原諒，也沒有可能廝守。

　　一只溫暖的手，拉住了她嶙峋枯槁的手腕。“花嬌，別走，不管你是要殺我泄憤，還是選擇讓我陪著你，都別再離開我了。”

　　杜遠格想起多年前，那個在自己后花園中打轉的迷糊身影。

　　第一眼，他心里就起了莫名的波瀾。

　　然后，那女子來了第二次……

　　杜遠格覺得好笑。

　　他坐在樓閣之上，暗暗許愿，如果，她還會再回來一次，他就下去見她。

　　于是，她果真來了。

　　冥冥之中，總有一條斬不斷的紅線，成全了他們之間的這段緣。

　　“我啊，在你過世的地方，替你守了三年，按照禮制，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了。”杜遠格繼續說，他的目光堅定不移，仿佛在訴說著他的決心。“所以啊，不管你是什么樣子，是愛也好，是恨也罷，讓我好好補償你好不好？”

　　白骨妖王沉默著，過了好久。

　　就到玖光都快按捺不住，想沖上去，立刻把這兩人按著頭，拜堂成親的時候。

　　白骨妖王笑了，笑得特別柔和，帶著淚光。

　　“嗯，不要再負我了。”她聲音依舊嘶啞，但沒有了當初的尖銳。

　　恨了千年，她累了，現在她只想要幸福。

　　杜遠格笑了，他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說道“又哭了，怎么那么愛哭？”

　　這話說得一點都沒有說服力，因為他此刻笑著的臉上，也滿是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