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楊走后,羅中旭去關門,這才注意到放在桌上的東西,一袋麥芽糖,一包云津塔山茶。
他皺眉問道:“你買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做什么?”
“這么多年沒見,我總不能空手來看您吧?”黃元元攤攤手,看著屋內簡單的擺設:“怎么就您一人住,阿姨呢?”
“她?”羅中旭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她早就不在了,連孩子都沒能給我留下,只給我留下一封書信。”
接著,他自顧自地說道:“她是一名地下黨員,在成都解放前夕被反動派殺害了,當時還懷著身孕。”
黃元龍聽完,神色黯然,端到嘴邊的茶杯又默默放了回去。
“這些年您就這么一個人過?咋不再找一個,起碼有個說話的伴。”
羅中旭搖搖頭:“一個人過習慣了,再說,我忘不了她。”
那封書信,被他視作生命般放在柜子里。書信上面的字跡多已模糊,尤其是最后的那一段已經完全看不見了,那是被他的眼淚模糊的。他已經記不清究竟有多少個無眠的夜晚,流著淚捧讀著那封書信,尤其是讀到最后那一段時,他便淚滴成河。
縱然已經看不清了,但那雋秀的字跡卻永遠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永世難忘:
旭,我走了。遺憾的是,沒能和你一起慶賀新中國的誕生,見證新世紀的到來。我把我們的孩子也一塊帶走了,你如果想念我們,我和孩子便化作人世間的風雨,一直陪伴在你左右。
公元1949年11月07日晚孟萌絕筆
悲傷和壓抑在屋內彌漫。許久,羅中旭取下眼鏡,用衣袖擦擦上面的水霧后重新戴好。
“說說你的想法吧,”他打破沉默說道:“修建水泥廠,你打算投資多少,規模搞多大?”
黃元龍回過神,想了想說道:“前期我打算先投資五十萬,后面視其情況而定,看是否繼續追加投資。至于廠子的規模嘛,我認為能容兩百人就差不多了。”
“兩百人?”羅中旭吃驚說道:“那也不小了!元龍啊,你為家鄉辦了件好事,能解決兩百人的就業吃飯問題,縣政府的壓力減輕了許多,我替家鄉人民謝謝你。”
“羅書記,您千萬別這么說,這都是我應該做的。生我者,漢源;養我者,漢源人民。能為家鄉做點事,對我而言,是一種莫大的光榮呢。”
“不錯,不錯!知恩圖報,飲水思源,堪稱吾輩道德楷模,做人當如此!”羅中旭擊掌贊揚道。
“哪里,羅書記,您過譽了,我哪有您說的那么好?”黃元龍謙遜說道。
“至于水泥廠的產權,我早就想好了,”他接著說道:“歸屬政府所有。”
“你是說,這個廠子,你無償地修?”羅中旭震驚地看著他。五十萬哪,那可是真金白銀,不是一堆草紙。
“對,”黃元龍點點頭:“但廠子的人事安排得由我說了算,這是我的底線。”
見羅中旭一臉不解地看著他,他便解釋道:“水泥廠的廠長,我打算讓牙子來當。”
“牙子?”羅中旭的腦海中瞬間出現了一個腦袋大身子細的幼小身影,他疑惑問道:“管理那么大一個廠,他能行嗎?”
“萬事開頭難,只要摸熟了,就沒有什么不行。”黃元龍笑了笑:“我和牙子見過面了,他認為他很有想法,見解也不錯。”
他于是便說了牙子幫助黃秀蘭成立“秀蘭互助隊”一事,羅中旭聽完后也是對牙子新穎的想法夸贊不已。
“最重要的一點,牙子身上有他爺爺那種善良、樂于助人的品性,廠子交給他管理,我完全放心。”最后,黃元龍補充說道。
羅中旭心想,你把廠子交給牙子去管理,明顯多少還是有點私心,但他也沒有點破,只是說道:“管理者注重的是管理能力,并不是說單靠心善就能把廠子管好的。”
“這樣吧,我聽說最近縣里要組織一批人去成都經管學校參加培訓,我讓肖鵬想法增加一個名額,讓牙子也隨著去學下。”
“這樣不大好吧,”黃元龍擔心地說道:“牙子不是編制人員,恐怕行不通。”
“有什么行不通的?特事特辦,你放心,這事我親自去和肖鵬說,我想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的確,黃元龍此舉,肖鵬肩上的擔子輕了許多,在羅中旭看來,他完全沒有拒絕的理由,頂多只是有點為難而已。
黃元龍聽后,心里也很高興。他嘴上說相信牙子,但心里其實還是有些忐忑,畢竟牙子沒有管理經驗,管理那么大一個廠子,正如羅中旭所說不是心善便能管理好的。如果能讓牙子去鍍一層金,那是最好不過,他也能徹徹底底放開他去管了。
誠如羅中旭心里所想,他當牙子當廠長,的確有一定的“私心”。他的私心就是:等水泥廠投產后,便調拔水泥去修路,修那條從海螺村通往大樹鎮的路。
那條路,是李老根、劉術清和黃萬榮他們那一輩人的夢想,也是他的夢想。
牙子載著他在顛簸的山路上同他說:要致富,先修路。他知道,修路不僅是老一輩人的夢想,同樣也是后輩們心中的愿望。
就在倆人相談甚歡的時候,肖鵬從雅安匆匆忙忙趕了回來。已經晚上九點多了,小楊仍沒有回家,一直在傳達室里等他。等他停好車,小楊便向他匯報了情況。肖鵬聽完后放下心來,他想只要人來了就好辦。他讓小楊先回家,自己步行向機關大院走去。
屋內,羅中旭和黃元龍不知講道什么有趣的事情正哈哈笑個不停,門口傳來一陣“咚咚”的敲門聲。
倆人的笑聲戛然而止,羅中旭神情一動似有所感應:“肖鵬來了。”
他開口一看,果然是肖鵬。
“聽小楊說你去雅安了,情況如何?”羅中旭問。
“此事待會再說。”肖鵬繞過他走到黃元龍身前,向他鞠了個躬:“黃先生,我為昨天的事情鄭重向你道歉。”
“肖書記,”黃元龍忙站起身來,不解問道:“好端端的你給我道什么歉呢?”
肖鵬搓搓手,尷尬地笑了笑沒有說話。他總不能和他坦白說昨天我看你不像一個好人,和你說的話都是敷衍你的吧。
羅中旭看出了他的尷尬,于是轉移話題問道:“你為什么不明天才回來?泥巴山的路況你又不是不知道,萬一出點啥事咋辦?”
“我這不是好端端回來了嗎?”肖鵬感激地看了一眼羅中旭,心道幸好有他解圍,如果黃元龍追問他道歉的原因,他還真有點難圓其說。
“老書記,你這里有吃的沒有?”肖鵬摸摸肚子:“我早上就喝了一碗稀飯,吃了一個饅頭,現在餓得前胸貼后背,走路都快沒力氣了。”
“沒力氣?沒力氣剛才敲門還敲那么響?”羅中旭沒好氣瞪他一眼:“想吃自己去煮面條,廚柜里有肉臊子炒酸菜。”
“肉臊子炒酸菜?好啊,我就喜歡這味。”肖鵬高興地說看向黃元龍:“你也將就吃點?”
黃元龍確實感覺有些餓了,只是不好意思開口,聽肖鵬問他,便點點頭說道:“好。”
羅中旭看著黃元龍,暗怪自己粗心大意,下午來時都搞忘問人吃飯沒有。
“你們談,我去煮面。”他走進廚房,自言自語道:“奇怪,我從來不吃晚飯的,今天怎么感覺肚子有些餓。”
不一會,他在廚房喊肖鵬和黃元龍去端面。他自己也煮了一碗。
肖鵬邊大口地吃著面,嘴里邊說道:“酸菜面的味道真沒說的,就倆字:巴適!”
黃元龍也覺得味道巴適,面吃完后他將面湯喝得一滴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