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凌晨了吧，我也不知道幾點了。我剛從隔離區病房出來，現在正要趕去接下一位病人。

　　這次被送來的是一位的少女。

　　她在被推進ICU的路上一直死死地掐著我的袖子，隔著護目鏡，我依然可以清晰得看到她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卻始終一言不發。

　　白色防護服上用黑字寫著我的名字，她的床頭放著她的病歷卡，我們這便算認識了。

　　我告訴她，不要怕。

　　當下病毒肆虐，根本沒有特效的藥物，我能為我的病人做的，大概只有守著他們，盡量緩解他們的痛苦。

　　我為她設置好供氧的設備，對比著病歷卡仔細檢查她的生命體征，隨后給她注射了剛調制好的藥劑。

　　在確定她脫離危險后，我半蹲在她病床邊，輕輕擦拭她的眼淚。

　　她的狀態逐漸恢復平穩，氧氣罩上是均勻聚散的水汽，一呼一吸，是她用來拼命的堅強。

　　我指著她枕邊的紅色按鈕，告訴她，如果哪里不舒服，一定要按鈴。

　　她緩緩點頭，安靜地呼吸著。

　　已替她開好了常規的藥物，我開始逐個查看隔離區的病房，我必須確保我的病人們安然無恙。

　　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不過是要比比，我們與病毒，誰先倒下罷了。

　　2

　　我們是被剛進隔離區的同事叫走的，他們說，我們已經連續工作了十二小時，必須休息。

　　我盯著患者的儀表不敢分神，在他們第三次叫我的時候，我寫下了最后幾項數字，與他們進行了交接。

　　三層防護服，脫下前后，需要進行四次消毒，刺鼻的消毒水味讓我昏沉沉的頭腦清醒了很多。

　　明晃晃的燈光下，我看到每個人臉上的護目鏡勒痕清晰可見。

　　我們相互打量著各自的倦態，心照不宣地笑了。

　　剛推開門，清潔區門診的陽光已從側窗打了進來，我瞇瞇眼，背光而去。

　　我回到辦公室，定了六小時后的鬧鐘，隨即準備打電話向家里報平安。可是今天是大年初一，父母姐姐他們應該都守了歲，這么早估計還睡著吧。

　　我給他們簡單的留言后就放下了手機，翻著桌上的報告單，看著那些觸目驚心的數據，我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辦啊，病患人數一直在上漲，到底該怎么辦啊…

　　我眼睜睜看著他們被送進我的醫院、看著他們拼了命想要活下去，我卻什么都做不了…

　　我趴在文件上，沒等大腦反應過來就睡著了。

　　3

　　鬧鐘響起前，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世間一切都變得灰蒙蒙的。料峭春寒，有人折了空枝梨花，便向周圍的人說，這樹死了。

　　只是一方天地中，花有花期，天公作美。花不過開的遲了一些，只要樹根扎在泥土中，就看你愿相信的是他，還是它了。

　　鬧鐘響起后，我揉著眼睛，簡單吃了幾口工作人員送來的飯，準備回到我的戰場。

　　對于一個民族而言，最可怕的事就是沒有英雄，如此便失去了立根之本。而根呢，無論是主根還是側根，都是不可或缺的。

　　我穿上新的防護服，帶上護目鏡，幫著同事在衣服上寫上名字，隨后匆匆進了隔離區。

　　我拿著體溫計和一些必要設備，向著響鈴的病房快步走去。

　　按鈴的人是之前那個女孩，她已經撤掉了氧氣罩，我看見她沖著我淺淺微笑。

　　為了更好地聽她說話，我靠她很近。

　　她告訴我，醫生說，讓我多喝水，按時按鈴測體溫。

　　我把測過的體溫數值寫在一旁的表單里，遞給她一瓶水，扶起她喝完。我在她床邊，說著這幾天重復了幾百遍的話。

　　接下來的幾天你會很難受，但是不要怕。你會斷斷續續的發燒，同時你需要不斷地補充大量水分，因為病毒在你的身體里會吸走你的水，阻止你的新陳代謝。

　　你可能還會感覺呼吸困難，你記住，有這種感覺的時候千萬不能睡，再困再乏也不能睡，你要實在困了，就按鈴，會有哥哥姐姐來陪你的。

　　不要怕，都會好起來的。

　　4

　　我必須告訴我的每個病人，不要怕。可是我也會怕…日夜更迭，我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能好起來，我害怕我一覺醒來他們卻再也醒不來。

　　我害怕聽到外界的質疑，我害怕有人從中作梗讓我們短缺資源，我怕我的父母擔心我，我也怕死…

　　只是，有影子的時候，一定是也有光的。

　　畢業前，我的導師告訴我，你以后常常進出手術室，就會看到各種生離死別。人類其實特別渺小又非常脆弱，所以我們必須有敬畏之心。

　　敬畏周遭的生命，才好敬畏自己。

　　敬畏自己的人性，才好敬畏生命。

　　在這場與死亡的較量中，我還是會悄悄保持期待，我不妄想明天正午的太陽一曬，骯臟之物就能原形畢露。所以呀，明日之后、晨鐘暮鼓，來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