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的心事
初夏的一個禮拜天下午,陽光明媚,夏新家客廳的窗戶開著,微微的涼風透進來,淡綠色的窗簾隨風輕輕地擺弄起身姿,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月季花香,空氣清新得讓人忍不住大口呼吸。
夏新的母親彎腰站在窗戶邊,手里拿著一把鐵剪子在修剪花架上的一盆粉色月季花,她扭頭對坐在沙發上的丈夫隨口說了一句:“老頭子,我想,這幾天天氣好,也不熱,要不咱們去河南吧!”
“行啊!”老人頭也不抬地就含糊答應了。
“我是想去看看自成。”
“誰?”老人依舊沒有抬頭。
“就是那個現在出家了的,在靈泉山的傳福法師,你又不是不認識?”夏新的母親提高了嗓門,有點不耐煩地說。
“哦!好!”
“我說,你能不能放下手機!那眼睛還能瞅得見啊!屁股多久都沒挪挪窩了!”夏新母親直起腰,手里晃著明晃晃的剪子,怒氣沖沖地就叫開了。
“老太婆,你想扎死我嗎?瞎嚷嚷什么?”夏新父親這才抬起了他高貴的一毛不長的光亮的圓腦袋,露出了滿面紅光的臉,一對雪白的長壽眉像蝦須似的使勁向太陽穴伸展,渾濁的灰眼球依然炯炯有神地瞪著妻子,要不是嘴巴癟了進去,下顎的的蒼老的松肉皮耷拉著,任任何人都會說,這是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大將軍是獨子,出生成長都在阜新,父母以打漁為生,后成了當時的第一批大學生,光榮地考上了哈爾濱工業大學,畢業后,分配到了陜西的一家化工研究所,自從在那里認識當醫生的夏新母親后,便開啟了他幸福、悲哀、又受氣的一生。
“媽,我回來了。”正當家庭的兩人戰火準備開戰的時候,夏新及時地開門進來了,“你們剛才在吵什么啊!那么大聲,我在走廊里都聽到咱家的聲音。”夏新溫和地試探著問,由于繼承了父親禿頭的優良基因,在二十歲的時候就開始了地方包圍中央,所以他只好剃了頭發和親生父親保持同款的家族發型。
不過夏新的臉偏圓潤,加上高高的健壯的身材,整個人散發著蓬勃的男子漢氣概,這樣的發型,倒為他的整體氣質加了分,看來,他還得感謝老父親。
“你去哪了?是不是去找露露了?”母親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倒沒好氣地問起他來,轉過身子,又繼續彎腰修剪她的月季花。
“嗯!是,我剛才是去找她了,我去是跟她說清楚,讓她以后別再來找我。”夏新在門口一邊換鞋一邊回答母親,順手把鑰匙扔到了鞋柜頂上,發出“哐啷”一聲響。
“你說說你,怎么招惹的人家姑娘,三天兩頭地找事,鄰居們都知道了,你也老大不小的,也不嫌丟人。”父親不看手機了,對兒子的事熱乎地上了勁。
“爸,你知道的,怎么是我招惹她,明明是她非來招惹我,就說昨天的事與我有關系嗎?還有今天早上,咱家的地址我可從來沒透露給她過一個字,我怎么知道是哪個愛管閑事的小王八蛋告訴她的。”夏新一屁股重重地砸進沙發里,義憤填膺地大聲說。
“你要是真不喜歡人家姑娘啊!就給人家好好說清楚,別耽誤了人。”母親修剪好了花枝,把剪刀放到窗臺上,過來挨著兒子身邊坐下,夏新假裝無意地往旁邊挪了挪。
“我剛不就是去說嘛!”
“那說清楚了嗎?”對面單人黑皮沙發上的父親擔憂地問。
“哎!油鹽不進。”夏新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把頭仰靠在沙發后背上,一雙粗大的手交叉墊在腦袋底下,拿大拇指按壓著凸起的厚脖頸。
“那……”母親正想說什么,夏新突然站了起來,把她嚇了一跳。“爸,媽,我進去躺會兒,累了,晚飯不用做我的了,我約了人,晚上出去吃。”夏新云淡風輕地對父母說完,往自己房間走去。
“好,你歇著吧!”父親意猶未盡地在身后回答他。
夏新一進屋,就面朝上躺倒在床上,伸了個懶腰,下午和露露的談話并不愉快,他的喉嚨里總像卡了魚骨頭似的不舒服。露露聲淚俱下,哀哀哭泣的可憐模樣,令他一剎那懷疑自己真不是個東西,竟然讓一個女人如此傷心委屈,可他心里又非常堅定著一個信念:他只是拿她當妹妹,對她沒有任何男女之情,更產生不了男女之情。
電話嗡嗡地在口袋里突然震動起來,驚醒了他的回憶,是柱子。
“喂!柱子。”
“哥們兒,是這樣,晚上我出來不了,麗莎正在家里鬧呢!”電話里傳來柱子粗聲粗氣的壓著嗓子的焦慮聲音。
“哦!沒事兒,你趕緊處理好和嫂子的事吧!別老吵架,好好的!”夏新理解地安慰他,電話掛了。“晚上不出去吃飯了,那就在家里吃吧!”夏新決定好,就開門朝客廳喊了一聲:“媽,我晚上不出去吃了,在家里吃。”
“好,我聽見了,在家里吃好。”母親在廚房里洗菜,快活地回應他,趕緊把豬肉從冰箱拿出來,兒子愛吃紅燒肉,雖然他的體重已經超標,該減減肥了,做母親的還是希望兒子能多吃,她喜歡看兒子津津有味地吃她做的飯菜,就像小時候那樣,每次都狼吞虎咽的。夏新不挑食,什么東西到他嘴里都能吃得很香,一把小芹菜都能吃出五花肉的感覺,母親回憶起兒子一歲時吧唧著小嘴嘬面條的可愛模樣,情不自禁地獨自在廚房笑了。
晚飯好了,很豐盛,有醬牛肉、色澤紅潤,香氣四溢的紅燒肉、清蒸鱸魚、還有兩盤素菜:拌黃瓜與炒茼蒿。
父親坐在主位,等母親在父親右手邊坐下來后,夏新才猶猶豫豫地坐在母親對面,“快吃啊!今晚有你愛吃的紅燒肉,還有牛肉,我和你爸老嘍,吃不動了,這都是為你做的。”
“謝謝媽。”夏新突然很感動,鼻子酸酸的,父母都已近六十了,母親年輕時的滿頭黑發也日漸稀疏,一大半都白了,如今他們老了,消化不好了,想當年父親一斤牛肉,一斤白酒下去,那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嗨!趕緊吃吧!別把自己弄得跟客人似的。”母親嗔怒地嘟囔著,其實心里是樂開了花。
夏新拿筷子夾起一塊滴著湯汁的油亮紅燒肉就往嘴里送,燙得嘴巴上下大張著呼著氣來回咀嚼。
“慢點兒,小心燙。”母親關愛地說著,向前弓了弓身子,抬起手揮了兩下,仿佛要幫忙往兒子嘴里扇風似的。
“媽,您做的紅燒肉真香啊!肥而不膩,瘦而不柴,這手藝,真乃寶刀未老啊!”夏新嘴里不停,搖頭晃腦地沖母親伸了個大拇指。
“臭小子,說你媽老呢!媽還等著抱孫子呢!你可要抓點緊,你爸你媽還能活幾天?這土啊!都埋到脖子嘍!”
“媽,您還年輕著呢,您看您身體多硬朗,走路都帶風,小區里誰家的老太太也比不上您啊!您和我爸少說能活一百歲。”夏新趕緊打圓場,安慰母親。
“不過你的事,是得抓緊,你都三十多了,還離過一次婚,你要主動起來。”父親瞅準母親開了話題,一直沒吭聲的他,趕緊和妻子站在了統一戰線上。母親會意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兩人交換了下眼色。
“哎!爸,這您就不知道了吧!現在是離婚的男人更搶手,經歷過婚姻,更懂得過日子。”夏新不以為然地說。
“你就在那貧吧!反正我和你爸在你35歲前要抱孫子。”
“35歲?這不就是明后年的事兒嗎?那我今年就得結婚?這哪能啊!媽,我去哪給您抱個大孫子回來怎么樣?”夏新嬉皮笑臉地笑著說,向母親調皮地比劃了一個抱孩子的姿勢。
“看你不正經的樣子,真該早點結婚了。”母親嘆了口氣,低頭夾了片黃瓜。
“媽,我可是已經結過婚了,還是這個樣子,看來婚姻拯救不了我,您怎么還那么著急把我往火坑里推啊!我現在這樣不好嗎?能陪伴在您二老身邊。”
“誰家的大小伙子天天在父母眼皮子底下晃悠啊!”母親來了氣,呵斥兒子。
“媽,我要做您貼心的小棉襖,一輩子守著您,誰也不嫁。”夏新看母親生氣了,趕緊使出殺手锏,拖長了聲音,捏著嗓子,細聲細氣地撒起嬌來。
這一招果然靈驗,看著兒子孩子似的搞笑模樣,母親忍不住噗嗤一生樂了,“不要臉。”母親笑著罵了一聲。
自從夏新離婚搬回來和父母一起住后,家里難得有這樣輕松的時刻,離婚時,他把所有的錢,房子,車,服裝廠都給了前妻,自己凈身出戶,只收拾了衣服,拖了個行李箱就回父母這了,那一段時間,母親總是嘮叨他,說不該什么都給那個女人,不管怎么說,錯不在兒子一人身上,這可倒好,什么也沒留,一手辛辛苦苦建立的服裝廠也給了人。那會兒父親很少說話,整天皺著個眉頭,在屋里看到他也愛搭不理的,他也總是躲著父親。后來,聽母親說,父親每次經過服裝廠都要繞著走,服裝廠是老人一磚一瓦建起來的,耗了半輩子心血,如今隨了別人姓,他心里不好受啊!
夏新理解父母心情,那段時間,總是盡量安慰陪伴母親,陪她出去遛彎、買菜,對父親也是客客氣氣的,沒事兒掂幾個小菜,伶幾罐啤酒陪父親喝幾杯,父親一輩子愛酒,幾杯啤酒下肚,話多了,數落兒子幾句,心結慢慢地自然也就打開了,也不再生氣了,只是每次路過服裝廠,依然繞著走,這件事成了夏新內心的一根刺,總是扎得他心疼。
“對了,你媽下午說,過兩天想去河南轉轉,你在家好好看著廠子,我們很快就回。”父親咳嗽了一聲,想起了下午妻子的話,想給兒子提前交代一下。
“去河南?做什么啊!”夏新有點好奇,想了想,父母在河南好像沒有什么事情啊!
“去看望你自成叔叔,好多年沒見了,前晚上啊!夢到他了,想去看看現在怎么樣了。”母親好似在回憶什么似的,陷入了沉思,一動不動。
“他不是已經在那邊的靈泉山里出家了嗎?”夏新在腦海里搜索了一下他的形象說,“距離不近呢!我陪你們一塊去吧!反正我最近也沒什么事。”夏新想到了露露的糾纏,想著借此機會,正好可以出去躲幾天,趕緊表態說。
“你也去了,廠里怎么辦?我和你媽能放得下心嗎?”父親瞥了他一眼,問。
“嗨!這不是有趙叔在嘛!再說了,恐怕是我留下,你們更不放心吧!”夏新哈哈笑了起來。
“那就一塊去吧!他的心壓根就不在你的寶貝化工廠上,也甭指望我們走后這幾天功夫,他能多認真。”母親勸父親說。其實母親和兒子是心連心,連問題都想到一塊了,她也擔心他們走后,露露又上門來,兒子和他糾纏不清。還有,兒子從來沒去過登封,帶他去山里進進香,希望菩薩保佑他找個好女孩子,她也能早點抱孫子。
“那就去吧!”父親說。
“什么時候走?我好訂票。”
“下周三吧!”母親說,“我查了下天氣預報,河南那邊周三以后的天氣都非常好,明后天有雨。”
“行。”夏新高興地答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