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內監宮人們的一番忙碌,表演節目的場地劃分為了二個。
一個在室外的庭院中間,邊上放置了古琴,古箏,箜篌,琵琶,中間地帶則為空,這是弄樂者和歌舞者的舞臺。
一個就在大殿之內,放置了書案,畫架,筆墨紙硯。這應該是為才子和才女們所準備的書法作畫的舞臺。
隆正皇帝和皇后,太子,一家三口沒有挪動位置,尊貴的夫妻似高居廟堂一般,喝著小酒,看熱鬧似的看著大家移形換影般的折騰。
程瑤佳不管其他的妃嬪如何,讓內監將她的案幾椅子搬到了右側殿內,位置正對庭院,方便一會兒欣賞臺上的歌舞。而且,這室內的人少了,不僅少了嘈雜,空氣也更清新。
她可不想留在正殿內看皇帝夫妻一會兒碰杯一會兒又相視淺笑的大秀恩愛。而太子則快樂的像掉進了米缸的小老鼠,一臉幸福地看著爹娘。一家三口相處的和諧畫面讓人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簡直是折磨人。
各王府的男主子們,不論年紀大小,多數都搬到廊下坐,有單獨一臺的,也有夫妻二人一臺的,還有一家幾口圍坐在一起的。
在外面,看不見殿內皇帝皇后的身影,大家似乎是更放松。交談的聲音不知不覺中就高了幾分貝。
程瑤佳估計,多數人喜歡在室外,一為方便賞月,二為空氣清新些,三為表演節目。彈琴,舞劍什么的,在室內實在是不大好施展。
一切就緒以后,在一個聲音比較尖細的司儀女官的主持下,最先上臺表演的是馮修容和她九歲的兒子。當媽的抱起了琵琶,當兒子的抽出了一把桃木劍。
程瑤佳覺得馮修容的一曲《破陣子》只能算勉勉強強,中間亂了二個音。皇次子李志文的舞劍還算好看,白白嫩嫩的小學生,舞得一板一眼的,很認真。
于是,二皇子的舞劍獲得了一片掌聲。大家還聽到對面左側殿的一個王爺評價,二皇子小小年紀,劍法已經練成這樣,很不錯。
看來,二皇子舞的劍是有些門道的,而程瑤佳對于二皇子的舞劍就是屬于外行看熱鬧了。
馮修容與有榮焉地拉著兒子向正殿內的皇帝皇后行禮,然后,又向做評價的王爺行了禮,便回了他們依舊在正殿內的位子。
在女高音的報幕下,第二個節目應該上臺的是敦慶親王府。
一身紫衣,頭戴金冠的老王爺緩步從左側殿中走出來,坐到了放置古琴的案幾后面。一個背影挺拔的青少年卻穩重地走進了正殿。
琴聲錚錚,激昂而起…漸又曲折回轉…古意沉沉,風颯音厚的廣陵曲在月夜里幽幽而鳴。
天空高遠,情景縹緲。
敦慶親王爺鶴發童顏,仙風道骨,獨坐于庭臺,雙手自由活潑地操琴。明月柔光之中,有風度有才情的老人,也是相當惹人注目,欽佩的。
那一位只有十五六歲,似一竿翠竹的少年則在大殿內潑墨作畫。俊眉修眼,青衫黑發,如玉公子…專注揮毫的神態更是讓人欣賞。
盡管殿內在座的眾人,大家都是有血緣關系的親族,可不妨礙人的眼睛欣賞這世間的美好。
在寶珠公主放光的眼里,不論是聽老人弄琴還是看少年作畫,皆為賞心悅目之事。
老王爺的琴聲停下,小公子的畫筆也擱下了。祖孫倆的配合讓人嘆為觀止。
正是,撥得七弦畫一心,先賢林下舉金樽。宮商意在鳴高遠,日月悠然照古今。
隆正皇帝在琴曲結束以后走下了丹陛,站在書案前,欣賞了一會兒墨跡未干的畫作。
心說,“曲是好曲,畫也是好畫。志林這小子的書畫已經頗見功力。這對祖孫的書畫一脈相承,且都很有天分,難怪敦王叔不給孫子另請名師,而是自己親自上陣教導。先帝服氣與否都好,他老人家的確是比敦王叔少了幾分才情。”
待得敦親王爺與孫子一老一少已經悄然歸座了,而懂音律的眾人猶閉眼在靜默回味。不懂的人則在觀察他人的反應,同時又考慮自己的節目能否拿得出手。
到了現在,程瑤佳憑借從原主的記憶里領悟的那點技藝,是不敢上去彈琴的,更不會吹簫弄笛,鼓瑟…不知道表演什么節目,看來原主響徹康都的才女之名會在今晚被自己這個半吊子給毀掉了。
感覺有點對不起原主的程瑤佳將杯中的桂花酒一口悶了。咂咂嘴,香香甜甜的,一點兒都不辣喉嚨,味道不錯。又一杯,如果喝醉了,應該可以免了上節目。
敦慶親王府的節目過后,和清親王攜一個小小少年上臺,看他瀟灑地端坐到琴案后,靜神凝思,大家便都知道了,他的節目亦是操琴。
而小小少年的心情激動,但是卻壓抑著,只是歡快跳脫的腳步出賣了他。他也是進了有皇帝在的正殿之內。不知道是作詩還是作畫?
程瑤佳見到都是男子上臺,忍不住心想,這各王府莫非都是男子更加多才多藝,所以,這在皇宮的家宴時才是他們拿出節目來娛親。
扭頭,掃視了一圈殿內的女孩子們,看她們的神情,分明是想上臺卻又克制著的樣子。再看看對面廊下好幾位在躍躍欲試的兒朗。程瑤佳不由的陷入了思索中…
這古代,大約有些底蘊的人家,府中的孩子皆會學琴。樂,好像是為君子六藝。宗室子弟這么殷勤,長輩也配合,應該是為了討好皇帝老大,又可以在族人們面前顯擺才華,以期獲得賞識,獲得好名聲,好差使?
當叮叮咚咚的琴音裊繞而起,隨風飄遠,程瑤佳無視鄰座的那一位美人投射而來的視線,閉目聆聽…琴聲婉轉,若空谷鳴泉。
這…非常熟悉的旋律,從原主的記憶里知道,它叫《幽蘭》曲。
聽著曲,想起一首詩,“琴中古曲是幽蘭,為我殷勤更弄看。欲得身心俱靜好,自彈不及聽人彈。”
一曲完了,余音泠泠。過了一陣兒,清涼的風,柔婉的月,使得迷醉的人恍如一株幽蘭自空谷中醒來…心洗流水。
程瑤佳在這一刻,覺得神清靈澈,莫名感動,方真正明白自己算是懂了音律,也懂了古琴。
有點了然了為何那么多的文人墨客都寫過琴詩,而詩中意境且與這琴中意境相通。
看著回座的男子,溫文爾雅地與美麗的王妃相視一笑。真是養眼的一對璧人!心情好,多喝二杯。
品著酒味,心里尋思,難怪呢,這康都城里有那么多人說和清親王的好,卻又有更多的人嫉妒原主,說原主的不好。
原主也是擅琴的,曾經以一曲《高山流水》而獲了塵大師的稱贊。了塵大師乃得道高僧,可琴藝,棋藝,皆還比北方擅琴棋的同濟大師更有名。
自古,這相貌英俊的才子,且還是一位王爺,永遠更受人喜歡和追捧。而出身五品官之家且也有才女之名的王妃卻有一些不大好聽的名聲,與原主程瑤佳一樣。
自古,這美貌的女子,不論是否有才華,不論出身高低,不論嫁的好壞,都會被人挑剔。反正,好不好,外人都有一堆的說辭。
特別像原主這么不通人情世故,且脾氣更不大好的新貴之女,更是非常受人嫉妒和貶低。
特別容易成為那些愛挑揀愛說人是非的女人們的談資。跟現代的鍵盤俠談論漂亮的明星一樣。
聽了兩曲絕世好曲,對后面的那些曲子啊,節目之類的就沒有了什么期待。
不論是吹笛子的才子,勾豎琴的佳人,哪怕是宮中妃嬪們的款款纖腰,翩翩舞姿,都沒能吸引程瑤佳的一分關注。
大概是,人已經很疲倦了,也或許是喝了幾杯桂花酒的關系,感覺頭腦暈暈沉沉,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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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瑤佳縮坐在椅子里,垂著頭,閉著眼,準備瞇一覺。似睡非睡之際,咣當的酒杯落地聲,鏗鏘的刀劍出鞘聲,伴隨著有人大聲地喊:“護駕,抓刺客!”…
可是,那些聲音似乎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程瑤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場關于政變奪位或者是復仇的夢。
她很努力地想睜開眼睛,可是,做不到,眼皮似有千斤重,縱然感覺到有熱熱的液體噴濺在臉上,有尖細的叫聲響在耳邊,依舊睜不開雙眼…
然后,她終于敗于意識,失去感知,終于支撐不住身子,往前撲倒在案幾上,不知道是沉沉睡去,還是昏去,將一場血腥的廝殺拋在了夢外。
“兵里咣當…”夾雜女人孩子的各種尖叫哭嚎一陣,整個龍騰宮所有有人聚集的正殿,東西側殿皆被鮮血,茶酒,菜汁,便溺污染的斑斑駁駁。
老人們常說,在夢里無痛苦死去的人是幸福的。其實,人在昏迷中而不直接面對血腥慘烈的環境,也是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