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路都有盡頭,安良候府到大慶皇宮的路就更是有盡頭了。
無論馬車如何緩慢行駛,又停了幾次,當臨時充當馬車夫的灰衣侍衛一抖韁繩,訓練有素的炎色大馬便停下了腳步…
車夫身側的另一個灰衣侍衛下車,從車架側邊取下掛著的長馬凳,擺放在后門處,打開車門,撩開簾子,恭敬言道:“程大小姐,大長老,請下車!”
程瑤佳收回目光,放開手上的簾子,任它垂落,遮掩了外面的光景,側頭,微微一笑,對大長老道:“大叔,您先請吧!”
大長老看程瑤佳一眼,也不客氣,起身,二步,下了馬車,又回頭看著程瑤佳,程瑤佳緊跟著他的腳步,踩著馬凳下車。
下得車來,轉過身子,視線所及,近處,是大慶皇宮的正門,五盞大紅燈籠高掛,照著朱紅色的大門,緊緊閉著,金色的兩個大門環靜靜地并排吊著。
大門的兩邊,兩排各三位侍衛也靜靜地手持長矛,腰掛馬刀,全副盔甲在身,分左右而立,站崗守衛這皇宮大門。
這個請人下車的皇宮侍衛上前,亮出腰牌,兩個侍衛查過腰牌,再去開啟皇宮大門。
“吱嘎…”聲響起,朱紅色的大門緩緩開啟,像醒來的巨獸在慢慢磨牙,然后,終于張開了黑洞洞的大嘴,猙獰的牙齒,反著點點閃閃爍爍的亮光。
“走吧!”大長老平和地喚醒怔愣著的程瑤佳。
“嗯。”程瑤佳低低地應了一聲,收回所有的想像,雜念。理理裙角,衣袖,領子,然后,以一種視死如歸的心情隨著前人緩步跨入巨獸的嘴里,走進那陰陰暗暗,明明滅滅的殿宇深處。
宣政殿大殿之上,別的王公大臣都已經退下,各自紛紛回了府。
隆正帝不用開聲,大殿之上都還是留下了四個臣下的人影,文成候爺,文成候世子,安良候爺,安良候世子。再加那名“程瑤佳”。
“李二,搬幾張凳子過來吧,讓四位大人坐著休息,多搬兩張,一會兒還有一個程瑤佳大小姐到來。”看你們站著累,大家還是面對面坐下說話吧!
李二轉身往后殿看了一眼,幾個太監便很有眼色,快速而有序地搬出幾張凳子放在大殿之上,依次排開。
李二親自搬來一張椅子,擺放到御階之下,幾張凳子的對面。
隆正帝站起身,走下御座,坐上椅子,靠上椅背,身形閑適,端著李二遞上來的茶碗,寬寬茶沫子,愜意地喝二口,似乎是打算與朋友促膝長談的架勢。
他又招呼還在原地站著,沒有什么言語動作的幾人上前就坐。又看看另有二張凳子立在側面。又讓太監也為幾人泡上茶來,越發像開茶話會了。
文成候爺也不客氣了,上前來行禮謝過,就坐。他看看也上前來坐到側面的姑娘,不發一言。到底怎么回事,今晚總會揭開謎底。
幾個人都忍不住各自看幾眼這個從義封候府搜出的姑娘,說她與文成候府沒有關系,還有人相信,說她與安良候世子爺沒有關系,程格嚴世子爺自己都不相信。
可是,他又看看那個姑娘,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有了個私生女在外面,還長的這么像嫡長女。
他從自己十三歲,第一次開暈碰丫頭開始想,也沒有發覺自己什么時候有的滄海遺珠。
如果知道…至于嗎?不至于的,安良候府又不是養不起個女兒。反正丫頭生的庶女都養著。
程瑤佳跟著人,一步一步,走得非常踏實,不知道轉了多遠,終于看見了對面高處一座大殿,夜色中,也看不清扁額…
繼續跟著人,又一步步地踏上了高高的石階,上到了平臺處,再又回頭看看,感覺自己好似站在紫禁城的太和殿前,演一回古代的大臣,而且,似乎是還要上一回朝堂。很有趣的體驗。
“程大小姐,快進去吧,皇上還等著呢!”時辰不早了,讓我辦完了公事,送你進入了這大殿門,我就好交班了。到時,你出宮,自有人送你回去。
大長老抬起眼皮,靜靜地看了這個侍衛一眼,沒有說什么。進了大殿門,沒聽見后面跟著的腳步聲,回頭,他看著門外的程瑤佳正回頭定定地俯看著白玉階,心里好笑,她這是當夜游皇宮了吧。
大長老沒有出聲提醒程瑤佳,能理解小姑娘的好奇,任她大大方方地四下張望,第一次進皇宮的人都好奇,只是,許多人只敢偷偷摸摸地用眼角余光打量…
可那個侍衛在后面忍不住提醒停住了腳步的大小姐。這走得也太慢了,走二步看幾眼夜景。走到這里已經有大半個時辰。大長老不催催她。他也不好催。
程瑤佳收回眼神還有臆想,輕飄飄地看一眼這個侍衛,覺得有點掃興。又上臺階,大步跨過門檻,進大殿,心想,大不了,要頭一顆,要命一條。差點唱起來,雄糾糾,氣昂昂,跨過鴨綠江。
程瑤佳這陡然而起的氣勢讓大長老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不過,很快又收斂好。
大殿之上的隆正帝看著她的步伐,只有一點女子之態,腦子里晃過程世子說的那一句,“健步如飛”。相差無幾了。真不像是二個月前聽御醫說的,小命差點不保的人。
另幾人聽到腳步聲,跟著皇帝的視線扭頭看過去,安良候爺和程世子爺也不敢認這個姑娘是自家的大小姐了。
以前的程瑤佳兇巴巴的,那是虛張聲勢,還屬于幼貓的警慎,防備,現在的程瑤佳,那真是有一種“舍得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大無畏氣勢。
程瑤佳和大長老兩個在幾人的迫人目視之下,目不斜視地大步上前,大長老先向皇帝行禮,皇帝讓他坐下喝茶。他見只有一張凳子,便沒有坐。
大長老行禮的時候,程瑤佳抬頭看了幾眼隆正帝,帶著打量,不是很帥,相貌只能用周正來形用,可能基因改良還沒二代的原因。
不過,氣勢真的是很足,大將軍一類的軍人氣勢,還有煞氣…他也不收斂,或許,已經收斂過了,這是不自覺泄露出的王霸之氣。
大長老站過去皇帝的左手側后,程瑤佳款步上前,曲膝行禮,姿勢很標準,只是,不待皇帝叫起,她行禮完了也就起了…
然后,自顧轉身,又向祖父,父親行禮,不待叫起又起了,再轉身向外祖父和舅舅行禮,依舊是不待叫起,又起了。
文成候爺心想,老妻說她的禮儀規矩很好,這就是很好?
文成候世子爺不可思議地看著程瑤佳,心想,在候府內住的那段時間,她的禮儀的確很好,今晚怎么回事?
難道是…他也沒敢抬眼看一下皇帝的神色,也不好喝叱外甥女,皇帝和他爹都沒有說什么。
安良候爺父子倆沒眼看,這個大丫頭越來越沒有規矩,只希望皇帝不怪罪。
程瑤佳哪里還想得起,在這古代,行禮須得人叫起,她才能起。這二個多月,也沒人怎么待她行完禮的,外祖母也是,她一行禮,就趕緊拉她起來了,她本心也認為,反正,表示了尊敬,敬重之類的意思,就行了。
程瑤佳見只有一張空凳子,而站著的是三個人,大長老,她,還有一個應該是御前太監,太監是總要站著的,累。但又是工作。
她想著,大長老帶她逛這皇宮逛了那么久,他可能也想坐會兒了,再說,她還想…
于是,搬起空凳子,放到大長老的身后,還拉他坐下,語氣殷殷,眉開眼笑,“大叔,您坐。我年輕,可以站的久都沒事。”
大長老當真的,順著程瑤佳的意就坐下了。完了,她人就在大長老的身后站著,充當弟子。這人想拜師想了一路。
李二看一眼大長老,都不敢看皇帝的臉色。皇帝面無表情,一直默默地打量著程瑤佳…
不大明白她何以不怕他,又何以能無視這么多個人的目光,若無其事的行事。看見對面那個長得與她幾乎一樣的女子,她也沒有任何變色。完全像個劇外人。
“程瑤佳,你知道她是誰嗎?”皇帝突然這么問一句,兩個程瑤佳,一個點頭,一個搖頭。
“你先說。”皇帝點名坐著的病西施款的程瑤佳,她是點頭者。
“回皇上,她是安良候府的二小姐,程瑤佳,瑤臺的瑤,才子佳人的佳。而我才是安良候府的大小姐,我叫程要家,需要的要,家人的家。
因為,我沒有家,我的父母家人拋棄了我。他們見我生下來就身有頑疾,于是,欲讓丫頭偷偷地捂死,是義父可憐我也是一條小生命,救我下來,偷偷養著我。”
“你胡言亂語,我都不知道有個你,什么時候拋棄了你。先夫人只有生了一個女兒,從沒有聽太醫說懷的是雙胎。
若是夫人生的雙胎,又怎么會拋棄你,安良候府又不是多養不起女兒的人家。”程世子爺忍不住起身反駁,他是怎么也不會承認拋棄女兒的,畢竟,他也沒干過這件事情。
“坐下,陛下沒有問你話,你急什么…”還不到你說話的時候。安良候爺瞪一眼兒子,訓斥一句。
文成候爺看看相貌像了個十足十,一個站一個坐的兩個姑娘,已經是一副了然的神色。
“你說。你不知道她是誰,你又是如何知道義封候府和貴府老太太打算使調包計?”皇帝轉向程瑤佳,厲聲詢問。
“我先前的確不知道她是誰?不過,見到了她,能猜個大概。世間上,相貌如此相似的人,一可能是同卵雙生姐妹。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整容技術,可以讓相貌不同的兩個人變得有七八分相似,不過,有沒有動過刀,整過容,可以檢查出來。”
程瑤佳說到這里,口干舌燥,抿抿嘴唇,看一眼李二,想讓他上杯茶水,可想想他站了一天,累,算了吧,忍一忍。
繼續答:“至于我今天下午說的,老太太想弄死我,伙著義封候府換人,這只是我根據一些現象作的推測。
二年多前,我雖然有些傷心,有些憔悴,但也不到生病的程度。更沒有不吃飯,不睡覺,可,外面,卻有了我身子骨弱的說法。
這次受傷,發燒,七八天過去了,苦藥汁子喝了無數,卻,總是反反復復…中間,藥的味道也有一些變化…
我今日下晌,詐一詐秋嬤嬤,看她的神色變化,知道了她有動過我的藥,而沒有老太太的示意,她一個奴婢,不敢那么做。
她們為什么想弄死我,二年多前就布局,又早不下手,遲不下手,要在這個節骨眼上?我還是想了幾天才想出點頭緒來的。”
“嗯。”隆正帝點頭,認可程瑤佳給出的理由,然后,又一下子拋出一個大炸彈,“當初,先安良候世子夫人只生了一個女兒。
那你們說說,這二個小姐,這么相似,誰是真的候府程大小姐?誰又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