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仙山山腳，凡水鎮西街。
“聽說了嗎，燕姑娘今兒要說書了，在不快些去，只怕連門口都沒位置了！”街邊人群中嘰嘰喳喳的說著些什么。
“哎，你快去幫我占個位置，我把攤收一下馬上來！”
“你可快些！”
默清鈴聽得有些發愣，她許久未曾來過凡水鎮，他們口中說的“燕姑娘”是誰她也有些迷糊，只知道是個說書的女子。
默清鈴尋了個人來問這燕姑娘是誰，那人還一臉鄙夷的模樣：“哎，你居然不認識燕姑娘，她可是我們凡水鎮最有名的說書人。凡是燕姑娘說的書，沒一個不夸的。”
“吾自外城來，這還是頭一次知道。”默清鈴這么解釋著，那人神色也緩和了些：“抱歉抱歉，原來是鎮外人，燕姑娘馬上就要說書了，若是想去聽就得快些去了，晚了那里可是人山人海，你也聽不了了。“
說完，那人拱了拱手，然后快步朝著茶館的方向離去。
默清鈴也跟著他們的方向過去，現在離說書時間還早，茶館里卻坐滿了人，二樓處搭了個臺子，上面放著一張桌子，一張凳子，還有一根驚堂木。
臺下人聲嘈雜，每張桌子都擠滿了人，甚至二三樓過道上也擠滿了人，只留下了那燕姑娘所住著的房間到臺子這一條道。
默清鈴想了想，還是走到最前面，掏了幾兩銀錢給了前頭的一個男子，那男子看到銀錢，接過去就給她讓了座。
“謝謝姑娘。”
這種占座位的人不少，有些富人家也會直接在他們手上買，凡水鎮的人也不貪，這種事最多一月也就干一回二回的，畢竟夠吃飽穿暖就夠了，還有不少沒錢的也要想辦法弄錢呢！
凡水鎮是一處民風淳樸的地方，不論男女老少都愛聽話本子，說書人這一職在凡水鎮出的極多，也正是如此，人們對說書人的評價也是極為苛刻的，能讓幾乎全鎮的人都愛聽的，那叫一個有本事。
也正是因為此，默清鈴也就有些好奇那燕姑娘究竟是何種模樣了。
默清鈴四處看了看，前方的矮腳凳旁正站著一個個子小小的孩童，那孩子穿著一身月光白的衣袍，身上看起來倒是不金貴，顯得樸素至極，卻生的粉雕玉琢的模樣，一雙大大的綠色眼睛咕嚕嚕的轉著，臉上似乎是因為人太多而有些發紅。
那孩子看起來不過八九歲的模樣，似乎與上官墨子差不多。
還不等默清鈴仔細打量，人群中突然發出驚嘆聲，默清鈴順著眾人的目光看去，二樓臺后走出一個身影苗條，身著青衣的妙齡女子，一頭青絲高高挽起，一雙青碧色眸子明凈清澈，她的容貌并不屬于傾城傾國，但是勝在了干干凈凈，膚色白皙，倒是個溫婉干凈的人。
她坐在椅子上，拍了拍衣袖，然后一拍驚堂木，整個茶館都安靜了下來，就連原本還在叫賣的小販都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
“上回說到那三子慘遭府邸拋棄，木盆順著流水而下，眼看著那小兒就要被冰冷的河水給淹沒了去——”不同于面上的溫婉，她的聲音極具有穿透力，干凈，清脆，整個茶館都能聽到她的聲音。
“這時候，一雙手把他從那刺骨的水里給撈了出來！你們猜那是誰？”她挑了挑眉，地下又是一片商討聲。
“莫不是世外高人？”
“哪里的長老？”
“不會是微服私訪的皇帝吧！哈哈哈哈。“
燕姑娘又一拍驚堂木，笑著道：“有些人猜到了一點，那就是個高人，這小娃兒也是福大命大，救他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云游四方的老道長！”
底下人又討論了起來，有人說了這么一句：“那孩子真是個主角命！”
這話被燕姑娘聽到了，她笑著道：“那可不！他自小命運坎坷，哪個主角不要受點挫折？”她眨了眨眼睛，給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抿了一口。
臺下人們聽了這話哄堂大笑。
“哪個主角不是這樣的？”
誰都知道她在自嘲，嘲諷自己最近說的書都是一個套路，可她這套路別人也愛聽。
臺下那個綠色眼睛的孩子睜著一雙大眼睛，好奇的看著她，“燕姐姐，燕姐姐，那什么才是主角啊？”
那孩子人們都是認得的，是凡水鎮外，凡仙山西側道觀的一個孩子，自小養在道觀里頭，在道長手下長大的。
“主角啊，主角就是哪怕身世坎坷，但是也會心存善意的人啊，他們各有各的模樣，但是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他們都有著一顆善心。”她笑著說，看到孩子若有所思的抿著唇，又繼續說書去了，“這說來也巧啊，這娃娃到道觀的那天，那道觀還收留了一個女娃娃！”
聽了這話，臺下又開始起哄了。
“咳咳。”
燕姑娘輕咳兩聲，又拍了拍驚堂木，木塊觸碰到桌面發出清脆的“啪嗒”聲。
“這二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臺上的說書人還在說著故事，臺下的聽眾也都聽得認真。這燕姑娘每隔幾日就會說一次書，一次講兩個故事，每次故事開始都會是人頭攢動，整個茶館擠得嚴嚴實實。
臺下一青衣女子卻聽得哈欠連天，她不太愛聽書，活了幾千年，大多話本都熟悉了套路，也就不那么有趣了。
但是不得不說，這個燕姑娘說的書的確是不錯。
默清鈴撐著頭，只見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子托著腮聽得正是認真。
“姑娘，姑娘。”突然一個抱著糖葫蘆的男子走到了她的面前，喚了她兩聲，默清鈴抬起頭來，那男子正舉著糖葫蘆問她，“買糖葫蘆不咯，酸甜酸甜的，來一串嗎？”
“那就給吾來一串吧。”默清鈴伸出一根手指頭，示意自己只要一串糖葫蘆。
那男子笑，“好嘞，一串糖葫蘆。”
“等等。”
“呃？”那男子似乎有些怕她反悔，縮了縮手，一時之間不知道接下來怎么做。
默清鈴倒是笑了笑，又給了他兩個銅板，“吾要兩串，吾不常下山聽書，糖葫蘆也吃得少。”
賣糖葫蘆的小販松了口氣，接過她手中的錢道：“多謝姑娘。”
其實默清鈴本來只是想買一根的，不過......
默清鈴看了看自己不遠處的孩子，那孩子此時正趴在了桌上，認認真真的聽著故事，看樣子是不常出來的。
“哇，這就是主角嗎......“那孩子睜著眼睛，面上滿是向往。
“什么是主角呢？”默清鈴這么問道。
“哎？”似乎沒有想到身邊這個容貌傾城的女子會突然這么問自己，孩子愣了愣，但是很快又笑了起來，“按照燕姐姐的說法，主角就是從小身世坎坷，但是絕對不輕易言敗，并且有著一顆正直的心——”
他的聲音很稚嫩，說話還有些含糊不清，糯糯的像個小團子。
默清鈴“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抬手想捏一捏這小團子的臉，卻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收了回去，只能問道：“那你是主角嗎？”
“我？”孩子有些懷疑的指了指自己，在默清鈴點頭后，他才抿著唇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孩子果然是孩子，對任何人都沒有防備之心。
“你想當主角嗎？”
“唔......”孩子思考了一會，眉頭緊緊地擠在了一起，思考了許久，他才得出一個答案來：“我不想。”
默清鈴挑眉，看著孩子那稚嫩的臉龐，問道：“為什么呢？”
“唔......”
默清鈴像是變戲法一般，從身后掏出一串糖葫蘆，“如果你告訴吾，吾就把糖葫蘆給你。”
“啊——”孩子猶豫了一會，似乎不太愿意的樣子，但是最終還是屈服在了糖葫蘆之下，“因為，因為在我看來，沄池才是主角啊。”
“沄池？”默清鈴好像聽說過這個名字，似乎是新一任的神明之子，與面前的這個孩子差不多大的年齡，兩年前就可以登上神壇，如今已經可以很熟練的為世人祈福了。
那孩子點點頭，面上有些羨慕，“對啊，她真的很厲害，她在兩年前就被允許登上神壇了，師父從小就親手教導她，她現在已經是真正的神明之子了。”
說起傅沄池，他整個眼睛都在發光。
“哇，這么聽起來，的確很厲害啊。”和單純的孩子在一起，自己也會變得有些單純起來，“她和你一樣大嗎？”
孩子沉思了一會，然后很認真的說了起來：“師父說沄池只比我大半年而已。”
默清鈴好像摸索到了什么線索，這孩子，似乎是八年前道觀收留的那個男娃娃，默清鈴知道他的名字——
蘇醞笙。
默清鈴笑了笑，然后把手中的糖葫蘆遞給了蘇醞笙，“給，吾答應給你的糖葫蘆。”
“謝謝您！”孩子的眼睛很漂亮，仿佛有著星星在里面。
糖葫蘆吃多了容易發酸，吃一串就夠了。
默清鈴心想，笑著看著滿眼星星的孩子。
“啪嗒”一聲，堂上驚堂木再響，這一天的書也說完了，臺下的人還有些意猶未盡，坐在茶館里回味了一會才慢慢散去。
默清鈴看著孩子將那串糖葫蘆用一封紙小心翼翼的包好，有些好奇的問道：“你怎么不吃著糖葫蘆？”
“我想帶回道觀吃。”
“道觀？”
“哪里有很重要的人，我想和她一起吃。”蘇醞笙將糖葫蘆包好，然后放到口袋里，笑得十分燦爛。
默清鈴咬了一口自己手中的糖葫蘆，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甜甜的糖葫蘆此時竟然有些發酸，“原來如此。”
可能是吃多了導致覺得酸吧。默清鈴這么自我安慰著。
“重要的人是你說的那個沄池嗎？“默清鈴又咬了一口糖葫蘆，這么問道，”感覺你好像很喜歡她。”
“喜歡嗎？我不知道，但是她是個女孩子，我要保護好她。”蘇醞笙笑嘻嘻的，笑得一雙漂亮的眼睛都瞇成了月牙兒。
“她可真幸運啊。”默清鈴小聲的說，也不知道蘇醞笙有沒有聽見。
“那我現在回道觀啦，希望下次還能見到你，不過如果真的見到了——我很想和你一起繼續分享沄池的事情！”
默清鈴點點頭，朝著他揮了揮手，“好，希望下回還能見到。”
默清鈴笑著看著孩子消失在眼前，面色突然一沉，又看向了茶館上堂。
“耀詩應該也快來了。”默清鈴輕聲的嘟囔著，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后那個瘦瘦弱弱的孩子正看著她。
那是一個衣著有些破爛的孩子，一雙大大的眼睛中滿是憂愁，仿佛能壓死人一般，眼睛下方是重重的黑影，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休息好的樣子。
那孩子看了一會，很快就收起了視線，踉踉蹌蹌的走出了客棧。
“耀詩啊......”默清鈴抬眼看向上堂喃喃自語著，但那里的說書人已經消失在了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