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胥綰月在十二月廿三病倒了。
起先她還以為自己這副病怏怏的身子有好轉,不然怎么過往年年都要病上幾場的,而今年入春以來卻沒再病過了。不想到這年末了,倒是氣勢洶洶地大病了一回。起先只是咳嗽,胥綰月并未在意,不料第三日已經病得咳嗽連連無法入睡,之后便一直臥病在床了,連新春宮里辦了幾場宴會都沒法參加。
她自己知道這大概是因為生體虛弱,得了感冒。但這些古人沒什么概念,依舊盡心盡力地服侍她。胥綰月怕傳染他們,便把宮人遣散了,平日只讓朧月一人進屋服侍。連近來她到哪都會帶上的雅枝都遣出去了,平時只在屋外幫朧月打下手,半步不得靠近。
現在殿里沒他人了,無需顧忌,胥綰月卻再沒力氣提筆寫書,心里很不好受。朧月怕她悶,便時常想著法子哄她起來走幾步,再找點事做。除夕的時候拉胥綰月剪了窗花,這幾日又和胥綰月聊天打牌,就手上這副撲克牌還是胥綰月自己畫的。
今日中元節皇帝在太行殿設宴,宴請四方,朧月便去討了幾盞花燈來,放在寢殿里。燭火透過花燈映出紅紅綠綠的光,照著門窗上還未揭下的窗花,看起來怪熱鬧的。
朧月告訴胥綰月,今日太子殿下又來看過她了。胥綰月便無聲地點點頭,甩出一副炸彈。
太子殿下起初天天來看她,但是胥綰月怕傳染太子殿下,每次都離他遠遠的,這樣兩人便不能下棋了,于是下棋變成了聊天。兩個人隔著兩三米的距離坐著聊天,畫面實在是怪異。
太子畢竟是被人侍奉著長大的,本就不是個擅聊的性子。聊過些家長里短,便只能聊些詩書史實,胥綰月其實喜歡得緊,但太子興趣缺缺。很快胥綰月就察覺到了這一點,于是開始勸太子近日還是不要過來了,免得傳染給他。
胥綰月勸了三日,第四日一早便病倒了,臥床不起,整日昏昏沉沉的,睡上很久才會醒來一會兒,如此反復。太子找了好些太醫來治,但都說不是大病,只是胥綰月身子太弱了,需要慢慢調理。
太子等了五日,胥綰月還沒有好轉。
那天胥綰月醒來正撞上太子在沖太醫吼些什么,胥綰月凝神聽了會,才知道電視劇里太醫因為醫不好人就被砍頭的情節,是真的。
胥綰月嚇得趕緊咳嗽起來,咳得能有多兇就有多兇,肺都要嘔出來了,太子才回過神來停下訓斥,急匆匆跑去看她。
“怎么了?你怎么樣了?為什么還沒有好轉,看著反倒是更嚴重了。”太子可能被胥綰月的咳嗽聲嚇到了,連帶著說話的語氣都變得極兇,說完還狠狠瞪了跪在地上的太醫一眼,“你們這些不中用的東西,各個都說不是大病,卻連這點病都看不好,留你們老命有何用!”
“殿下息怒!”胥綰月立即伸手去拉太子的衣袖,期期艾艾道,“不干太醫的事。妾自小便是這樣了,過幾日便好了。妾方才可是嚇到了殿下?到底是太醫院的名醫,妾自覺比起在清坊時要好上許多了,殿下莫要擔心。”
太子愣了愣神,懷疑道:“真的?”
當然是騙你的!爺爺我上輩子這輩子都看不起醫鬧。還是因為我醫鬧,本爺爺丟不起這個臉!
胥綰月心里罵罵咧咧,面上卻是要擺出笑的,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太子看見胥綰月點頭,神色便緩和了好些:“那你過往如何緩解?”
“除了服藥調理外,只需多睡幾日便好了。”胥綰月神色如常,說得輕松,太子便沒有疑她。
但胥綰月并沒有如她承諾的那樣幾日內好起來,反而越來越沒精神,每日昏睡的時間更多了。好幾次太子來時她都在睡覺,太子不忍心打擾她,便在一旁坐上一會,看著她的睡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坐夠了時辰,問上朧月幾句近況,便離開了,心里記著她說多睡幾日便好了。
大概是這回她實在病得太厲害了,連朧月的神色都勉強起來,打個牌也能出神好幾次。
“怎么了?我不是說了你也要按時服藥,千萬不能被我傳染嗎?”胥綰月看她這副無精打采的模樣,擔心是不是朧月也染了病,畢竟連著幾日下來朧月一個人照顧她很是辛苦,或許有點扛不住了。
朧月搖搖頭:“別擔心了,我都有好好喝藥的。只是……”
“連你都這么無精打采的,我怎么好的起來。”說著熟練地丟出一串同花順,看朧月一臉窘色,便把手里最后的一對八丟了出去,會心一笑,“你又輸了!”
“每次都是小姐贏,”朧月氣鼓鼓把牌一丟,“不玩了!”
兩人面對面,對視了許久,突然一齊笑了起來。胥綰月笑著,覺得大概是花燈的緣故,自己現下很是暖和。
2
胥綰月自己也沒想到這一回一病就是一個多月,直接到了正月底了。但她心態極好,想著自己畢竟是十年前就理應死去之人,這十年雖然苦于時常臥病,但權當自己活著是偷來的福分,便也沒什么不滿了。還開導朧月,說自己大概是今年沒怎么生病,才大病上一次補回來。
中元節之后胥綰月便沒有再在清醒時見過太子了。大概是太子念及她和羅玉剎的師兄妹情分,也帶著羅玉剎來探望了幾回,可惜胥綰月每次都睡著了。
胥綰月覺得自己已經好得差不多,便把宮人們都喊了回來,不想再讓朧月辛苦。今日她剛遣走了朧月,想讓朧月歇息幾日。
等雅枝來扶她下床,她才瞧見外頭桌邊似乎坐著個人。
她用眼神詢問雅枝,但雅枝不知該如何作答,只能低頭看著腳背,默默地扶她去那邊坐下。
然而那邊那位卻突然轉了身,見她過來便起身行禮:“見過太子妃。妾乃平淮王幺女——廖昭顏。因太子妃您身體不適,太子殿下吩咐過妾莫要打擾了您……因而妾如今才來請安,太子妃莫要怪罪。”
胥綰月再次向雅枝拋去詢問的眼神,雅枝這才支支吾吾開口:“這位是太子殿下新納的太子側妃……”
點了點頭,示意廖昭顏坐下,胥綰月便讓雅枝攙她過去坐。等胥綰月落座,雅枝便自覺地為二人奉茶。
胥綰月情不自禁地去打量廖昭顏,覺得她約莫和自己是同齡,長得落落大方,舉手投足都透著貴氣,是標準的郡主姿態。看著看著,胥綰月便對上一副含淚的眼眸。
……要死了,她怎么忘了。平淮王廖伯書雖是外姓藩王,但怎么說也是開國大將軍廖仲山的大哥,廖將軍死后追封定淮王,皇帝愛屋及烏便封廖伯書平淮王,同廖將軍一般對待。
如今堂堂平淮王幺女,長平郡主,這等被捧在手心長大的人卻要喊她一個商賈之女一聲太子妃,對她頷首低眉自謙為妾,心里得是有多大的不服氣啊……
想著,她便對太子殿下多上了幾分怨氣。
怎么會這么快就納妾了!她當同妻不還勸自己爹爹說至少太子不會三妻四妾嗎?就不該立這種flag,這么早就來打她的臉!
雖然她心知這種時代背景下的男人,往往都把女子視作物件,要往家里多擺上幾個,但卻沒想到斷袖太子也是這樣。
呸,虧我當你是好姐妹。招惹了我一個還不夠嗎?還要禍害別人家閨女?自己一個斷袖,為什么要把花季少女送來宮里擺著,白白耗著人家青春!
胥綰月越想越生氣,準備去找太子評評理。廖昭顏見她神色忿忿,以為是自己過來請安沒打好招呼,惹胥綰月不滿了,當下驚慌地落下淚來。
美人落淚,饒是胥綰月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勸太子納妾的小可愛是誰呀?
是我呀!
想到這里胥綰月越發悔恨,看著廖昭顏垂淚的模樣,愧疚得心絞痛起來。她立即上前抱住了廖昭顏,伸手拍拍她的背,安撫她起來。
胥綰月呀,胥綰月。開玩笑,你就知道開玩笑!納妾這事也是你可以開玩笑的嗎?這么能說會道,你咋不上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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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無鹽
大家放心,廖昭顏和太子莫得感情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