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摸了摸白髯,面容和藹可親地說出了最殘忍的話:“資質不夠。”
小師兄羽儀吸了吸鼻子,收斂的露出得意的目光。
他既不敢在師父面前洋洋自得,又頗驕傲于師父所說的話,兩種不同的態度同時出現,顯得那張本來就不太可愛的臉扭曲又怪異。
大師兄沉著眼瞼,不發一言。
司陸目不轉睛的盯著師父,企圖在他臉上找出更多的理由。
可師父也坦蕩的看著他,用眼神回復:只有這一個理由。
司陸了然,他不得不承認,即使道合觀奉陸壓道君為祖師爺,即使把大半本都是白紙的書作為課本。
道合觀也是一個紀律嚴明,收徒嚴謹的道觀。
師父猝然開口,雖然聲音緩和,但是在這寂靜的夜也尤顯突兀:“道合觀有它的責任。”
司陸忽然看向師父,只見師父的眼睛里隱隱泛著光,在昏黃的白熾燈下隱隱透出一股悲涼和無奈。
很多年以后,每每司陸手持歸一道合劍都會想到這一幕,師父目光婆娑,凄涼哀婉的模樣。目光所及,都是不得不說,和不得不承受。
此時坐在師父房中的司陸心想:道合觀有太多秘密了。
他雖不懂這個世界對牛鬼蛇神的看法,但是看目空一切的經理對道長的態度便得知,道長絕非一般道士。
況且,他見過道長兩次齋醮科儀,不僅法壇一絲不茍,符咒法決都極其講究,每一個字都能看出道長并并非虛有其表。
另外,雖然道合觀后庭生活節儉,但是司陸知道道合觀家大業大。
無論是五行鎮煞陣還是天罡玄蘊陣,都是道合觀人力財力不菲的象征。
五行鎮煞陣需要七七四十九枚五行鎮煞符,天罡玄蘊陣則根據天罡銀絲的條數確定玄蘊符的個數,一條銀絲上,每隔三寸三放置一張玄蘊符。
在工地道長布置的天罡玄蘊陣狀似天羅地網,更是勞民傷財,有錢都不一定能布置的陣法。
要知道畫符是非常耗費人力的活計。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筆成符,有的人究其一生和符箓術無緣,就像是門外扎梅花樁企圖拜入師門的道士。
有的人費盡心血能一天畫出一兩張。
但是有的人卻一點靈光即成符,畫符毫不費力,俗稱人形制符機,前世的他便是如此。
天賦使然,尋常人只能扼腕嘆息。
怪不得道長在收徒弟的時候千挑萬選,要求甚高。
只是他想不通的是,為什么道長說道合觀有它的責任?
正此時,道長開口問道:“《道家先祖遺訓》能看到哪章?”
司陸微怔,能看到哪章?這個問法頗有意思,不過聯系上《道家選組遺訓》那本不具章法的書,邊也能知曉師父如此問的原因。
“徒兒只能看到第一章。”司陸沉靜的說。
只見道長眼睛一亮,大師兄也猛然抬頭看向司陸。
耳旁四師兄的聲音忽然響起,驚訝地問道:“剛拿到書便能看到第一章么?”
司陸轉身道:“是,只能看到第一章。”
“第一章?一句詩還是兩句詩?”
“是目錄么?混沌未開天地一,道生萬物源其汲。只有這兩句。”
“只能”和“只有”兩個詞深深戳痛了王羽儀的心。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為什么師父在工地撿來的徒弟都比我羽儀小道士天分高啊!”
司陸心里詫異,為什么只能看見第一章便被稱為天分高?
難道不是書的問題?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
師父只點了點頭,似乎在贊同四師弟的話,并沒有多說。
司陸在心里納悶,師父點頭是什么意思?難道觀里交流全靠猜?
須臾,師父看向司陸囑咐道:“明早和師兄弟一起晨練,上午誦經,下午的時間自行安排,都去休息吧。”
“是。”大師兄和四師兄同時起身,拜別了師傅向外走去。
臨行前,師父喊住了司陸。
司陸狐疑的看向師父,師父囁嚅了半天僅說了句:“好好修煉,回去再看一遍《道家先祖遺訓》”
“好。”
司陸應著,心里卻想果然道合觀是要靠腦電波意會來交流。
剛跨出師父起居室的門沒幾步,四師兄的聲音從司陸耳邊響起:“師弟!”
司陸看向聲音來源,只見大師兄和四師弟都穿著道袍站在側面。
四師兄朝他揮了揮手:“師弟!過來~”
他只出氣不出力卻盡量喊大聲音的模樣逗笑了司陸。
司陸朝他們走過去,問道:“師兄們有事?”
大師兄不做聲,四師兄說道:“咱們嘮嘮嗑。”
四師兄拉著司陸的衣服把他拽到院子中間的亭子里。
“你咋還沒換道袍啊?穿的不得勁?”
“嗯?”司陸疑惑的看向大師兄。
只見大師兄輕咳掩蓋住笑意,手握成拳敲了一下四師兄的頭嚴肅道:“說普通話。”
“哦……哦,行吧,你們南方人真講究。”四師弟說話語音語調正常了很多。
“他問你道袍合不合身。”大師兄的聲音適時響起。
“嗯,合身。”
司陸壓根就沒有試,他看大多數人穿著都不合身,估計自己的也未必合身。
不過此時是安撫師兄們的話,免得再麻煩他們。
“小師弟,你真的能看到第一章么?”羽儀似乎還有些不相信,他翹著腳偏著頭問到。
“只有第一章。”
羽儀抱頭驚呼:“我的天啊,小師弟,我求求你不要再用‘只有’,‘只能’這種字樣了。”
他坐在司陸身側:“你知道么?我今年23歲了,跟著師父學了20年只能看到第一句,混沌未開天地一!”
羽儀迅速的伸出手臂指向大師兄:“他,今年……誒大師兄你多少歲了?怎么我從小到大你一直都沒變過樣子?”
收了手,掌心扇了扇說道:“跑題了跑題了!”
“他——跟著師父學了多少年的大師兄,也只能看到第二章!”
四師兄忽然把頭伸在司陸面前,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你知道嘛!我聽說師父也只能看到三章!你居然剛拿到書就能看到一章!”
“天理何在啊!天要亡我羽儀道長啊!”
司陸發覺四師兄對自己的稱呼變了,從羽儀小道士變成了羽儀道長。
大師兄起身拍了拍四師兄的腦殼。
司陸看著四師兄歡脫的樣子,天要不要亡他司陸不清楚,不過他清楚了一件事。
四師兄似乎有多動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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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端有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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