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了一番心思,宸妃林璟愿的恩寵便更加穩固了。深秋時節里寒意俱生,如今宮中得寵的便也是舒和與璟愿,二人算得上平分秋色。皇帝寵愛兩位嬌妾之時,也時常因著新晉封的常常在的緣故,每隔兩日也要去永和宮看望?;屎笞匀皇窍膊蛔詣俚?,對常常在更是細心,一應吃食都得反反復復檢查了三遍后才讓她入口,便是平日熏香和日雜所用,都是不斷檢驗后才送進常常在暖閣。
這邊廂璟愿復寵,舒和圣寵不衰,可皇后卻因為旻昐感染風寒焦心起來。很快到了秋涼時節,一連下了好幾場雨。落雨悄然而至打著梧桐,本鮮亮華彩的紫禁城被映得灰蒙蒙的,仿佛拉上了一層薄薄的紗簾。唯有御花園內如驕陽般紅艷的楓葉如火如荼的點亮著那一隅顏色。
秋圓撐著傘,仔細著提醒道:“路上濕滑,皇后娘娘小心足下。”
皇后從擷芳殿出來便郁郁的,她一邊無精打采地往前走著,一邊又憂心忡忡道:“這天氣才剛轉涼一些旻昐就得了風寒,也不知道這些嬤嬤是怎么伺候的,折騰了本宮的兒子可怎么好。”
秋圓見皇后神色郁然,小心地扶著她:“皇后娘娘不必太擔心了,大阿哥喝了藥已經好多了。那些懈怠的奴才,奴婢一會兒會去命人好好教訓她們?!?p> “不必了。”皇后否決道:“是旻昐自己睡不安穩踢了被子才會著涼,本宮若為此小事就動輒責罰那些嬤嬤們,難免會被人說不賢明,沒氣量。到時候皇上知道了,會對本宮失望的?!?p> 傘角滑落的雨漬濺到了皇后明黃色的緞袍上,秋圓隨手替她擦拭,心疼地看著皇后道:“皇后娘娘新登鳳座,本應是大喜的事??勺詮哪侨諒拇葘帉m出來以后,奴婢便總是見您神色抑郁,再沒見您真心的笑過了。”
皇后駐足,她緩緩地仰起頭望著那雨珠一串串落下,模糊了她的視線,遮住了那四四方方的宮墻。她以失落的神色低下頭,看著自己花盆底鞋面上的寶石是那樣璀璨動人,卻染了泥漬,喟然嘆息:“原本以為有了嫡子,做了皇后便可萬事無虞??勺詮倪M了宮以后本宮才發現,原來坐這皇后之位這么累,凡事都得小心翼翼,看著步子走路。否則稍不留心,便會失去皇上和太后的歡心?!?p> 秋圓細長的柳葉眉輕輕一彎,帶著惋惜的語氣:“做個嬪妃可以放下自己的身段去爭寵??赡锬锸腔屎?,凡事得做到讓皇上太后挑不出錯了,上要侍奉君王,下要安頓六宮,照顧皇嗣。這事無巨細,什么您都得留心著?!?p> 皇后抬起頭,聽著幾聲寒雀嘰喳,顯得冷清不已。她的眼眶已然紅潤,有了如雨珠般晶瑩的光澤:“所以本宮親自照顧常常在的胎,平息旖妃所陷的流言。這一切,本宮只希望皇上能看到,本宮在竭力做一個好皇后,好妻子?!?p> 秋圓欲言又止,還是道:“奴婢倒覺得凡事無心插柳柳成蔭?;屎竽锬锬槐厝绱诵量嗟脑谝饣噬系目捶?,只要您盡心盡力做好本職事務,孝順好太后?;噬纤麜靼啄牧伎嘤眯牡?。”
皇后不置可否,她的臉如同這暗啞的天色:“本宮怎么能不在意呢?宸妃也一樣被太后申飭,可她只要在皇上面前哭一哭就又復寵如前了。本宮知道,皇上從來都沒有把本宮真正放在心上過,對著本宮從來都只有適度的恭敬,保持著那恰如其分的距離?!彼謧校骸盎噬显谝獾?,永遠都只有他和旖妃宸妃她們的情分,以至于他在夢里魂牽夢縈,心心念念的都是旖妃?!?p> 秋圓不知如何寬解她,只得道:“旖妃和宸妃都是妾室,且膝下無子,娘娘不必吃心于她們啊?!?p> “本宮哪里是吃心,你知道我怨不得,妒不得,只不過是感慨罷了?!彼秸f越難受,噙淚道:“有時候本宮是真的滿心羨慕她們,家室,容貌,恩寵,什么都比本宮好。說來若不是當年太后庇佑,本宮哪里能有幸嫁給皇上,竟還成了嫡福晉呢?!?p> “不說旁的,就這點上便說明了娘娘是有福氣的,這福氣總會一脈相承,一直延續下去?!?p> 她不甘:“本宮是庶出,可偏偏還是連旗籍都沒有的漢人女子所生。所以阿瑪從未有心培養過我,我從未讀過詩書,連尋常官宦格格都能學的六藝也沒有研習過?;噬舷矚g舞文弄墨,所以更喜歡去宸妃和旖妃那兒,偏偏這些本宮都不會,連賬目本宮都算不清楚,所以皇上一點兒也不喜歡本宮?!彼α诵Γ骸叭舨皇乔邦^兩個嫡出的姐姐都早夭了,這皇子選秀怕也不會叫本宮去的?!?p> 秋圓替她擦去眼角的淚:“奴婢知道娘娘以前過得委屈,可再怎么不好如今都挺過來了。您憂思太過,應該朝前看的。”
皇后見迎面走來一群灑掃的太監,忙斂起失意的容色,待他們行遠后才道:“都說本宮不聰慧,沒有慧根??杀緦m怎么也得要讓自己聰慧起來,讓她們不敢看不起本宮,她們會的,本宮有朝一日也要樣樣精通?!彼值溃骸爸豢上F昐年紀太小,還不能去尚書房。否則本宮也能讓他教教本宮詩詞歌賦了。”
“娘娘能這樣想便是極好,上個月的賬目內務府的人已經送來永和宮了,娘娘快回宮盤對吧?!?p> 再到后來入了冬,一連下了幾場大雪。璟愿又染了風寒,病在床上起不來,皇帝又急又心疼。將最好的太醫撥去啟祥宮不說,自己是每天要來慰問的。因璟愿病著,平日里侍寢的日子眼見著舒和越來越多了起來,漸漸的也就一枝獨秀了。
太后將一切看在眼里,連她亦感嘆道:“轉來換去的皇帝還是偏袒旖妃,什么好處都讓她給占了?!?p> 回春蹲下身子用火鉗翻著火盆里的炭火,火舌呲呲的發出嗶剝的響聲:“歷朝皇帝都有自己最偏愛的寵妃,皇上對著別的嬪妃還能有這樣的禮遇,有那么多眷顧,奴婢看著覺的不錯了?!?p> 屋外的雪下的格外大,如白浪一般亮得人睜不開眼。太后撥動著手里的金絲楠木佛珠,眼角的細紋仿佛有了歲月沉淀的痕跡,她郁然道:“想著這時間過得真快,去年這個時候哀家還住在咸福宮當著皇貴妃,轉眼間滄桑巨變,煜祺成了皇帝,哀家成了太后,東西六宮住進了一個個年輕鮮活的女子。”
回春忙笑道:“是太后洪福潑天,奴婢陪您熬了這么些年,您也戰戰兢兢地過了半輩子,也該享享福了?!?p> 太后拿起一本記檔,翻著那一張張泛黃的紙卷,如風輕拂過一般,面上卻是風輕云淡:“這記檔還是先帝十年的敬事房存檔,哀家看著從前哀家也不算多得寵,可如今這么看來,有福氣的再晚還是躲不掉,沒福氣的即便開始享著洪福,日后還是得還回來?!?p> 回春又道:“太后這話便是內涵旖妃娘娘了,其實奴婢到覺著,太后歷經三朝,人生浮世還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您倒不如像看戲般,只要不出格了,這戲任由著她們怎么唱呢。”
太后嘆息一聲,靜靜道:“是啊,若是哀家管的多了,皇帝指不定怎么嫌棄呢。”
“皇上仁孝,太后您做什么皇上自然都是支持的?!?p> 太后擱下那本記檔,她的笑乍然凝固在此時,眼角的羽睫隨清風悠然扇動,頗有婆娑淺韻之態:“眼瞧著宸妃鬧病不能伴駕,旖妃和毓嬪受寵,皇后也打著如意算盤呢?!?p> 回春似是看穿一切:“皇后娘娘也忒急了些,上回彈壓天象流言的事得了皇上的稱贊,可如今連自己的孩子得了風寒都沒照顧好,還親自提議照料常常在,也是賢惠過了頭。”
太后眼神冷冷的,沉重道:“皇后一味想著討好皇帝的心意,借著常常在的孩子引皇帝到永和宮也好鞏固自己的恩寵?!彼龘u搖頭道:“只是這皇后只想著好的,未想到壞的那層,倘若常常在的孩子有個什么閃失,第一個難辭其咎的便是皇后?!?p> 回春跟著太后一樣十分淡然:“太后似乎早就看穿了常常在這一胎不會這么順利,那您為什么不去提點著皇后娘娘?”
太后挑了挑眉,極其溫柔如春光和煦的目光掃過一切:“皇后都這么胸有成竹了,哀家還能說什么?難不成現在又把常常在挪回延禧宮?再說了,常常在懷著皇帝登基后的第一胎,后宮里肯定有不少人烏眼雞似的盯著。若能平安生下皇子自然更好,若是不能,哀家就當她這一胎來試試水,看看皇帝后宮里這攤水,到底有多渾?!?p> 這一年的雪格外來的早些,方十二月里,鵝毛般的大雪便染白了整個紫禁城。遠遠只聽得到宮人踏雪踧踧聲。這大雪紛飛,柳絮般的雪,蘆花般的雪,輕煙般的雪,流轉而追逐,來時不染纖塵,落時不驚點塵。青灰蒼穹下片片點點,冰凌霜花玲瓏剔透,粉雕玉琢。不僅御花園,饒是各宮各苑之院中枯枝,亦是瓊枝玉珂。
這日,嬪妃們給皇后請過安后,皇后便吩咐了早早散去。唯有璟愿仍留在永和宮中,看著嬪妃們一個個走出去。
皇后笑意溫婉:“宸妃可是還有什么事?前幾日下著雪你都起不來身的,今日能來永和宮,可見身子見好了。本宮真是欣慰。”
璟愿的艷麗姿色絲毫不因為帶著病色的面容減了半分,蛾眉仍是細長若嫵柳,靡顏膩理間更添薄薄謙恭之色,她清澈笑道:“臣妾無事,就是喝藥喝的氣悶了,啟祥宮又一股藥草子味兒,想在皇后娘娘宮里坐坐。不過是老毛病了,這般弱不禁風的,不值得皇后娘娘掛懷。倒是皇后娘娘辛勞,忙著操持六宮事宜又要照顧著常常在的胎,臣妾瞧著倒是辛苦?!?p> 皇后一襲淺紫色牡丹寬氅大衣襯得她玉色的面龐格外圓潤,遠看著倒是端然生華。她輕輕地抿一口茶,柔聲道:“皇上極重視常常在這一胎,本宮身為中宮,自然要盡心照料啊。伺候你的太醫可覺得還好?”
璟愿連連輕笑,如銀鈴晃動一般清脆:“沒什么不好的。若哪日臣妾懷了皇子,也能得皇后娘娘這般悉心照料,那臣妾便真真兒滿足了。”
皇后陪笑道:“本宮倒盼著也能照料你,為成就皇上子孫繁茂,大清開枝散葉,這才是咱們應該做的?!?p> “皇后娘娘說的是?!杯Z愿連連稱贊,她又道:“聽說這幾日為著常常在的緣故,皇上常來永和宮吧?!?p> 皇后頓時便有些尷尬,旋即便化作明媚一笑:“皇上在意常常在的龍胎,所以這些日子就來得勤些。本宮要日夜祈求菩薩,一定要保佑常常在這胎平安落地才好?!?p> 璟愿微微驚異,眉頭一蹙若遠山含黛:“皇后娘娘虔誠可鑒,菩薩一定會知道的。只是皇后娘娘,若常常在這胎平安落地,您自然功不可沒。但若稍有差池,臣妾是說萬一,萬一有個什么不測,皇后娘娘該當如何呢?”
皇后堅定不已:“本宮相信這一胎一定能夠平安落地,都已經這么謹慎小心了,還能出什么岔子?”
璟愿又道:“皇后娘娘,您還是得瞻前顧后些呢。臣妾話說直了,如今常常在搬進永和宮,那永和宮必然成了眾多野獸的獵物,一旦有個什么錯子,皇上豈不是要怨恨皇后娘娘了,您不得做好兩手準備么?!?p> 皇后蹙著眉頭,思忖道:“倒也是啊,還是宸妃妹妹你想的周到,那怎么辦呢?”
璟愿唇邊笑出一個優美的弧度,略一側首,牽動耳墜上的燒藍如意珥:“其實啊,臣妾看來,就算出了什么錯也不能全怪皇后娘娘,畢竟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扇羰腔噬媳緛頉]覺得有什么,但有的人枕頭風一吹,那皇上與娘娘生了芥蒂,可怎生是好呢?”
“妹妹的意思是?”
璟愿唇邊輕輕一勾,露出十分誠摯的表情:“這些日子,臣妾因為身子的緣故不能侍寢。皇后娘娘你自己說,誰伴駕最多?”
皇后低下頭,平靜道:“除了恩貴嬪侍寢一次,毓嬪侍寢兩次外,就是旖妃侍寢最多了??伤卜覆恢ヌ魮鼙緦m跟皇上?。俊?p> 璟愿直接道:“恕臣妾冒犯,皇后娘娘您想想,若不是這次有常常在的緣故,皇上何時對娘娘您這么勤密過?旖妃身陷天象之說,皇上不顧一切都要保她出來,足見她在皇上心里分量不輕吧?!彼娀屎蟮纳裆饾u凝重,愈發直言道:“旖妃從前在府邸時,皇上就慣著她由著她的性子來,想必皇后娘娘您和臣妾一樣也瞧了她不少臉色?!?p> 皇后維持著面上的溫和:“可旖妃這段日子也沉穩了不少?!?p> “那是被太后責罰了,不能再咋呼了啊?!杯Z愿又道:“天象之說,那旖妃還以為是臣妾害她,難保不會懷疑到娘娘身上。您說,她逮著這么個好機會,能不拿皇后娘娘您泄憤嗎?”
皇后確信地點了頭,又道:“是啊,旖妃從前那么心高氣傲,恨不得事事壓在本宮前頭的人,怎么可能一下就變沉穩了。妹妹說得對,本宮不得不事事謹慎小心著,可是本宮又能做什么呢?”
璟愿見皇后如此無奈又焦灼,心下便得意。她莞爾一笑,便道:“其實皇后娘娘也不用過多擔心,只要皇上在后宮雨露均沾,您安排別人多侍奉皇上,讓皇上少去旖妃那兒,她也橫不起來,自然就得被皇后娘娘您好好管束著了。”
皇后走到璟愿跟前,拉著她的手推心置腹,欣慰地看著她道:“到底還是宸妃妹妹善解人意,都知道為本宮著想,不比那個旖妃,凡事只圖自己拔尖兒?!?p> 璟愿福了一禮,輕盈一笑:“有些花開的太惹眼了,娘娘就應該修剪一點,臣妾從前也受皇后娘娘照拂,如今替娘娘您著想,那也是應該的?!彼D了頓:“臣妾的藥怕是熬好了,這便不叨擾皇后娘娘了。”
皇后親自目送她走出殿閣,囑咐道:“宸妃妹妹務必顧好自己的身子啊,若是有什么需要,盡管告訴本宮就是。”
待璟愿走出永和門時,娉蘭給她披上玄狐暖罩,警覺地朝后看了一眼,確認安心后才疑道:“小主兒平日里實在與皇后沒什么交結,今日何必在皇后面前這般低聲下氣呢?”
璟愿低頭看著地下晶瑩深厚的雪,踩著亦有幾分不忍,她漫不經心道:“本宮這些日子一直病著,皇上雖時常來看望,可本宮到底侍不了寢。眼見著旖妃的恩寵一日一日的多,本宮便打心眼兒里不舒服。”
娉蘭不解道:“旖妃雖然得寵,那也是小主兒病著讓她撿了便宜的緣故,等您身子好了,奪回恩寵不是三兩下的事嗎?”
璟愿冷笑一聲,清冽得如一枝傲雪凌霜的白梅:“本宮在宮里就只與她不睦,皇上除了對本宮,也只對她上心些。就算是這幾日,也不想讓她撿了便宜。恬常在說的沒錯,皇后到底是皇后,說話還是有分量的,本宮在皇后面前勸勸,又攛掇著她,她必定眼里也有了舒和這顆沙子,自然不會讓她那么順意了?!?p> “小主兒借著皇后,打壓旖妃,實在是妙!”
璟愿得意的笑了笑:“也虧得恬常在的主意好。”
午時的雪越下越大,璟愿一行人迤邐在甬道上,可大雪紛飛,很快便覆蓋了甬道上新留下的足跡,再尋不著影子。
皇后到養心殿時已是正午時分,皇帝見她過來,倒也還高興。便免了她的請安讓她坐下?;屎笞允莻浜昧藮|西的,芝露將小食盒里的瓷盅拿出來倒在金龍黃釉盤紋碗里。皇后端著用勺子輕輕晃動,含笑道:“皇上,臣妾親自燉了紫參乳鴿湯,最是補氣,于冬日里吃著也是最好的?!?p> 皇帝心中漾起一簇溫情,他喝了幾口便也舀了一勺遞到皇后殷紅的唇邊,熱切道:“皇后用心了,你自己也嘗嘗?!?p> 皇后的眼神眷戀地盯著皇帝,輕輕地吮了一口,面上是沁甜的滿足與甜蜜,她仰起臉:“皇上若是喜歡喝,臣妾日日做了親自送來養心殿?!?p> 皇帝擺擺手,沉下聲道:“天寒路滑的,皇后不必如此麻煩。你照顧著常常在的胎,又料理后宮諸事,也是辛苦了?!?p> 皇后搖搖頭,低眉頷首道:“皇上將六宮之事托于臣妾是信賴臣妾,臣妾不敢有怨言。而且臣妾覺得這都是臣妾應當做的事,臣妾不覺得辛苦?!?p> 皇帝的眉宇間隱翳著薄薄的英氣,似劍刃一般凌氣逼人。皇帝牽過她的手,坐倒自己身旁,關心道:“你也是皮肉之軀,說不辛苦自然是假的。朕知道你對開銷賬目之事不精通,管理起來也有些吃力,不如朕找個協理六宮的嬪妃幫襯著你如何?”
皇后如何敢辛苦,也不能言。如今的這份榮耀,這一點點的夫妻恩情,是自己數年的戰戰兢兢與小心翼翼所換來的。她時?;炭?,時常午夜夢回,生怕自己行差踏錯便連著如今得到的榮華恩寵還有自己,一起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皇后心下一緊,連忙起身,蹙著眉頭欠身道:“皇上,臣妾覺得倒不必先賜了哪個嬪妃協理六宮之權。嬪位以上的嬪妃便只有宸妃、旖妃、恩貴嬪和毓嬪。宸妃一向身子羸弱,如何能有精力照料六宮之事,恩貴嬪要照顧年幼的穎玥。那便只有旖妃和毓嬪,她們倆都是貪玩的小女兒性子,怕是對這些也不上心,皇上即便看重她們,也應當讓她們先跟皇額娘學著,若是冒然賜了協理六宮之權,一來皇額娘不滿,二來過于偏頗,想來宸妃也會有怨言,倒是惹的六宮不睦了?!?p> 皇帝贊許地點頭,握著她的手掌拍拍道:“還是皇后思慮周全,既如此那就罷了吧。只是日后你照料之時若有任何不懂的可以去請教皇額娘,再不然,去找壽康宮從前攝過六宮之事的太妃也是可以。”
皇后連連稱是,取過桌上的薄荷腦油用手指沾了沾揉在皇帝的太陽穴,輕輕地按摩著,柔情似水道:“皇上操勞國事,日理萬機,過著宵衣旰食的日子,還要為后宮瑣事煩心,實在是臣妾的過失?!?p> 皇帝垂這雙眼,睫毛濃密烏黑,更添幾分英俊颯爽之感。他語調溫沉而有力:“旻昐抱恙未愈,冬日里下著雪的你去看望也不方便,不如接回永和宮養著,等開了春再送回去吧?!?p> 皇后感激不已,想要答應道謝,遲了遲還是道:“多謝皇上體恤,可旻昐兩歲多了,正是頑皮的時候。太醫院呈文常常在的產期在明年六月,若這個時候旻昐把常常在磕著碰著了可怎么好。況且臣妾若是照料旻昐,怕是照顧不好常常在了,何況擷芳殿撥了那么多人照顧,想來也是足夠的?!?p> 皇帝愈發贊許,稱贊道:“皇后賢惠?!?p> 皇后頓了頓,反復摩挲擰松著手指上紅玉板扣戒指,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实蹍s及時地捕捉了皇后這一微妙的表情,便道:“皇后想說什么就說吧?!?p> 皇后又福下身,卻不敢看皇帝的眼色,低著頭緊張不已道:“環顧皇上膝下,唯臣妾的大阿哥與恩貴嬪的大公主,就只有常答應腹中的孩子了,可皇上的弟弟純郡王,比皇上還小兩歲,膝下卻已五子三女?!?p> 皇帝的眉間漸漸擰成一條條紋,語氣淡漠道:“皇后此言何意?”
這一問,皇后便更加緊張了。她低頭看著地下的金龍鑲藍邊松絲毯上的松紋格外繁雜,愈發覺得眼花繚亂。她支支吾吾道:“按理說皇上后宮的嬪妃也是不少的,除了宸妃身子格外若怕是不能這么快懷上外,其余的嬪妃身子都是健朗的。”
“皇后不妨有話直說?!?p> 皇后索性抬起頭,壯著膽道:“臣妾翻看敬事房的記檔,發現皇上一共翻了八次牌子,其中恩貴嬪一次,毓嬪兩次,旖妃五次,會不會有些不恰當,還不說旖妃平常侍膳或者皇上親自去永壽宮的日子,況且旖妃多次侍寢也不見有動靜,是否應該如宸妃般先調理著?!?p> 皇帝眼里透著慢慢稠濃的寒意:“那皇后覺得應該如何呢?”
皇后緊緊攥著手里的帕子,慌張道:“臣妾以為皇上應該雨露均沾,光顧六宮。恩貴嬪,毓嬪,還有恒貴人和恬常在都適宜侍寢?!?p> 皇帝仰起臉,看著白明紙糊的窗子外隱隱能透進雪花的光,他似笑非笑:“昨日朕去給皇額娘請安時,皇額娘建議朕選秀來招納后宮,或是從各宮學規矩的女子里面挑一些人,讓朕與你商議著,你覺得如何?”
皇后皺眉,故作從容道:“皇額娘所想,必是為了皇上的子嗣昌茂考慮,但皇額娘并未考慮現在正直先帝服喪三年之期,皇上不妨先緩一緩,等過了這三年在選秀也不遲啊?!?p> 皇帝冷笑一聲,讓皇后險些沒站穩摔倒。他肅然道:“皇后到底是為了朕的子嗣考慮還是忌憚朕寵幸旖妃?你若為朕的子嗣考慮思量,那朕現在選秀又如何?是覺得皇額娘思慮不妥,還是根本不愿意有新人進宮?再者說你也是為了朕的子嗣考慮,只是你自己的私心,覺得朕寵舒和太過了罷了。”
這話雖沒有訓斥的意味,可冰冷冷的毫無溫度,更像是一把冰刀子刮在皮膚上,雖蹭不破皮,可又冰又疼?;屎髧樀没瓴皇厣?,連忙跪下:“皇上,臣妾冤枉啊。是今日宸妃與臣妾說起旖妃侍寢次數之事,臣妾才來稟報皇上,而且臣妾并沒有那個意思??!”
“沒有嗎?那為何當初在朕面前讒言說要封舒和為貴妃,在皇額娘那又換了別的說辭,你是權當朕與皇額娘不知道?”皇帝站起身來,訓斥道:“你兩面討好,為人不實。朕看在你這些日子還算安分辛勞也就罷了不提??赡闳缃裼謩幽X子拿著朕的子嗣當幌子想敲打舒和,還拿宸妃來推脫自己?;屎蟀?,朕倒想問問,你成日里腦袋里想些什么?。俊?p> 皇后心堵的說不出話,只是連連叩首。皇帝不耐煩道:“起來,別動不動就跪著磕頭!”
秋圓與芝露忙扶著皇后起來,秋圓亦慌忙道:“皇上,今日之事確實不是皇后娘娘的主意,是宸妃娘娘提的啊?!?p> 皇帝指著皇后,目光卻絲毫未落在她身上?;实叟溃骸凹幢沐峰行乃?,可她是妃妾生妒醋之心,你不但不嚴加管教,調和寬解,還聽著她的渾話帶到朕跟前,那你這個皇后的職責是什么?依朕看來,倒不僅僅是宸妃的意思吧,是不是皇后你自己也有這樣的心思呢?”
皇后急急喘息著:“皇上……臣妾沒有,臣妾沒有啊?!?p> 皇帝忍下性子,勉強溫和道:“罷了,皇后你跪安吧,朕想一個人靜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