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立坐在屋里一動也不動，這種姿勢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三個小時，卻漫長得像過了一個世紀(jì)般。

　　這是注定是個不眠夜，城中有不少人跟他一樣，巡城的士兵不時的扭頭望向細(xì)小的光亮，心里暗暗祈禱著。

　　周末末拿著一碗肉湯進(jìn)來，“大人……吃點(diǎn)吧？”

　　趙立僵硬的扭頭，這個少女已經(jīng)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我不餓。”

　　周末末哽咽道：“你這樣子，明天怎么帶我們沖出重圍？身為統(tǒng)帥，就該有統(tǒng)帥的樣子！”

　　“……那我躺一會。”趙立麻木的躺下，緩緩的閉眼。

　　周末末深深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趙立在床上躺了很久，想了好多事情，寂靜中隱約有個微弱的聲音，似有似無，再細(xì)聽時卻再也聽不見了。

　　趙立突然睜開眼，淚流滿面。

　　……

　　被困的第十一天，這是個決定兩人多人命運(yùn)的日子，從清晨起來士兵們就默默的煮肉、磨刀，每個人都知道他們面臨的困境，拼命的往嘴里塞食物，也許這將是他們最后的一餐了。

　　沒有意外，刺耳的號角與戰(zhàn)鼓聲音響起，像是鬧鐘似的，士兵們紛紛抓起手中的武器跑上城頭。

　　趙立面帶微笑的出來，不時與人打著招呼笑罵，像極了平時囂張的樣子，這種姿態(tài)卻令士兵們心頭大定，激動的目視著他。

　　趙立這回沒有上閣樓，而是站在墻垛中間。

　　“咦……他們好像沒有帶云梯和沖撞車？！”周末末和達(dá)子驚喜的指著往坡上前進(jìn)的蕃兵。

　　趙立扶著城墻呼吸急速起來，眼角下意識的一陣顫抖。

　　只見幾百的蕃兵扛著木排和盾牌又出現(xiàn)在眼前，一騎快馬打著旗子奔到城下，“有請趙二狗、趙將軍出來說話！”

　　達(dá)子往下大喊，“有話就說，有屁快放，我們將軍沒時間理你這種小蝦米！”

　　那蕃兵也不惱，呵呵笑道：“我乃烏東贊將軍座下最有勇氣的百夫長措姆！烏東贊將軍讓我過來給趙二狗說幾句話！”

　　”將軍說，趙將軍是個聰明人！借住日月城已有旬日，趙將軍的將士都非常的英勇，我們將軍很佩服！”

　　“青城援軍已經(jīng)被打退三次，鄯州已無力再出兵！我們將軍懇請趙將軍為士兵們想一想，不要再做無畏的爭斗，若趙將軍喜歡，他可以請奏贊普把日月城賞賜給你！”

　　“將軍還說，昨夜?fàn)I中鬧了蚊子，可惜沒有吸到他的血。”

　　“特命下官把蚊子送還趙將軍，并主動休戰(zhàn)一天，讓趙將軍與將士們好好想想！抬出來！”

　　話音剛落，幾個蕃兵拖著一袋子?xùn)|西出來，一字?jǐn)[開，城墻上眾人皆驚，闊然是十幾個人頭！

　　措姆哈哈大笑，指著人頭又說：“這些蚊子有的已成肉糜，有的自己爆成粉碎，怕驚了趙將軍所以沒讓我?guī)н^來，禮物已到，告辭！”

　　“……等等，你說的肉糜是什么意思？”趙立渾身顫抖，咬牙問道。

　　措姆扭頭，“亂軍之中刀劍無眼，將軍何必明知故問？”

　　趙立聞言“哇”一聲吐了口鮮血，仰頭摔倒昏死過去！

　　“大人——！”城墻大亂，周末末和達(dá)子驚慌的撲了上去。

　　措姆哈哈大笑，帶著人馬快速的退去。

　　……

　　趙立再醒來時已經(jīng)是接近傍晚，屋里面坐著一群緊張的人。

　　趙立張開眼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又犯了一個錯，是我太天真了。”

　　周末末給他擦了擦汗，哽咽道：“這是他們的命……不能怪你。”

　　趙立掙扎的坐起，周末末等人急忙道：“大人，你剛醒來，再躺會！”

　　“……不用，他們呢？”趙立擺擺手，失魂落魄的問。

　　達(dá)子雙眼通紅，“已經(jīng)收起來了，就放在隔壁。”

　　“我想去看一看……扶我起來。”趙立沉默一會沖周末末道。

　　周末末和達(dá)子扶著他來到隔壁的宅子，門外還聚集著許多士兵，看他過來都紅了眼，“大人\校長！”

　　趙立點(diǎn)點(diǎn)頭走進(jìn)去，屋里的長桌上擺著十幾個木盒，趙立走過去顫抖的打開，盒中人雙目圓瞪似有不甘，臉上的血跡擦掉后皮膚還是泛紅。

　　趙立每一個都看了一會，在記憶中尋找相應(yīng)的臉，越看呼吸越沉重，那個寡言少語的人不在……

　　“說實(shí)話，我是個不稱職的領(lǐng)導(dǎo)，我……并不知道他們叫什么……”趙立哭述道。

　　“可他們卻愿意為了一個記不住他們名字的人而死。”

　　幾個三班的隊(duì)長出身，緊握著拳頭喊道：“我們來給校長介紹！”

　　“這個是五隊(duì)的兵王，他叫董英！在期中考試中得過組合障礙和槍法比賽第一名！”

　　“這個是三隊(duì)的甘景明，他刺刀功夫全班數(shù)一數(shù)二！”

　　“這個是十五隊(duì)的王小二，他最佩服的人是白教官！”

　　“這個也是五隊(duì)的，他叫譚和！平時與董英交情最深！”

　　“這個是副班長呂朋義，他最喜歡漢堡和香煙！”

　　……

　　每念一個人，趙立就跟著重復(fù)一遍，身形微微抖動，生怕漏了一個字。

　　最后安排在城中埋葬立墓，死亡的人太多了，不可能帶走。

　　晚風(fēng)清涼，趙立和周末末站在城關(guān)遠(yuǎn)望青城的方向，趙立苦笑道：“……我只是個商人，每天就想著多掙點(diǎn)錢給我妹做好吃的，家里藏的銀子，已經(jīng)夠我們幾輩子都花銷不完。”

　　“我一直當(dāng)戰(zhàn)爭是場游戲，死在我手上有多少人……記不清了，也許這就是報應(yīng)，最終落到這般田地我無話可說，只是拖累了你們，明天……我會盡量保你脫圍！”

　　周末末震驚的看著他，咬牙道：“我不走！我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我是不會丟下大人你的！”

　　趙立嘆氣，“你這又是何苦呢？”

　　周末末大哭，“何苦？就許你們當(dāng)英雄？我也想！”

　　“您曾問過我一個女孩子家為什么要戰(zhàn)場，您以為我喜歡？不！我討厭殺戮，可我不得不這么做！”

　　“我八歲時兩個哥哥就戰(zhàn)死在城外！吐蕃人還殺了我娘和我妹妹！血海深仇，我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他們的臉，十幾年來我日夜苦練，比誰都要努力，從沒有放棄過報仇！”

　　“明日死戰(zhàn)，你竟然叫我當(dāng)逃兵，你問過我的感受嗎？你讓我怎么能獨(dú)活！”

　　“……你。”趙立雖然猜到她有初衷，卻沒想到周家與吐蕃有這么大的仇恨。

　　“戰(zhàn)死沙場是軍士的宿命，從拿起刀的那一刻起，周末末就已經(jīng)死了！”周末末噗通跪下，抱拳道：“末將愿隨大人血染日月山！”

　　噗通聲一片，哨兵們神情激動全部跪了下去，“愿隨大人血染日月山！”

　　“愿隨大人血染日月山——！”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趙立仰頭看天，突然想起不知道在那看過的一句詩。

　　他扶起周末末點(diǎn)點(diǎn)頭，笑了，“一起？”

　　“一起！”

　　“好！那明天我們一起回家！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