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良出生于一個北方的小縣城,山也貧,海也窮,苦的很。
這個普普通通又自詡非凡的小孩兒就生長于此,最終魂斷他鄉。
他幼時是同齡人中出了名的木訥死板,并且好打小報告,竟像個長舌婦似的。于是,他就被叫做江婆婆。當然,受了小朋友們不少的擠兌,大人也煩他,兩邊不討好。
小縣城又狹又闊,狹的是眼界,闊的是土地。這里的一切卻都向上海靠齊,比如,河邊就叫外灘。那條北方少有的小河可憐巴巴地蜷在狹窄的河床上。夜里,斜斜拉拉掛在樹杈上的彩燈一亮,更顯得此地寒酸。
好了,這么說來,江良既生于此長于此,當然少不了有一股子自命不凡的土氣,他幼時最喜歡偷聽大人胡扯,講大都市如何如何繁華,這小縣城如何如何落不下腳。然而,這些大人總會在最后加一個“然而”,“還是這塊兒好,有山有海”。江良聽到這句,知道結論已下,胡扯結束。就偷偷地潛回自己房間,向來如此。
就是這樣長到十歲,江良已經掌握了大人們胡扯的精髓,也漸漸的像個“大人”。一般說來,在這樣的小縣城,在閑談胡扯時最受歡迎的大人,往往是,既無限貶低此地,又無比熱愛此地。無論他是欲揚先抑還是先揚后抑,一旦有人提出異議,總有個“然而”在后面等著他。這種做法向來是很受歡迎又很能顯出自己的明智的。
江良從小就不甘心,不甘心在此度過一生,像所有孩子一樣,他有自己的夢想,無比偉大的,不敢說出口的。
要說的是,江良八歲時有了個妹妹,叫做江玥。“玥,神珠也。”他妹妹初生時,江良他爹逢人必說。其實,不過是覺得叫做月有些爛大街又掉價,想加個偏旁,才拿滿是老繭的手沾了唾沫兒翻翻字典,發現有這么一個字兒,就興高采烈地定了下來。
江良對他妹妹十分寶貝,心疼得緊,然而,總有個“然而”,他只是把她看作一個精致的玩具罷了,會哭會笑,不是挺棒的么?有了個妹妹,他的妹妹,江良說:“我的妹妹。”一個“我的”,就顯出親切來。這是江良人生頭一次,有了個“我的”。不同于父母長輩,這個妹妹是受他掌控的,且又是個活物。他對這件“小玩具”有多喜歡有多珍重,自不必多說。
他和他的妹妹就這么慢慢長大了,江良上小學了,上初中了……至于他的妹妹,怎么說呢,在主角江良眼里一直就是個小娃娃,就像所有父母看待自己的孩子一樣,然而,又有一個“然而”,江玥當然也上了學,慢慢地學了知識,也躲在門后聽大人胡扯。
江良初三那年,十五歲,他妹妹八歲,才上小學。
不得不說,江良初三那年,是他人生的一個重大轉折點。少年人的意氣隨著身高的快速增長慢慢發酵,面團一樣地膨脹了。
他看了許多武俠小說,想拯救蒼生,想萬古流芳,想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這其實是很可愛的,可愛就可愛在這里邊的天真意氣。
江良還愛慕著同班的一個女生,幾乎每個男孩兒都有這么一段青澀的單相思,啟蒙了他們男性的欲望。那個女孩子叫做田思,高高瘦瘦的站在那兒,就讓江良愛得沒邊兒了。他的愛慕,田思是知道的,她很喜歡,不過,她明白,她喜歡的是他的愛慕,而不是他這個人。這種情況是不常有的,因為幾乎大部分女孩兒都分不清自己喜歡的到底是什么,男孩兒也一樣。
終于有一日,江良鼓起勇氣來,羞羞答答地挪步到田思面前,對她說:“我喜歡你。”俗套又真摯。田思說:“我知道。”他又急切地、仿佛看到了希望似的:“我知道你知道。”田思一挑眉:“哦?我也知道你知道我知道。”江良一聽,說到:“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田思一笑:“玩繞口令吶?”江良有些惱了:“你究竟是答應不答應?”田思抿了抿唇,沉吟不語。這下,江良可明白了,臉燒得通紅,他一步一步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同桌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江良拿胳膊肘兒懟他,同桌就笑得更大聲了。
江良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一回到家,就去看自己的小妹妹,看著她的小模樣,江良卻又笑了。心想著:我妹妹,將來一定不會像田思一樣眼界兒高……
沒過幾天,所有人便都忘了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