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大少爺被伶人趕出戲園之事不過一夜便滿城皆知。眾人紛紛好奇猜測,這能把葉三爺和程家大少爺迷得神魂顛倒的伶人是何模樣。
麗景戲園門外擠滿了各府小廝,蹲守多時只為搶一張驚鵲的戲票。此番景象是素蝶心中期望,但想起昨日葉三爺的話,一時愁緒萬千,歡喜不起來。
三日期限一到,鳳仙閣必會來人。汪奎在洪華堂頗有勢力,若非葉三爺開口,無人能阻他罷休。
好不容易掙出一個牢籠,又要跳進另一個牢籠么?
為成全他人而犧牲自己,她做不到。可看著泠兒與林小鶴有情而不能成眷屬,她又不忍。
她愁得腦袋發暈,伸手去摸那支常用的鎏金牡丹煙斗,卻不在那兒。忽然想起程澈鬧門的模樣,心中竟然有幾分舒爽,不禁笑出了聲。
驚鵲推門而入,見她發笑也跟著笑起來:“何事這般開心?”
“無事。”素蝶拿了另一支煙斗,點燃煙絲,笑道,“自從搬至此處,我這房間你還是第一次來。”
驚鵲看著她手中的煙斗,若有所思:“你的煙抽得越發勤了。你從前不碰這東西的。”
“總該找些什么釋放心火罷。”
“你可與我說。”
“你才十八,正當芳華,不應過早承擔這些。”素蝶望向父親的照片,溫柔笑著,“想我十八歲時有父親寵溺,又仗著有人追捧,可算是恣意妄為無法無天,也不知丟了多少爛攤子給父親收拾。自從父親故去,我才知家的重要。你和小鶴,雖與我沒有血緣關系,但我早已把你們當成了家人。”
素蝶望見驚鵲眼中的水霧,輕輕拉了她的手,溫言軟語道:“你從前看我任性不羈,定覺得我是個極不靠譜的人。但我好歹比你年長六歲,也該像父親那般為家人遮風避雨。你只須像當年的我一樣,無憂無愁地便好。等你到了我這年紀,那無憂無慮的日子是想也想不來,何必心急?”
驚鵲忍了淚,甩開她的手道:“我不要聽這些,你只需告訴我,那葉初新與你說了什么?”
素蝶笑著抽了一口煙:“沒說什么。”
驚鵲驀地搶過她手中的煙斗,狠狠摔在地上,道:“既如此,我便不做你的家人!”
素蝶一怔,凝望著她秋月般皎白的小臉,半晌沒有說話。院子里忽然傳來泠兒的笑聲,如風中飄搖的風鈴。
素蝶撿起斷成兩截的煙斗,望向窗外緩緩道:“他要我做他的五姨太。”
驚鵲大驚失色,怕她重蹈覆轍,淚水瞬間奔涌而出:“你不能答應!否則為何要與李蘭生離婚?做葉初新的五姨太與做李蘭生的二姨太有何區別?全是虛情假意!”
素蝶看著院子里耍槍的林小鶴和拍手叫好的泠兒,滿眼羨慕:“這是我一生都不可企及的。”
驚鵲臉色愈冷,伸手關了窗戶,問:“你當初又何苦拒絕他?”
素蝶噗嗤一笑,取了手帕拭去她滿臉的淚痕:“傻丫頭,小鶴和李蘭生在我心里沒有分別。”
“李蘭生猥瑣,林小鶴義氣,怎能相提并論?”
“皆非我心之所悅。”
“那你……”驚鵲遲疑著,“喜歡什么樣的?”
素蝶被問住了。
她從未想過,也不曾有期盼,于她而言總是奢望。
月上梢頭,鳳仙閣。
一到夜晚便是熱鬧的時候。
姑娘們打扮得花枝招展,梳最時興的發型,穿最艷麗的旗袍,賣力地承迎客人。
程澈每回來此地卻是不看不問不聊,只一心往紫尋房中去。
幾個女子餓狼般撲來:
“程大少,你瞧一眼我嘛。”
“與紫尋這般久也不會膩么?換個口味嘛~”
“程大少倒是一副癡漢模樣,紫尋卻不止你一個客人吶!”
程澈一驚,她怎會接客?想了想,又改口道:“我告訴了張媽媽要贖她,怎能讓她接客?”
“這客她不得不接。”
“誰?”
“還能是誰,嚴爺。”
程澈一聽,掙開她們,朝后院紫尋的房間奔去。
正要敲門時忽然聽見熟悉的聲音,帶著哭腔道:“嚴爺,程大少已經答應要贖我了……你就看在這些年我伺候你還算周到的份上,放了我罷……”
“就陸桂寒那母夜叉的模樣,你妄想進程府的門。”嚴之先輕蔑一笑,“你給我做姨太太,可不比做一只野雞強?我不介意你這爛身子,你倒跟我挑剔起來了。”
“不……”
程澈怒火中燒,一腳踢開門,紫尋正跪在地上,哭得柔弱可人。嚴之先雖年逾四十卻保養得當,身材挺拔,長相俊朗,乍一看倒似三十出頭的人。
看見程澈進來,紫尋連忙抹了淚,慌張站起身來,強壓心中的驚怕。他,可是聽見了什么?
程澈質問道:“你口中的母夜叉,說的可是我母親?”
嚴之先臉色微變:原是為了我罵陸桂寒而生氣。
他看了一眼紫尋,諷笑道:“程大少爺莫不是聽錯了,程老爺一代權豪,我怎敢辱罵程夫人。”
程澈冷哼一聲,拉過紫尋護在身后,道:“既知我父親是權豪,我要的人你還來搶?”
“哪能夠?玩笑而已。你程大少縱是要整座鳳仙閣,我也得拱手相讓啊。”
嚴之先一番話說得陰陽怪氣,大笑著離開了。
程澈看向紫尋,安撫道:“你不用擔心,贖金我就快湊齊了,很快你就能脫離這地方。”
見她心悸未定,程澈拉了她坐下,倒了杯茶給她緩一緩,閑談道:“你猜我昨天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人?”
“還用猜么?”紫尋掩口一笑,“你被戲子趕出門的事,誰人不知?”
程澈臉上無光:“此事休要再提。”
“好好好,那你見了什么人?”
“泠兒。”
紫尋心中一緊:“她可有與你說什么?”
“沒說上幾句話,她丈夫在一旁。”
丈夫?竟當真什么也沒說。紫尋稍寬一寬心,又憂愁起來:“也不知我的歸處是哪里。”
程澈摘了一顆葡萄扔進嘴里,嚼道:“總會找到歸處的。”
紫尋怔怔望他:“阿澈。”
“嗯?”程澈側頭看她,眼眸如清暉,不沾半點人間事。
“奴本賤身,早已認命。”紫尋輕柔笑著,臉上無絲毫怨艾,“泠兒色藝雙絕,又得良人真心相待。不似我,縱使贖身出去也是飄零無依。贖與不贖,沒有分別。”
程澈見她神情溫柔,說出的話卻蒼涼至極,一時心疼道:“怎會飄零無依?在你得遇良人之前,我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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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與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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