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宮闕中,華服婦人側身于貴妃榻上閉目養神。那全身上下散發的氣度雍容華貴,此間風華,無人能及。
這婦人便是晟陽當朝貴妃,太子殿下生母,姜氏。
腳步聲自殿外傳來,穿過大理石鋪上的大片空地,穿過層層錦繡帷簾垂下的過道。終于,在貴妃所在的宮室停下。
“娘娘,太子殿下來了。”
姜貴妃仍是閉目,唇微動,開口道:“讓他進來吧。”
衣料窸窣的聲音傳來,太子躬身問安。
許久,聽不到吩咐起身,太子仍一動未動,保持躬身的姿勢。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江貴妃終于松口,神色雖肅穆卻也略有緩和。
“起來吧。本宮知道,你從小就是規矩好的孩子。”
“謝母妃。”
“可你現在大了,有些規矩,也忘得差不多了罷!”
下一刻,陡然嚴厲的語氣傳來,姜貴妃終于睜目。那一雙鳳眸,帶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怒火,掃向太子。
后者早有預料,抬頭迎向貴妃凌厲的眼,溫聲道:“如果是微月的事,母妃稍安勿躁,請容兒臣解釋。”
“一介罪臣之妻,本宮到要看你解釋什么!”
“母妃言重了。”太子搖搖頭。
“兒臣與微月從小青梅竹馬,母妃生辰時,微月也曾獻上些親手繡制的絹畫,母妃是知道的。”
“那是她謝微月,與罪臣交換庚帖以前。”貴妃長舒一口氣,“如今,當斷不斷,則亂。”
聽到母妃的話,太子面容閃過悔意。
“母妃不知,那事…另有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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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要把關七郎一派悉數打盡,肅清朝堂。”
“不為這晟陽的江山,為了我。就是為了我,月兒,你再幫我一次。”
“……”
之后,一切如他計劃中一樣。
先是關家上門提親,緊接著,兩家交換了庚帖。
一切都那么順利,當謝眺明知故問,將婚事說給她時,她閉上眼。
“一切聽父親做主。”
那夜,臘月降至前的一場雨,陰冷刺骨。
冰涼的雨水打在她臉上,分不清是雨是淚。暗衛來報的時候,他生怕自己下一秒就會因不忍,而收回成命。
后來,謀反的信箋終于被官兵看到。
他想做的事成了。
可微月,差點沒再原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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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大的膽子!”聽到“偽造了信箋”一句,姜貴妃氣得發抖。她伸出鑲嵌紅寶石的尖銳護甲,直直指向周元燁,半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母妃息怒!”
太子跪地謝罪。
旁邊伺候著的心腹太監眼觀鼻,鼻觀心,奉上清茶,紓解貴妃心頭怒火。
看著跪地謝罪的太子,江貴妃只覺得心頭突突地跳。
終于,清茶下喉,見過大風大浪的貴妃娘娘終于接受了事實。
頓了頓,她語重心長道:
“陛下心中若是有了猜忌,倒關指日可待。你何必劍走偏鋒,平白讓人拿住把柄!”
“關七郎一日不除,他手上的兵符,就如懸在兒臣甚至父皇頭上的一把劍。”周元燁沉聲,“兒臣,等不下去了。”
母子兩人說這話已是涉及晟陽國之大事,可廣陽宮上上下下伺候著的宮人,全都恍然未聞。
沉默如斯,仿佛與宮殿融為一體。
宮室中一下子安靜許久。
還是太子率先打破沉默。
“母妃,微月雖有婚約在前,可畢竟是為了兒臣……”
“慢著。”姜貴妃抬手制止周元燁接下來的話,“為了你?你為何不找其他女子?”她的神色狐疑起來,多年浸淫后宮爭斗的緣故,她本能地嗅到一絲不尋常。
“莫非這謝大小姐,與關七郎有什么淵源?”
聽到母妃已改口,周元燁忙道:“只是……這關七郎知道微月與兒臣的感情,便生了……小人之心。”
似乎又想到了大婚當日關七郎挑釁的嘴臉,他恨恨道,“為了報復兒臣,他非微月不娶。兒臣如今想起來自己做過的事,兒臣,悔不堪言。”
“這件事,兒臣始終虧欠了她。”
“但兒臣想娶微月為妻,不是因為她會賭上全部襄助兒臣,是因為……”太子頓了頓,神情懇切,“兒臣心上的姑娘,唯微月一人。”
“兒臣想和天下所有普通的男子一樣,娶心上的姑娘為正妻。”
姜貴妃似乎有些疲憊,摘下護甲,她輕輕按著額角。旁邊侍女想要上前,察覺到貴妃不耐的神色又悄然退下。
一切盡在不言間。
“謝家姑娘的事,你若有心,倒是不急。”貴妃娘娘緩緩起身,儀態萬千地走至太子身側,“本宮這次叫你來,除了這件事,還有一件。”
“母妃請講。”
“西夏使者自正月啟程,算算日子也快進京了。“這次西夏國小公主也隨使者隊伍出行。畢竟是一國公主,你要好生接待,不要失了大國禮數。”
太子不置可否,恭敬應聲。
“你是太子。他日你父皇百年之后,你會繼承大統。”見太子始終恭順,貴妃終于面露慈祥,招呼他到身側坐下,“既然坐了這個位置,你就不要想著,身邊只有謝家姑娘一個女人。”
母子二人相視無言。在姜貴妃明亮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雙眼中,周元燁看到自己的倒影。那個自己,眼中漆黑得沒有一絲光。
“……兒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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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走后,宮婢上前,扶起貴妃略微在大殿走了幾步。
廣陽宮的貴妃娘娘何其受寵,圣上為了討貴妃歡心,竟將殿內以玉為地磚。又因貴妃喜愛名畫,便又將天下畫師聚集,作出畫供貴妃賞玩。
有一幅畫她尤為喜愛,就讓宮人擺在最顯眼的位置,便于時時觀賞。
畫中是夏日避暑時的北郊行宮,涼風習習,正直月夜,隔著一張薄薄的畫卷,也能感到此中愜意。
這畫是晟陽有名畫師,魏之函先生所作。
貴妃在畫作前佇立良久,回過神來,側目向一旁的宮婢。像是對宮婢說,又像是對自己說:
“本宮這次不會追究。希望燁兒他,不要叫本宮失望。”
小宮婢站在一側。十五六歲的年紀,她頭上的雙環髻顯得面頰圓潤,十分乖巧。
“太子殿下純孝,定然不會辜負娘娘的苦心。”
貴妃緩緩合目,聽到此言便不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