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因倒是見怪不怪的無奈笑意。
三夫人領著一個大夫匆匆走了進來，鬢歪釵斜，氣喘吁吁，面色急切，不知道的還當三夫人與大夫人關系多好似的。
“公主，大夫我給請來了，這可是京城里最好的大夫。”三夫人朝虞若賠笑道，轉頭低聲催促，“還不快些給大夫人瞧瞧。”
顧朝暮翻了個白眼。
她這三嬸嬸向來眼高于頂，看不起她娘一個妾室，如今這一聲大夫人道叫得順溜。
見風使舵的墻頭草。
那大夫細細把過脈，面色沉重，眉頭緊鎖，向虞若道：“回公主，顧夫人這病是打娘胎里帶出來的寒氣，后天又沒好生養著，如今已是根治不得了。不過公主也不必憂思，雖是體弱，但仔細照料著也是無妨的。”
這本是在虞若意料之中，她好歹是藥仙的關門弟子，進門時一眼便瞧出這顧夫人是先天不足的緣故，后來家破人亡，受盡欺辱，憂思成疾，身子骨又哪里能養好。
她朝那大夫點點頭，“麻煩大夫了。”
尊貴無雙的長公主竟如此謙遜有禮，實在叫那大夫受寵若驚，慌忙躬身道：“公主言重了。”
到底是先皇后的親生女兒，與先皇后如出一轍。
三夫人將那大夫送出了門，又折了回來，搓著手笑容訕訕，“公主，之前是我有所冒犯，您大人有大量……”
這三夫人生性潑辣，是個一點就炸的炮仗，雖是個庶女，到底是尚書家的小姐，身份也算高貴，可偏偏從小被寵過了頭，沒什么腦子，不然也不會輕易被人當槍使。
虞若見她局促不安的模樣，心里又好氣又好笑，“三夫人還不走，是想留下一同用膳？”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呸，妾身不是這個意思，妾身……”
“夫人，公主這是不怪你了。”秦因蒼白著一張臉笑道。
虞若眉眼彎彎，“對啊，秦姨剛剛可為你求了好久的情呢。”
三夫人愣住了，眼神復雜地望向孱弱不堪的秦因。
虞若又接著道：“秦姨啊，說你只是耳根子軟，容易被人蠱惑。雖是脾氣急躁說話難聽，但心地卻不壞，最多只是嘴上刁難罷了。”
這話秦因可不曾說過，她若有所思地望向那笑容明艷溫柔的女孩，又微微垂下眼眸。
如今她終于可以放心了。
這些年她拖著油盡燈枯的身子茍延殘喘，不過是始終放心不下這直率固執的女兒。她的女兒，單純善良，堅毅勇敢，卻也正是如此太容易得罪人，她怕她的一腔孤勇傷了她自己。
可如今她放心了。
溫家的女兒，溫柔嫻靜，知書達理，最是善解人意，可朋友有難，卻能不顧一切地相護。
明熙長公主，聰慧靈動，心思縝密，舉手投足透著皇家風儀卻不驕縱輕狂，為人處世果決凌厲仍心懷一顆悲憫善良之心。
有她們在，便是她和阿至哪天不在了，她們的女兒也有所依靠。
三夫人深深看了一眼秦因，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朝秦因恭敬地磕了一個頭。
“過去種種，皆是瑾寧的不是，瑾寧向姐姐賠罪，望姐姐原諒。”
她是庶女，被寄養在大夫人名下的庶女，衣食用度皆與嫡姐無異，可她明白，自己不過是夫人展示自己大度與固寵的工具罷了。
她笨，便乖乖跟在嫡姐身邊，小心翼翼地討好她，形影不離地追隨她，然后得以分享她的一點點寵愛，直到嫡姐出嫁，她便成為最受寵愛的孩子。
她知道她愚蠢，陰謀算計都玩不來，為強者之刀刃是她唯一可以安身立命的方法。
今天她就是死了也是她活該，可是……為什么？
……
這一趟顧府之行著實精彩萬分，白燃跟在虞若身后，見她低頭若有所思的模樣，忍不住問道：“殿下在想什么呢？”
虞若抬起頭，目光幽沉，“我啊，在想真正一勞永逸的辦法。”
三日之后，一道圣旨到顧府，封秦因為誥命夫人，并下令大理寺徹查昔日秦家一案。
虞若還記得那日她進宮求皇兄時，皇兄那沉默而無奈的表情。
他說：“若若，你可知這抄家流放的圣旨是父皇當年親自下的。”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血流成河。
秦家罪不至此，只可惜他們撞上了帝王的怒火，成了那皇權之下的犧牲品。
如今他若是為了一個秦因翻案，那就是公然在打先皇的臉。
虞若低著頭，光潔的玄色地磚映出她雪白的面容，“皇兄，稚子無辜。
更何況，這是我們虞氏欠秦家的。”
父皇怒火平息后何嘗不知自己錯了呢，只是他是天子，天子是不會錯的，那些愧疚與不安在偌大江山之前也不過是午夜夢回時的一聲嘆息。
旭日東升，他依舊是那光明磊落、高高在上的天子。
她不想逼皇兄，只是作為虞氏兒女，親眼目睹昔日簪纓世族的悲涼結局，她實在無法做到心安理得。
帝王之路要踩在太多人的尸骨上，她明白。血肉成泥，夜梟啼叫，于無數冤魂厲鬼中殺出一條人間的光明大道。
可她始終希望，虞清詔是不一樣的，和父皇不一樣。
……
季蘭庭靠在窗邊，刺眼的烈日讓他頗為煩躁，他低頭撥弄著手指上戴著的七八個華麗繁復的戒指，陰柔魅惑的容顏上掛著一抹似笑非笑的詭異神情。
尖細的聲音拖長了調子，尾音有挑人的糜麗。
“天真又愚蠢的小公主啊。”
他眼中閃過幸災樂禍的詭異笑容，鑲嵌著寶石的長指甲輕點唇瓣，“這一出戲翻來覆去地演，老天爺也真是無聊得緊。”
虞氏的女兒，都是這么天真又愚蠢，抱著她們那可笑的善良，自以為是地普度眾生。
不過是連自己都救不了的白癡。
秋漱玉，這一局，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解。
那小皇帝可是聰明得很呢，給自己立了個好名聲，卻挖著坑等你跳呢。
只是這一次，不會再有個虞令月傻兮兮地為你拼盡一切了。
她，是本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