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葉沉又蒙了,陰沉的臉色難得出現驚詫,“生人還魂?就這樣把尸首放在神廟之中就能還魂了?”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葉沉如今是把這句話做到了極致,簡直是奔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勢頭。
洪連原本心有無奈,這會見葉沉這一心求知的眼神募地有些許打動她,盡管他問得是......讓人不知如何回答的問題。
現在終于,她也能當一回師傅去教教別人了。
她鳳眼微挑,端著一副正派為人師表的模樣,直接就懟了過去,“葉堂主想得挺美的,這要是放在神廟之中就能還魂,那這神廟還會如此破敗?”那些凡人怕是恨不得將這神廟厚俸起來。
洪連就差直接說出,葉堂主你麻煩動動腦子想想,是個正常人就不會問這么愚蠢的問題。這可能么?還魂會這么容易的?那還要神仙做什么?
葉沉狠狠的剜了洪連一眼,終于領會到她語氣里帶有別樣的嘲諷之意,冷哼了一聲,沒有再做聲。
三人因江城蘇醒的事而打鬧調侃,使得他們遲遲未注意到原本被啟舜護在身后的姑娘早已消失了。
不說他們,就連啟舜也沒有注意到。
還是在聽到一側的江城坐起后乍然發出的哭聲,啟舜這一日郁結的心情終于稍微有些緩解,欣喜過后,似乎沒有聽見來自于身后人的驚喜的呼喊。
是以,啟舜才轉過身望去。
空無一人。
江錦何時不見了的他都未曾察覺。
他嘴角微勾起的笑意瞬間就凝住了,臉上瞬息萬分,變成一臉驚慌。
他焦急的四下望去,神像上,屋脊上,木桌旁,大門口,都沒有。
這時,在一角哭著的江城突然出了聲,傷心的喊著,“姐姐——姐姐你回來!你回來!”
啟舜身體一滯,一個不好的念頭涌上心頭,先前江城的魂一直是聚不攏的,怎么這會突然就聚攏了?
莫不是......
為了驗證他的猜想,啟舜瞬間移至江城身旁,他捏著江城瘦骨如柴的手臂,輕聲哄道:“江城不哭,你和哥哥說,姐姐去哪了?”
江城淚流滿面,鼻涕泡也跟著一起冒了出來,斷斷續續道:“姐姐她,她消失了。哇——姐姐,我要姐姐,我要姐姐回來!”
江城剛說完這句,又傷心的大哭了起來,小孩子的情緒一直都是不作掩飾的,無論是高興還是難過,不用憋著不用忍著,不用顧忌他人的目光,所以江城才哭得如此隨心所欲。
但是,啟舜就不能了。
他幾乎討好的向江城確認道:“江城是不是不愿呆在那個透明燈盞里?所以最后是不是......姐姐帶你進去的?”
他已經猜到了,江城聚不成魂是因為他自己已經沒有生還的念頭,因為江錦已經死了。
他多么希望江城回答他的是搖頭,而不是現在這般仿佛戳到痛處更加難過的嚎啕大哭起來。
啟舜捏著江城的手倏然就失去了力道,無力的垂了下來,就像他的嘴角毫不顧忌的垂了下來,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擊,了無生氣。
江錦她趁自己最后一瞬灰飛煙滅之際將江城的游魂哄騙到聚魂盞內,江城以為姐姐也會和他一起躲到他這個他覺得很溫暖的地方,但是江錦在最后觸及到琉璃盞最后一下時就在空氣中消弭了。
剛開始,擋在神像前面心里護著江城是真,但后來那混沌之中,一生很多事情都在江錦腦海中過了一遍,她似乎想明白了一點。
仇恨是解決不了一切的,反而會把事情引向一個更壞的局面——尚未長大的江城被她自私的拋下了。
江城雖為游魂,但一切他都知道。
盡管江錦去取了他生前最愛玩的撥浪鼓,他依然不肯回魂,他想要是的是姐姐一同和他一起生活的日子,而不是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日子。所以在江錦受佛光侵蝕的時候,他毅然決然的沖出琉璃盞來保護他的姐姐,但是江錦怎么會舍得讓江城來保護她呢?
她灰飛煙滅之際將江城哄到琉璃盞中,她告訴他,現在她也變成游魂的模樣,兩人在琉璃盞中都能聚魂成功,到時等江城醒了就能看到她了。
但是在最后一剎的時候,江錦頓住了腳步,看著江城安心的待在琉璃盞中,身上慢慢消散的點點魂光都為他開心的閃爍著。
她聚不成的,她的魂魄在空氣中已然消散不見,早就已經不完整了。
聽到他兩人的對話,洪連等人這才反應過來隨即便四下去探那姑娘的身影——果然,不見了。
復而又想起先前她一鬼身擋在神佛之前,萬般受折磨之時,那聲聲攝耳的凄慘的驚叫聲。
盡管這神廟如此破敗,但終究還是抵不住這神像的佛光。
不由得,洪連心悸的向后退了幾步,稍稍與神像隔得遠些,以防自己的身軀被佛光給侵蝕到。
巖陀察覺到洪連的行為,悄無聲息的擋在她的身前,眸光淡淡的瞥了一旁心如死灰一臉垂喪的啟舜,兀自開口道:“那姑娘怕是已經灰飛煙滅了。”
江城沒有說出的話巖陀替他說了出來。
此話一出,另外兩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雖然洪連心里先前已經猜到這個結局,但是經過巖陀口中說了出來,心里還是別有一番酸澀的滋味。
先前,因為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雪衣男子她也差點灰飛煙滅。
葉沉心里募地一沉,怎么覺得最近發生魂者灰飛煙滅的事情這么多?
先一個廖仕偉,這又一個惡魂。
這下,秦艽又有的夠嗆了,這惡魂是歸屬于他們繼邪堂的,又一份陳情書穩穩當當的砸在她的腦袋上了。
這會葉沉才想到一旁一直昏迷未醒的秦艽,他轉身朝神像下邊的石臺子那里望去,她正歪著腦袋雙目緊閉的癱坐在那處,似乎仍不見轉醒的跡象。
葉沉頗為同情的冷哼了一聲。
要是知道這事看你還能睡得這么死么。
真真是個人在昏迷中,陳情天上落。
突然,頹喪的啟舜扶著木桌一把站了起來,死死的盯著洪連等人,唇邊勾起一抹弧度,瞧著莫名覺得森氣十足。
他道:“你們這么鬼差,每天就知道帶魂者回陰間,回陰間回陰間!你知不知道你們想帶走的人我們是多么希望不惜一切能將他留下來?死生有度,狗屁的死生有度!狗屁的輪回!妖可以長生為什么人就不行?惡妖過得無法無天為什么惡人死后要受懲罰?!”
“天神如此薄待你們,你們卻依舊為他們賣命,你們圖什么?哈哈哈哈,圖投胎投得一個好宿命?可他再好的宿命能有成神好嗎?!可憐的棋子,還以為自己的命運真的掌握在自己手里呢,做夢!”
洪連看著那個一會指著他們罵一會又指著身后的神像罵瘋魔的啟舜,一臉驚詫。
沒想到江錦的消失竟引得他如此口出不遜,還敢出聲罵天上的眾神。
那現在看來,啟舜應當不是什么神仙的身份,要不然這不是指著自己的鼻子在那里亂罵一通的么。
她整個人被蔣侍者給護在身后,看不見此時他臉上是什么神情,但她想著,蔣侍者雖說是鬼仙,但好歹也是個神仙,怎么能讓別人這般不堪的咒罵。
所以還未等蔣侍者開口阻止,她的雙耳已經聽不下去這般胡言亂語了,要為蔣侍者打報不平。
她從蔣侍者身后跳了出來,雙目圓瞪的望著啟舜,“你才是說的什么屁話!鬼差不帶魂者回陰間那要干什么?帶你回陰間么?天神你見過么你就在這里劈頭大罵?你沒有得到的自然覺得是最好的,成神好么?但有些人他也不稀罕呀,說到底還不是你自己的問題。”
葉沉有些驚愕,瞧著洪連的法術沒什么過人之處,一張嘴平時只會嘻嘻哈哈,但這沒想到今日的嘴皮子嘚吧嘚吧的可是厲害。他又幽幽的望了一眼此刻面無表情的蔣侍者,心道,洪連說的有些人成神他也不稀罕,可不就是說的是這在此地的蔣侍者么?
隨即,他嘴角勾起一副看戲的笑意又淡了下去,因為他還想起,在此地的不止蔣侍者。
還是那個正昏睡中的廢人。
可不是么?秦艽不也是好好的神仙不做跑來下界帶什么徒弟?自己那么差的脾氣心里沒點數?
因自己被人狠狠的懟了一頓,啟舜的神情越發不好看了,他發紅的眸光一直看著洪連,盯著洪連心里發毛,她皺了皺眉,“看什么看,我們倆之間的帳還沒完呢!”
可不是嘛,譚府要殺她的帳,替廖仕偉報仇的帳,因此寫陳情入幻境的帳。
筆筆算下來,都是需要啟舜見血的帳。
但啟舜只是用著一種從上到下,從里到外,妄想從她身上瞧出些什么的眼神一直來回的打量著她,只字未言。
洪連心里更加發毛了,她覺得啟舜定是想趁著她一個不留神又飄到她面前,就像在譚府的那晚,突然出現在她眼前,用他的玉扇輕挑起她的下巴,說著最陰森可怖的話。
就在洪連心生懼意時,巖陀走到她的身旁,頓時就穩住了洪連顫動的心弦,聽他淡淡的開了嗓,“這位公子,死生有度,生命無常,是讓你要看開,而不是生執念。執念只會讓人瘋魔,讓人痛苦,讓人嫉恨。”
洪連靜靜的看著蔣侍者泛著柔光的側臉,想著,蔣侍者上萬年的等待著卿卿姑娘不也是心有執念么?
執念讓人瘋魔,讓人痛苦,讓人嫉恨。可蔣侍者你,不還是一直甘之如飴,不肯舍去么?
洪連這樣想著有些難過,不是因為他因卿卿姑娘而生執念難過,而是一想到他因生執念上萬年的痛苦和傷心而覺得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