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精心布置的房間陳設,現在搞得亂七八糟,到處是一片狼藉,像一場暴風雨肆虐后凄涼的荒野——地板上散扔著整張的紙片,零落著破內衣褲,不成雙的襪子,還有一摞摞封面很新的舊書,東倒西歪,兩只大號旅行箱赫然敞開放著,不知道準備裝什么東西。
王巖在這片荒野里走來走去。
董芊坐在床上一句話也不說,很認真地看著他歸置自己的東西,其實他們心里都很清楚,在這間屋子里,沒有一件東西是真正屬于他們的。
地板上整整齊齊放著兩摞款式迥異的男女四季服裝,還帶著一股熏人的樟腦味,本來是放在同一個大抽屜里緊挨著,左邊是王巖的,右邊是董芊的,現在都搬了出來,放到王巖面前,像是在向他示威。
其實就連董芊自己也不知道,她為什么這么做,也許這只是種習慣,又或者是一種妥協,這種方式不知不覺已經成了他們生活的一部分。
王巖在滿地雜物之間,跨著那兩摞衣服走來走去,來回轉了好久。
董芊看著他說:“你跟那瞎轉悠什么?”
“你管我呢?”王巖甕聲甕氣:“我樂意,你要是看不慣,我現在就走,你還甭氣我。”
董芊只好閉上嘴,但眼睛還是盯著他,王巖在不停地找,有些失魂落魄,最后不得不停下來說:“你看到我的iPad了嗎?”
董芊望望四周說:“你見天躺床上抱著,我都沒碰過,誰知道你放哪了?”
窗外天黑下來,對面樓的窗子,一節節亮起,有人影在窗子里晃來晃去。就快過年了,一家人聚坐一堂,相互間虛著,燈光透著他們其樂融融。董芊盤腿坐在床上,黑緊身褲緊繃著腰腿,勾勒出還算俏麗的身形,手里拿著一把手工剪刀,從一本本相冊里抽出王巖的照片丟到一邊,已經堆起厚厚一摞,只要遇到兩個人合影,她就一剪為二。
王巖站著看董芊手里的剪刀,床頭墻上還掛著他們的結婚合影,就摘下來遞過去說:“這你先拿著,我回頭給你借個鋸來,你就踩著我腦袋給它鋸開。”
董芊接過去扔到一邊,看都不看一眼,一剪子下去,又剪開一張照片。這張照片上董芊還很年輕,兩個人勾肩搭背站到公園雕塑下,臉上帶著燦爛笑容。董芊拿著照片注視一會兒,無動于衷,把兩個人之間的聯系狠狠剪開,很仔細地把殘留在她肩膀上,王巖那一條胳膊的痕跡也一點點剪下來,甩了甩剪刀上粘得細條,抬頭看著王巖說:“你看我干嘛,不是你讓我鉸的?”
王巖氣笑了:“我讓你鉸照片,沒讓你鉸我胳膊,你就是故意的,其心可誅。”
董芊把剪刀一丟,扔到相冊上:“給你鉸,把我胳膊腦袋全鉸了,行了吧!”
王巖盯著她,理直氣壯地說:“咱們可都說好了的,好聚好散,我不想和你吵,你也別招我。”
董芊明顯猶豫了一下,話到嘴邊忍住,小聲說了一句:“我比你小好幾歲呢,也不知道讓著我點,還丈夫呢。”
王巖斜著眼對她說:“小怎么了?小就能不講理,無法無天,就能不懂事?你小也行,我比你大,你倒是聽大人的呀,你聽了嗎?哪有你這樣的,天天跟我沒事找事,有你這么做小的嗎?”
董芊“噗嗤”笑了一下,憋住,冷臉看著他說:“你這個人就是這么無理。”
王巖眨眨眼,笑了:“本來就是,誰規定歲數小就一定占理,憲法上有這一條?你還別不服氣,夫妻雙方在婚姻中是平等的,你天天跟我胡攪蠻纏,拿著不是當理說,這就是違反了憲法。“
董芊帶著滿臉憤慨,但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狠狠瞪了他幾眼,然后不理他。王巖也不理她,繼續找他的東西,沒想到這次一下子就讓他找到,弄得他看著愣好半天,就好像這東西不知從什么地方自己鉆出來,出現在他面前,就連他自己都覺得驚奇。
董芊剪著照片,忽然抬頭說:“你明天就走?”
王巖拿著iPad,悵然若失,怎么也高興不起來,點點頭說:“這房子是你租的,從法律上講,我已經沒有資格住在這里,你要是突然哪根筋搭錯了,告我非法入宅,對你圖謀不軌,我還真說不清楚。”
董芊又低頭剪照片,剪了一會兒說:“你還是過段時間走吧,聽說南方現在肺炎挺嚴重的,都開始封城了,你去了一時找不到工作,怎么生活?”
王巖撇撇嘴,笑了:“快過年了,我還是別給你添堵,省得你天天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誰也過不好這個年。”
董芊索性用剪刀尖一指床頭柜的抽屜,氣哼哼說:“那你可別忘了把你的離婚證帶走,我放那了,你現在是自由身,可以隨便跟哪個女人在微信上聊天,我都無權干涉,這下可遂你的心了。”
王巖笑嘻嘻地拽開抽屜,操起一本藍綠色封皮離婚證,翻開看看,又扔回去,拿起另一本翻開看著說:“有了這東西,你就不能再對我無端猜測,橫加指責,很不甘心吧?天天盯我跟盯賊似的,不洗腳不讓上床,不刷牙不讓說話,現在你拿我沒轍了吧。“
他現在看起來有些得意忘形。
董芊勉強一笑,也不抬頭,忽然停下剪刀,握緊,一字一字地說:“你不會是在南方已經有人了吧?這么不管不顧的,急著去見那個不要臉的小三。”
王巖很肯定地說:“沒錯,你說得真是太對了,不過你也別生氣,她和你比不了——我跟你說,現在我看慣了你,還真看不了她,真的,她不就是白一點,高一點,嗲一點,怎么跟你比?一點都沒有勞動婦女淳樸健壯的氣質。”
董芊又氣得說不出話,一剪子把照片上的人頭鉸下來,連著剪了好幾張,王巖站著看了她一會兒,覺得很無趣,只覺得后脖頸子陣陣發涼,拔腿往外走。
董芊沖他背影說:“你去哪兒?”
王巖說:“我出去找個旅店忍一宿。”
接連兩下重重的關門聲,董芊手里的剪刀停下來,靜靜地聽著,直到那一串下行的腳步聲完全消失。屋子里靜悄悄,董芊笑瞇瞇的低頭坐著,不為所動,不停剪那些合影上王巖的斷肢殘手,只是笑容很快訕訕的。墻上曾經掛著結婚合影的地方,現在只留下一個清晰的照片印,一切都死氣沉沉,所有的活力仿佛從王巖出門瞬間,都消失殆盡。董芊歪著頭,手里的剪刀不停哆嗦,再也剪不下去,眼圈慢慢發紅,忽然把剪刀和照片狠狠摔到床上,扯下雙人床上的床單、被罩、枕巾抱著去衛生間,一股腦扔進洗衣機,很快洗衣機就轟隆隆運轉起來。
出了衛生間,她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像是敵人大掃蕩之后狼狽地逃竄,身上的力氣懈了,軟綿綿地靠到椅子上,拾起地上一本厚磚似的書,翻了翻,終于忍不住流淚:“當初買的時候當個寶貝,天天擱手里捧著,現在看膩了,說不要就不要了,真他媽不是東西。”
她坐在那,越想越覺得委屈,替自己可憐,低著頭,淚水濕了雙眼,一滴滴從鼻尖滴落。漸漸的,眼淚越發止不住,哭得像個淚人,又是擦臉,又是抹鼻涕,蹭得滿臉都是。哭著哭著,忽然想起廚房里好像有揉好的面她給忘了,要是還擱那放著,面條就要改饅頭,急忙擦干眼淚跑進廚房,掀開面團上的濕布伸鼻子嗅嗅。
還好面團沒發出什么酸味,在面盆里按著揉幾下,又變得光滑如新,捧到案板上用力搟開。要不是吵架耽誤這頓飯,晚上他們吃得就是面條,王巖喜歡吃粗的,她喜歡吃細的,以前她總是無條件遷就他。現在她故意把面條切得細細的,抓把干面撲上,一根根捋順仔細抖落開,最后在她不懈努力下,終于面條又抖落回面團,氣得她把面團摔回盆里站著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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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題材不好寫,稍不留神就觸及紅線,我也是嘴賤手賤還不自知,自己說痛快了不管別人樂意不樂意,要是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別沖動,你一說我就改,我這人聽勸,什么都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