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綰金環(huán)

8. 殺人放火夜

綰金環(huán) 半山樹 4512 2020-04-02 17:57:59

  ……

  “就說本世子病了,不見。”

  郭丹巖翻了個身,臉朝里繼續(xù)睡。

  “真不見?”

  “不見不見。”

  “不見我可就走啦。”

  “好走不送。唔,嗯?”

  郭丹巖不情不愿地睜開眼睛,支起身體回頭看。

  劉星函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在一邊兒,小捕快大馬金刀地坐在桌旁,斜睨著睡眼惺忪的世子爺,還抖著腿。

  “……劉星函!你小子是死的嗎?!”

  劉星函被吼得一激靈,委屈地比了比自己的下巴。

  郭丹巖瞇起眼,才發(fā)現(xiàn)劉星函的下頜關節(jié)被卸掉了,兩只眼睛巴登巴登拼命眨著,幾乎讓人覺得他要哭了。

  劉星函是真的快哭了,他寧愿被戳一刀也不要被卸下頜啊啊啊啊啊,他有陰影啊啊啊啊啊啊!!

  郭丹巖搓了把臉,坐直身體看過來。他睡意未消的眸子氤氳著一層薄霧,但仍然是黑白分明的,清歸清,濁歸濁,好像黑山白水之間下了一場濛濛細雨。

  然而。

  弗四娘壓根兒沒瞧這張顛倒眾生的俊臉。她的視線不客氣地鉆進世子松松垮垮的領口,流連在他裸露的胸膛上。

  “看夠了沒?”郭丹巖打個哈欠掩起領口:“懂不懂什么叫矜持。”

  “我不矜持么?”

  弗四娘收回小鉤子似的目光。

  一樣。這個假世子臉部和身體膚色、膚質(zhì)都完全一樣,可以斷定是本相。

  ……也是,誰要能做出這么美的人皮面具,這世上就不會有丑人了。

  帶人皮面具的,大部分只偽裝到頸部,會把身體涂成相近底色的已經(jīng)算精細活兒,但膚色、汗毛濃淡走向、毛孔等等,總會有細微的不協(xié)調(diào)。

  這人確實不是郭丹巖。

  為什么劉星函這個真護衛(wèi)會跟著一個假世子?

  真正的郭丹巖去了哪里?

  弗四娘垂下睫毛,掩去復雜的心事。

  “三更半夜雞還沒叫,你到底來干什么?你這人不睡覺的嗎?”郭丹巖捂住臉有點兒暴躁地呻吟了一聲。

  就聽弗四娘輕輕柔柔地說道:“我想請世子幫忙去殺個人。”

  殺人?捕快居然要殺人?

  郭丹巖覺得自己更暴躁了。

  ……

  墓樓。

  層層疊疊的帷幔拖在地上,精致的青銅獸形香爐緩緩噴吐著讓人慵懶依蘭香,地上是厚厚的純黑獸皮,赤足踏上去又暖和又柔軟。

  奢靡華麗,恍若神仙洞府。

  實則人間煉獄。

  墓樓虐殺的每一個人,都有張惹禍的臉。比如此刻老疤身下的女子,五官明媚,膚色較尋常女子更白。宛若細瓷的白嫩肌膚,摩擦著粗糙硬黑的獸毛,有強烈的視覺快感。

  最特別的,是這名女子肚皮渾圓高高隆起,身懷六甲已有七八個月。

  雙眼空洞的女子貪戀地糾纏老疤,好像看不見他身上那些蚯蚓長蟲般蜿蜒起伏的傷疤,有些地方滿是膿血,從頭到腳沒有一塊好肉。

  這是依蘭香的催情作用。

  她沉浸在情動的幻覺里,看不見身上這張惡鬼般猙獰的臉:沒有五官起伏,沒有眉毛,沒有鼻子,沒有嘴唇。裸露的黑黑的鼻孔,裸露的血紅的眼珠,裸露的粉紅色牙床和兩排白森森的牙齒。

  老疤忽然抽身離開,摘下墻壁上懸掛的馬槊,居高臨下地看著在獸皮上雙腿彎曲狀若迎奉的女子。

  她的肚子凸起一角,此起彼伏地動了幾下。

  是腹中的胎兒在踢。

  老疤幽暗的眼神一熱。

  他手握馬槊俯跪下來,這次加快了速度,準備在最美妙的時刻將肚子里的胎兒生剖出來。

  然而當那一刻真正來臨,女子喉嚨難以自抑地溢出奶貓般的呀呀呻吟……

  小野貓。

  老疤眼前浮現(xiàn)另一張絕美又狠戾的臉,妖異的眼眸,禁欲的唇色,他渾身不禁一顫。

  馬槊掉在厚厚的獸皮上,發(fā)出輕微的“噗”一響。

  “公子?”

  門外響起低低的詢問。

  老疤睜開眼:“進來。”

  是潛藏在護國公府外的眼線送來消息,一刻鐘前,世子喬裝打扮出了門,看路線,似乎奔著春歸樓去了。

  老疤思忖片刻:鈺王殺許如儂滅口,證明許如儂和唐今生就是當日經(jīng)手元仙丹之人。

  許如儂任務失敗,郭丹巖起了疑心,元仙丹的事,他查到了多少?

  元仙丹如今是拓跋家最重要的底牌,寧可殺錯不能放過。鈺王小打小鬧地交惡,不如……

  “調(diào)十名螻蛄,燒春歸樓,斬郭丹巖!告訴螳螂,用他的時候到了。”

  那人有些遲疑:“公子,螳螂是我們在太子那邊僅存的最后一個耳目,級別很高。而且……刺殺世子茲事體大,是否與家主商榷一下?”

  “抬頭。”

  那人依言抬起頭來,被老疤拆除紗布后筋肉橫生的爛臉嚇得心肝一顫,無論看多少次,都沒辦法習慣。

  老疤呲著粉紅色的牙床一笑:“祖父那兒我自有交代。記住,你的主人不是拓跋步,是我。”

  那人小腹一縮,差點忍不住尿意,立馬點頭乖乖去了。

  很快有另外四個專門清理打掃的小廝進來,熟稔地整理滿地狼藉,為老疤抬水沐浴,準備全新的綁帶。

  兩個小廝上手拖拽地上的女尸,不料觸手溫熱,這女子竟只是昏厥,非但沒有死,甚至沒什么外傷。

  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

  兩個小廝震驚又忐忑地對視了一下,只好請示浴桶中的老疤:“公子,如何處理?”

  老疤閉著眼隨口道:“聽說這個賤婢的家人四處告狀,想來是舍不得她。把肚子剖開,挖出胎兒一并送回去。”

  “是。”小廝一面膽寒一面放下了心。公子果然還是公子。

  ……

  郭丹巖在金京四通八達的小黑巷里疾行,一個哈欠接一個哈欠,根本停不下來。

  “……案發(fā)當日,有兩類人與唐今生接觸不會引起懷疑。一是鈺王派系,二是春歸樓的姑娘。鈺王一伙與唐今生朝夕相處,多得是下手的機會。所以,這樁兇案的最初,一定有一個春歸樓的姑娘。”

  “許如儂已死,是時候找桑紫聊聊了。她接觸過唐今生,再說這些場面上打滾的媽媽都是成了精的,姑娘的事兒,她們總能知道點什么。”

  “所以請世子假扮殺手,佯裝去殺桑紫,造成兇手要殺她滅口的假象,我再出手搭救,看看能套出什么。”

  “……”

  這人破案原來是靠演技的?老子為什么還要答應她?莫不是腦殼睡壞了?

  郭丹巖連續(xù)捫心自問三次,摸著鼻子自認倒霉。前面直走到底出了巨鹿巷,右手邊就是春歸樓。

  郭丹巖突然剎住腳。

  殘留的睡意一掃而空,他猿猴般敏捷地翻身攀上屋脊遠眺,前方的天空,正亮起不祥的紅光。

  春歸樓在熊熊燃燒。

  “……”

  不是吧,這個,該不會是那個狗膽包天的小捕快在放火吧?為了套個話殺人放火手筆這么大?

  郭丹嗤笑一聲,他真是腦殼睡壞掉了。既然情況有變,還是先把桑紫撈出來。

  他重新回到地面,系緊蒙面巾,悄悄潛行。

  春歸樓外已聚集了不少人,有衣不蔽體倉惶出逃的姑娘小廝,也有被大火驚動的街坊鄰居,端盆抬桶趕來救火。

  混亂中不知道誰問:“桑媽媽在哪兒?”

  “不曉得。”

  “該不會沒逃出來吧?”

  “糟糕,桑媽媽的房間在上面,可能被火困在里面了!”

  “太可怕了!”

  幾個姑娘七嘴八舌,指著桑媽媽的房間說得起勁。

  一個黑影突然拎過別人手中的水桶,“嘩啦”一下澆在身上,沒等周圍的人反應過來,他利箭一般投進了火場。

  烈焰滔滔,火光沖天。

  郭丹巖雙臂護著頭臉,看準一個火小些的房間,從燃燒的窗口險之又險地躥了進去。

  落地后他就勢幾個翻滾,壓滅了身上的小火苗,保持著彎腰貼地的姿勢,沖到隔壁,踢開桑紫的房門。

  這里的火更大,透過濃煙和火幕,能模糊地看到床前有個人影。

  “桑紫?”郭丹巖叫道。

  “世子?”

  那人幾乎同時開口,驚訝地道:“你怎么也進來了?”

  是弗四娘。

  郭丹巖鉆過火幕沖過來,見弗四娘站在床邊,忍不住在她后腦按了一下:“俯身。”

  弗四娘順從地蹲下來,下面的煙氣確實稀薄些,呼吸也更順暢:“世子你看。”

  床上被子鼓鼓的,好像有人在里面酣睡。然而被子給弗四娘掀開了一角,原來是塞著一卷床褥。

  “我已經(jīng)查看過,值錢的東西都不在了。這火十有八九是桑紫放的,她想詐死脫逃。”

  二人對視一眼。

  “這個桑紫果然有問題。”

  弗四娘皺了皺眉,繼續(xù)道:“但是有一點很奇怪,火是從樓下圍上來的,可桑紫偷偷摸摸,只能從自己房里開始點火……”

  “你聞到?jīng)]有?”

  郭丹巖突然問。

  空氣中除了家什燒焦的氣味和濃煙,另有種特殊的味道。

  有點刺鼻有點酸臭。

  是火油燃燒的味道。

  “糟了,是陷阱。”郭丹巖目光一寒。春歸樓外有人潑了猛火油,這才是這場火燒得一發(fā)不可收拾的真正原因。

  他們想燒死誰?桑紫?

  眼下顯然不是推敲的時候,郭丹巖將浸水的蒙面巾扯下來,塞在弗四娘手里:“快走!”

  春歸樓禁不住大火蠶食,已經(jīng)搖搖欲墜,不斷有殘垣斷木從上面噼啪砸落下來。

  樓要塌了!

  弗四娘捂住口鼻客氣地道:“世子先請。”

  事不宜遲,郭丹巖帶路退回隔壁,打算從進來的窗口跳出去。

  他剛在窗前露出個影子,突然有種頭皮發(fā)炸的直覺,一點寒芒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眼前!

  是一支弩箭!

  濃煙、火光、嘈雜聲掩蓋了它的行跡,惟見幽光一閃,要避開已來不及。生死關頭,郭丹巖只來得及躲過心臟要害。

  “噗——”

  弩箭深深沒入他的肚腹。

  強力的余勁射得郭丹巖的身體重重跌在地上。

  “世子!”

  弗四娘將一張冒火的桌子踢向窗口,密集的金屬之聲不絕于耳,桌上瞬間扎滿了箭矢。

  這里行不通。

  弗四娘想去查看世子的傷勢,然而她才踏出一步,郭丹巖猝然抬頭看來,目光警惕嘴角上挑,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弗四娘站住了。

  她也笑了,苦笑。

  他們同時想通了一件事。

  外面那些春歸樓的人,顯然是起火后逃脫的,幕后的人不想要他們的性命,包括桑紫。

  這些猛火油是為后來的人準備的。

  后來的人,就是郭丹巖。

  這些人的目標不是桑紫,是他。

  所以今夜,郭丹巖是應弗四娘之邀而來,結(jié)果掉進了陷阱。方才她又讓郭丹巖先行,結(jié)果中了致命的一箭。

  “……”

  弗四娘無語,簡直了。這就是所謂的跳進遼河也洗不清?

  盡管艱難,弗四娘還是想垂死掙扎試圖解釋一下,然而她才張嘴,腳下突然踏空——

  地面不存在了。

  春歸樓上半部轟然倒塌。

  滾燙的火星和濃煙逼得圍觀的人急忙倒退,氣浪卷起更猛烈的火舌,一浪高過一浪。

  火場中不斷有燃燒的橫梁和石塊轟然砸落,下半截春歸樓倒塌仍在繼續(xù)。

  “這么多猛火油,恐怕連骨頭渣子都燒化了。”一個所謂的螻蛄道。“螻蛄”是拓跋家豢養(yǎng)的暗影殺手。

  “不可大意,盯緊四周,防止有人沖出來。”

  ……

  可能是失血過多的緣故,郭丹巖摔得有些腦袋發(fā)懵,直到火舌舔上他的腿,灼燙才讓他漸漸清醒。

  腿,好重。

  不只是腿,郭丹巖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頭腦還算清醒,整個身體都重逾千斤,不聽使喚。

  這種弩箭本是用來獵猛獸的,箭頭涂了讓獵物渾身麻痹的“押不廬”草汁液。

  郭丹巖咬牙試了又試,還是不行,藥力發(fā)作后身體愈發(fā)力不從心。他只能任由腿上的火苗沿著衣物不停往上躥,越燒越旺。

  “小心!”

  一個身影猛撲過來,將他推開。轟隆一聲,一根粗大的橫梁掉落,濺起的煙灰四下飛散。弗四娘驚魂未定地抬起大花臉:“媽呀!我還沒活夠呢!”

  這人一下要命一下又救命。

  到底是敵是友?

  郭丹巖抬眼看去,弗四娘立刻避嫌閃得遠遠的,高舉投降手喊:“沒惡意沒惡意——嗯?那是什么玩意兒?”

  那玩意是個人。

  弗四娘將這人掀過來,發(fā)現(xiàn)是個黑皮雜役,胸口微微起伏,顯然還沒死。

  她將這個人扶起來,冷不防狠狠掐了一把,黑皮雜役依舊昏迷不醒,但眼球分明滾了滾。

  弗四娘給逗樂了。

  有意思,別人逃命有多快跑多快,他卻留在這大火里裝死?該不會……

  小捕快人品時好時壞,良心若有若無,郭丹巖想不到她危難面前愿意救一個累贅,表情有點意外。

  弗四娘仿佛聽到了他的心聲,笑嘻嘻道:“等下出去時擋箭用。”

  “!!”

  黑皮雜役的眼皮跳了跳。

  他心里已經(jīng)草遍了這個女捕快的祖宗十八代,眼看他就要逃出魔掌,遠走高飛了!這他娘是哪里殺出來的掃把星!

  居然還要拿他擋箭!

  弗四娘故意道:“趁現(xiàn)在煙濃,趕緊沖出去,有這肉盾能擋得一時算一時。”

  “擋不牢!擋不牢的!”

  黑皮雜役實在裝不下去了,掙扎著喊道:“放開我!我知道地下有密道!”

  弗四娘一猜一個準兒。

  她松開手,得寸進尺地命令黑皮:“你,過去背起那位受傷的公子。”

  黑皮雜役怒不可遏張嘴就要罵娘,弗四娘袖劍一揮,黑皮老老實實地管住嘴,邁開腿。

  說來湊巧,這個黑皮雜役不是別人,正是已被拓跋家秘密處死的,元仙丹的創(chuàng)造者——巢元。

  當時救下他的當然也不是別人,非陳群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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