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綰金環

8.囊螢再現

綰金環 半山樹 4103 2020-03-04 00:17:27

  ……

  “陛下,橫公大人有密信到了。”女官恭謹地奉上雕獅紋的黃花梨木匣。

  女帝瑤姬閱畢,伸手遞給腳前伏跪的女官:“青花,你也看看。”

  女官青花訝異地抬頭,見女帝陛下面色如常,辨不出喜怒,只好垂首讀信。

  “囊螢現,隆中亂。”

  六個字似有千斤重。

  青花的手不知為何顫抖起來,霧氣凝聚在她被歲月刻下細紋的眼角,凝成一滴感慨萬千的清淚。

  “陛下……陛下……”她哽咽竟不能言語。

  女帝平靜地道:“那人雖無情,到底是個守信之人。”

  這句話青花不敢接。淚眼朦朧中,她看見女帝陛下就這樣披著午睡的外袍,散著發,赤著足,徑直往后殿去了。

  陛下定是打鐵去了。女官青花破涕為笑,謝天謝地,囊螢終于重現了。

  “轟……轟……轟……”

  幽暗的室內,大錘狠狠擊打鐵坯,星星點點的橘黃色四下飛濺。火花像極了那一年遼河邊、夜幕下、蘆葦塘中漫天飛舞的流螢。

  那把刀也是在這樣流螢般的星花中誕生的。那樣溫柔,璀璨,忽明忽滅的光芒,如同鐵之精魂,被盡數納入這把兒臂長的薄刀。

  刀名囊螢。

  那是女帝的第一件作品。

  ……隆中山嗎?

  汗水淌過女帝如玉的面龐。她掄起大錘心想,走得有些慢啊。

  一聲巨響。

  鐵坯被砸成了鐵餅。

  ……

  “國公!國公!大事不好了,夫人在房中鬧著要上吊!”

  護國公郭襄山按住突突跳動的額角,嘆了口氣:“見笑了,請公公稍候,容本將處理一下家事。”

  來宣旨的宦官姓黃,這些宮里出來的老太監個個都像炭火熨斗,永遠能把事情熨得平平整整,舒舒服服。

  “護國公客氣了,您請便。”

  尚未進門,隔得老遠就聽到郭夫人發怒:“國公爺怎么還不來?是不是想等我真死了好娶那酒樓老板娘?!”

  護國公腳下一踉蹌,怒氣沖沖地踢開門板喝道:“夫人休得胡言!”

  郭夫人冷笑一聲。

  護國公愛妻如命,向來夫綱不振,婢女前腳走他后腳立馬沒了脾氣:“夫人,夫人……小甜甜,氣大傷身……再說我與那胡娘子當真是清白的。”

  郭夫人端坐在上吊用的圓凳上,大房氣質十足地道:“我才懶得管那種騷狐貍。我就問你,是不是要賣子求榮,送丹丹去金京當人質?”

  護國公試圖偷換話題:“夫人,丹巖如今已滿十二歲,是大人了,能不能別叫他丹丹?”

  “不可能。”

  郭夫人一錘錘死了題外話,繼續道:“你現在就發個誓,保證不送丹丹進京!”

  護國公見軟的不行只好來硬的:“難道夫人當我貪圖爵位嗎?若丹巖不當這個質子,郭家在陛下心中就會成為第二個相王!”

  ……那個男人。

  郭夫人沉默了。

  護國公趁機攬住妻子肩頭,溫聲哄道:“我已經用丹巖抱病的借口拖了黃公公好幾天,我會想盡一切辦法,真的。”

  郭夫人嬌嗔道:“你發誓。”

  但凡夫人說出“你發誓”這三個字,就代表雨過天晴了。護國公立刻豎起三個手指——

  “今日指天為誓,他日如有違背,天打五雷轟!”

  “轟轟轟轟……!”

  護國公話音剛落,一聲驚雷突然炸響,整座武陵關聲浪隆隆不絕于耳,煙塵四起。

  仿佛連大地都在顫抖。

  護國公兩腿一軟,這是……天罰?!他努力回憶方才自己所言,哪里有失呢?正胡思亂想,空中驟然傳來一陣嘹亮的號角。這樣的號角聲聲,已經八年沒有出現在武陵關。

  敵襲!!!

  一陣顫栗從護國公的尾巴骨直沖天靈蓋,一聲急過一聲的軍情不斷傳來:“報——”

  “北魏赤焰軍打過來了!”

  “先頭部隊已經渡過遼河!”

  “敵軍大量投射鐵彈!我方騎兵被壓制!”

  “……”

  黃公公從地上爬起來,撣撣衣上的灰,嘆了口氣。得嘞,郭夫人省得上吊了,世子一時半會兒不會進京了。

  這北魏抽的什么風,一聲不吭突然就打來了,欺我大南魏無人嗎?

  黃公公有點兒擔憂地想,也不知護國公這位萬年老二能不能扛住?

  ……

  “好孩子,聞吧。”

  血九的斷尾狗不是狩獵常用的細犬,它腰細、腿長、嘴尖,額上有一條深長的孬路一直延伸到后腦。

  這是一條面目兇惡的雜種土狗。

  斷尾狗在地上絲絲嗅著,血九手握長弓,緊隨其后。

  “嗷嗚——嗷嗚——”

  斷尾沖著血九叫了幾聲。

  “分開了?”血九嗤笑,逃命聯盟瓦解得比他想象的更快,看來都不想給對方陪葬。

  血九仗著人數上的絕對優勢干脆兵分兩路,一隊追蹤逃犯,另一隊他親自操戈逐獵,誓要將血八送上西天。

  血八一手拄拐,一手撳住腿上傷口,心中不斷寬慰自己:近了近了,更近了。

  前方兩座峰尖斜刺里相交,形似兩只合十的手掌,峰叫信女峰。信女峰雙掌之中,便是殺人谷。

  “……你要是命夠硬,就去殺人谷看看,里面的東西沒準兒能幫你。”

  我信你個鬼,血八心道。但他手無寸鐵又廢了一條腿,也沒什么更好的選擇,無頭蒼蠅似地亂撞了一陣子,干脆心一橫,奔著殺人谷而去。

  “沒有我,血九就能光明正大出動大軍搜山,對那馬夫之子也沒好處。”血八給自己吃顆定心丸。

  只是那馬夫之子為什么會對隆中山如此熟悉?殺人谷里到底有什么?

  血八不安地回頭,每一團晦暗的陰影都像那條兇殘的斷尾狗,陰險地呲著牙。血八驀地打了個冷顫,腳下加快了速度。

  ……

  抓捕逃犯的血甲軍放棄了山林地形最適用的三角陣,選擇了一字長蛇,因為這個陣型行進速度最快。

  他們必須搶在第八軍趕到前完成任務。

  林間忽然簌簌作響,一個模糊的白影緊貼地皮快速掠過……“噠噠噠噠!”一陣密集的弩箭之后,白影被釘死在地上。血甲軍圍攏過來,一個人隨手亮起了火折子。

  地上是一只捆著白色衣袍的小獸,看不清頭臉,白袍已被染紅,身體猶自一抽一抽。

  “不好——”

  話音未落,一聲尖銳的異響帶著大力破空襲來,咻地一聲刺穿了點火之人的喉嚨,將他射翻在地上。

  火把跌落,亮光熄滅前能看到尸首喉間的兇器,金燦燦的,赫然是一只發釵。

  驟然遇襲,血甲軍訓練有素陣腳不亂,余人立刻圍攏背部相抵,警惕地掃視周圍。方圓陣型防御密集,專門應對猝然發動的近身攻擊。

  沒人敢再次點火。

  夜色像幻術大師手中的黑布,讓人不自覺地屏住呼吸,明知其中將有變化發生,卻猜不透是什么。

  沒有人注意到,樹叢里慢慢伸出一雙小手,抓住尸首的足踝偷偷摸摸地往里拖了拖,然后在尸首腰間摸索著。

  箭囊……短劍……有了!

  小手在黑暗中熟練地探索著:臂、弓、弦、機,很好,是連弩。

  輕微的機括聲響起,又有兩名血甲軍倒了下去,喉間插著弩箭。方圓陣被打亂,瞬間折損三分之一的人手,讓血甲軍終于認清了一個現實——

  這場狩獵是相互的。

  這個認知來的有點兒晚。

  混沌的黑暗中,一抹幽幽的刀芒似乎閃了一下。一名血甲軍臉上一熱,同伴頸項間噴出的熱血糊了他一臉,火燙般刺痛。他忍不住抬起手擦拭,手才剛剛抬起,肋下忽然劇痛。

  一柄如雪的薄刀準確地插入他的心臟。

  黑影一閃,消失在樹后。

  還剩四人。

  剩下的血甲軍已經完全懵掉了,這哪是狩獵,這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樹叢忽然簌簌作響,一個血甲軍倉猝抬手四箭連發,聲聲撲哧入肉。

  射中了。四周安靜了一瞬。

  “我好疼啊……啊啊啊……”

  驀然,一個人猛地坐起來,厲聲嘶叫,竟然是最初被發釵射死的血甲軍!

  詐尸了!詐尸了!四名血甲軍頭皮發麻,差點兒連魂都嚇丟了,連滾帶爬地四散奔逃。

  尸首后掩藏著一雙穩定的小手,接連扣動扳機,箭無虛發,射爆一人后腦勺,正中另一人背心。

  又一道暗芒稍縱即逝。

  一顆大好頭顱噗通墜落。

  最后一名血甲軍兩股顫抖,眼看一個模糊的、惡魔般的人形在黑暗中慢慢浮現,他崩潰地大喊:“殺了我吧!殺了我!”

  “……”

  玄邃如他所愿地補了一刀。

  弗藍懷疑地問:“他是不是喊錯了?”

  ……

  “這場戰事來得好蹊蹺。”

  少年修長白皙的指節敲了敲桌案:“派幾個金梅去徹查一下,孤不放心。”

  周海:“殿下擔心護國公?”

  少年太子凝視著窗外大團的白云,白云千變萬化,哪一種才是它本來的樣子?

  “郭襄山有些真本事,只是多年來始終被那人壓著一頭,如今海闊憑魚躍,孤擔心的倒不是他。”

  少年緊抿著唇。

  “孤始終覺得,北魏此時來攻,其中有些不對的地方。這種感覺……倒很像八年前,相王回歸那一仗。”

  ……

  拓跋宏烈屬龍,俗話說龍狗不到頭,狗沖龍,血八打小最討厭的東西就是狗。

  果然是龍狗沖克。

  血八最終還是被斷尾狗按倒在殺人谷外,距離谷口僅一步之遙。

  惡犬像一團黑風直奔血八的喉嚨,腥臭的口水四下飛濺。血八橫臂抵擋,聽見鋒利的犬齒刺入血肉、摩擦臂骨那令人牙酸的聲音。

  血八強忍疼痛,另一手猛擊斷尾的腹部,這畜生嗚咽一聲,松了口躥回血九腳下,齜牙低聲咆哮。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血九一言不發彎弓搭箭。

  許是心理作用,血八被瞄準的眉心感到一陣麻癢。

  弓開,弦吱吱作響。

  時間似乎在這里靜止了,只有冷風如同宿命的絲線,在兩人之間不停糾纏。

  血八認命地閉上了眼睛。原來絕望的滋味如此不甘,難以下咽……他的眼睛忽然又睜開,用力眨動了幾次。

  “嘶,嘶嘶。”

  血八從齒縫里擠出幾聲冷笑,然后變成難掩喜悅的大笑:“剛才是不是很開心?真以為能殺了我?嗯?狗娘養出來的狗崽子,你永遠只配給老子鉆褲襠!哈哈哈哈……”

  血八笑著笑著突然翻臉,怒喝一聲:“你敢奈我何?!”

  血九的臉色一寸寸冷下來,呈現極為可怕的鐵青色。

  箭,已在弦上。

  卻不得……發。

  一條長長的火龍在林間蜿蜒出現。有人在歡呼“在這里!”看不清是第八軍還是第九軍,但大軍已到,血八安全了。

  如果血九的耐心稍差一點,說不定會破釜沉舟,干脆一箭射死血八。今天不是小打小鬧,血八一定不弄死他不算完。

  但血九是獵人出身,相信只要有一口氣,再絕望總有翻盤的機會。

  他為了坐上第九軍統領,付出了難以想象的代價和努力,不能為了這個廢物放棄。

  血九緩緩收了弓。

  ……

  信女峰右側山腰之上。

  弗藍看著腳下逶迤如龍的火把大軍,有點發愁地望向玄邃。

  玄邃正在砍一種巖石縫中的植物,一邊道:“這是大蘆藤,又叫扁擔藤,你看——”

  弗藍驚訝地看到,居然有汁液從大蘆藤的斷口噴泉一般涌出。清甜的液體滋潤了二人火燒火燎的喉嚨,也舒緩了饑渴的胃部。

  好喝停不下來,弗藍快活地吁出一口長氣,忽聽玄邃驚訝地“嗯”了一聲。

  從這里可以看到殺人谷谷口的情形。

  火龍原來由第八軍和第九軍共同組成。第八軍顯然是收到血九出動的情報,趕來支援血八,第八軍一動,必然又牽動整個第九軍。

  兩軍不知道密林里才上演了一出謀殺未遂,都以為現在應該各憑本事搜山。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血八做的第一件事既不是搜山,也不是報復血九。他往前走了幾步。

  他闖進了殺人谷。

  從血九的角度看來,血八突然消失在兩山夾縫的黑暗里。他挑逗的聲音從谷中隱隱約約傳來:“血九……狗崽崽,你有種過來呀……”

  血八已經掌控了局面,他現在想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殺人谷里到底有什么?

  來都來了。

  ……

  玄邃摸摸鼻子,無語望天。

  弗藍見他臉色極為怪異,問道:“怎么?”

  玄邃對她敞開雙手,比劃了一下:“既然這樣,我們來搞一個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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