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武盈和武蘭的生辰,武盈在邊境,宴會便設在了公主府。
自從武蘭執意嫁給張鐸端,武夷便鮮少見她。直到張鐸端幾年前戰死沙場,父女兩人的關系才有所緩和。此次正是重修父女關系的轉折點,武蘭當然不會放過,她一早就求了王后,通過王后請來了武夷。
雖是二十三的生辰,卻不妨礙大操大辦。文武百官幾乎都來觀禮,各路公子小姐難得聚在一起,氣氛也算融洽。還在做質子的呂迪為了單獨見見呂瀟,也來了。
“大姐今天很氣派啊。”武琴望著離席方便的武蘭,開心地笑了。
“你笑什么?”武嫦感到奇怪,“大姐怎么欺負你的,你全然忘了嗎?”
武琴聞此一言,收了笑意,找借口離開了宴席。再回來,宴席已散了大半。
“我給你留了你愛吃的糕點。”阿寧把上次在宮中給武琴吃過的糕點遞了過來。
武琴臉上是驚訝的表情,很快又換作欣喜:“謝謝姐姐,難為你還記得。”
“快吃吧。”阿寧笑著說。
就在此時,有宮人驚聲尖叫,引得眾人離席去看。聲音是從武蘭的內殿傳來的,眾人前去看,只看到衣衫不整,由床帳堪堪遮蔽的兩人,纏繞在武蘭的臥榻上。
“都滾出去!”武夷最先反應過來,沖著眾人咆哮,復又對那二人說:“趕緊起來,丟人!”
雖然武夷盡量封閉了消息,留言還是自坊間傳出:大公主不甘守寡,與那委泱王子有染。
養心殿里,武蘭跪倒在地上,這場景,像極了當年她一心求嫁的樣子。不過物是人非,如今陪她跪著的,是呂迪。
“兒臣不愿意嫁給他!”武蘭聲音哽咽。
武夷卻火了:“不嫁?卻做出……做出此等事情嗎?”
武蘭挺起身來,說:“女兒是被奸人所害,待我找出此人,定叫他好看!”
武蘭說的女兒二字直擊武夷胸膛,但她的辯論讓武夷失望透頂,他帶著不容置疑地說:“選個好日子,不日完婚吧。”
如此,呂迪得到的是豐禾最強大勢力――呂相的支持。
“我犯的錯,自當一力承擔!”呂迪行了大禮,“父王。”
武蘭哭著想去打他,卻被婢女攔下了,那婢女悄聲說:“公主,此事已成定局。若您再鬧,那人日后不會叫您好過的。”
等到風波平靜,各宮張燈結彩,武蘭出嫁的消息板上釘釘。
阿寧正在沁竹殿和武琴做女工,聞此一言,不免唏噓。
“二姐為何嘆氣?”武琴放下手里的活,問到。
“我雖不喜歡武蘭的霸道,可也知道她不會是如此出格的人,何況駙馬去世不過三年……”
“可是公主是等不起的。”武琴認真地說,“何況這樣一來,呂迪定會因為娶了大姐,回到委泱。”
“若是娶了我……”武琴理了理落在腿上的針線,笑著抬頭對阿寧說:“恐怕還是留在豐禾,不知歸期。”
阿寧看著眼前柔柔弱弱的武琴,對自己心中那個一閃而過的可怕念頭感到可笑。
左右不過是別人的事情,就任由事態發展吧。這樣想著,阿寧繼續繡起了手里的花。
“這是……海棠花?”武琴瞧著阿寧手中逐漸成型的輪廓問:“也是,很快就是海紅花期,那些樹被姐姐照料的極好,花也極美。”
阿寧沖武琴笑了笑,卻是不動聲色地收了手里的東西。
另一邊,武夷本想留武蘭最后的體面,讓她隨征戰捷報風光的嫁出去。可邊境遲遲沒有消息,武蘭的親事卻等不了了――
“回大王,是喜脈。”幾位醫官輪番確診,然后小心給出了結論。
武蘭一驚,說:“不可能!庸醫!”
“老臣不敢出誑語。”醫官戰戰兢兢地說:“公主若是不信,大可在宮外找一眾行腳大夫瞧瞧。”
“有失體面。”武夷如此說,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婚期被一再提前,終是在武蘭肚子大起來前,草草了事。只是武蘭到底是武夷最喜歡的女兒,自她嫁過去,武夷立馬放呂迪回國了。分別那日,眾人在朝華殿相送。
武蘭帶著哭紅的雙眼,不舍的向每一位親友告別。輪到武琴時,武蘭一反常態,沉默了一會就移開了。
“姐姐。”武琴從來沒有這樣叫過武蘭,武蘭疑惑地轉過頭去,卻見武琴臉上是笑容:“再見。”
一瞬間,一個表情,武蘭懂了,這一切,都是武琴的安排。
“你不會比我好過的。”想明白一切的武蘭沖武琴說。
武琴終于挺直腰板,說到:“希望在委泱的貧瘠之地,您還有此結論。”
送走武蘭一行,武琴快步追上了一言不發的阿寧。
“姐姐,你怎么了?”武琴無辜地問。
“你不想解釋解釋嗎?”阿寧看也不看她。
武琴略一思考,說:“姐姐知道了,又要問什么呢?”
“果然是你!”阿寧終于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從你求我出宮起,你就在布置這一切了吧?”
武琴有些玩味地看著阿寧:“姐姐,那我又做了些什么呢?我能做什么呢?”
“你先是在驛館聯系了呂迪的侍衛,”阿寧想起了那個黑臉壯漢,“確保呂迪會在生辰宴離席,然后又丟掉糕點引我去尋。實際上你去了公主府,收買了她的婢女對吧?”
阿寧盯著武琴的衣服,又說:“那日出宮,你特意準備的婢女服,現在想想,竟是公主府的衣物!”
阿寧對武琴步步緊逼,武琴隨之靠在了墻上,阿寧卻不放過她:“武蘭生辰那天,你離席促成了兩人糾葛,然后故意讓那婢女叫喊,引得眾人圍觀!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的一己私欲!”
“一己私欲?”聽阿寧說完,武琴倒是笑了,“姐姐,你以為我只是不愿意嫁人嗎?這么多年,呂敏和武蘭可曾善待我?我不過以牙還牙,也是一己私欲嗎?”
見武琴直呼王后姓名,阿寧說:“你瘋了。”
武琴一抹即將洶涌的眼淚,繼續說:“我是瘋了,我瘋了才會冒險給武蘭下藥,讓她出丑。”
此時一隊灑掃的宮人路過,兩人有了短暫的沉默。
阿寧剛想要走,武琴叫住了她:“姐姐你錯了。從我婢女被打死那件事情起,全部都是我的算計。”
阿寧猛地回頭,卻看武琴努力維持著微笑。
“姐姐,那天刺繡,你就想猜是我吧。”
“姐姐,你看吧,我們是一樣的人,不會相信任何人是無辜的。”
“姐姐,我不會住在沁竹殿了,惹你煩心。你懷疑過我,卻也幫過我,不欠我什么,我不會找你麻煩。”
“只是我們日后不要聯系了。我寧愿不認識你。”阿寧順著武琴的話說。
武琴微微一愣,眼圈有一瞬間微紅,末了,她說:“好。”
阿寧坐在院中的竹椅上,看著側殿一點點被搬空,心也滿滿沉下。
“小玉。”阿寧喚到,“陪我去走走。”
阿寧一路到了昌秀殿,就想著去見見常娘娘。一入殿中,才發現氣氛不對。
武駟也來了,他和常娘娘都鐵青著臉,一言不發。
“這是怎么了?”阿寧行過禮,上前問。
“阿寧。”武駟緩緩抬起頭,神色復雜,“邊境,出事了。”
十萬大軍,折了一半。據說是武盈被困,硬要強攻所致。如今武盈被圍在殷城,糧草不足半月。
“李瞻如何?”阿寧幾乎是脫口而出。
常娘娘和武駟皆是一愣,最后是武駟開了口:“沒有消息。”
“阿寧。”常娘娘嘆了口氣,“那是戰場,不會有人關心一個侍衛的死活。”
阿寧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于是不再追問。
“不日我會向父王請兵,即刻出征。”武駟說。
常娘娘卻不同意。看樣子,阿寧來之前,兩人正是為此爭執。
“你本就早早去了戰場,這些年,別人只見你有了功勛,誰又想過你十四歲就扛著刀與韋人對弈?”常娘娘眼淚掉了下來,“十四歲啊!我現在想起來,都后悔為什么沒攔住你……”
“母妃,我活下來了,不是嗎?”武駟輕拍常娘娘的后背,說,“何況我已十七了,也該幫父王守江山了。”
說罷,武駟對阿寧使了個眼色。阿寧收到后,也寬慰常娘娘:“母妃,三殿下不是好大喜功之人,不會因戀戰受傷的。男兒志在四方,您應該欣慰。”
常娘娘看著一臉認真的阿寧,又轉頭看著自己的兒子,終是拗不過他們,點頭同意了。
又閑話幾句家常,有宮人來催:“殿下,朝華殿就要落鎖了,還請快些隨奴婢出宮。”
“那母妃,兒臣告退。”武駟行了禮便退下了,還不忘拉著阿寧一起。
等出了宮殿,阿寧掙脫武駟隊伍手:“何事?”
武駟其實探到了李瞻的消息,那人驍勇善戰,打了此次出征唯一的勝仗,加官進爵,他的消息,想不知道都難。
但武駟看著疏遠的阿寧,話到嘴邊,留了一半:“他死了。就在殷城被圍那日,為了掩護武盈。”
其實是生死未卜,被遺忘在了戰場。
“阿寧?”見阿寧半響不出聲,武駟慌了。
阿寧看了看武駟,對著這張臉,卻再不起任何波瀾。在聽到李瞻的消息時,過往種種在她腦海盤旋,她明白了自己為什么要繡一朵海棠,她知道了自己在等誰歸來。
“三殿下。我沒事,我先走了。”阿寧走出幾步,又停下,“你出征那日,記得叫我送你。”
這一次,武夷讓武駟領八萬騎兵,趕往殷城。出征那日,阿寧果然來送。
“父王不是不讓你來嗎?”武駟攏了攏阿寧被風吹亂的頭發,問。
“我想來送送,快走吧。”阿寧懷中抱著個包裹,小玉一臉擔心的看著她。
“等我回來。”武駟說罷,絕塵而去。
阿寧卻叫了匹快馬,追了上去。
“公主,你要快些回來,我撐不了多久!”小玉大聲喊著。
顯然阿寧騙了小玉。阿寧既已決定去邊境,斷不可能早歸。
“對不起!”阿寧在心里默念,“我要去找李瞻,他一定還活著。”
背上的包裹里除了盤纏,是那張鹿骨之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