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或國,哪一個更重?
阿薩蠻在心中無數(shù)次地拷問自己,選擇哪一個?
選擇家,放走這幾人,固然不至于叫戎狄即刻落入亡國的危機之中,可,到底是這幾個人殺了他們的王和太后,國仇不可不報。
選擇國,自己那未滿周歲的孩子和柔弱的妻子又將如何度過未來的一個又一個寒冷的冬天呢?
現(xiàn)實到底是沒有太多的時間讓他猶豫下去,脖子后方的寒涼又深了幾分,許是被割破了血管,還能感覺到些許溫熱的液體順著脖子淌了下來。
“將軍還是早作選擇的好。”
北風(fēng)陡然間凜冽了幾分,將有些殘舊的軍旗吹得獵獵作響。
這面軍旗跟在阿薩蠻身邊,已經(jīng)跟了有十八年的時間了。
十八年,比起他與妻子相處的時間還要更長一些,十八年的時間里,這面軍旗幾試風(fēng)霜、幾度飲血,他洗了又洗,修了又修,補了又補,總舍不得換一面新的,因為,這是他的信仰,也是他十八年軍旅生涯的一切回憶。
看著這面旗,阿薩蠻仿佛又聽到了父親的臨終所托。
——蠻兒,從軍去吧,我兒神勇,當思報國。
——無論是五十年亦或是一百年,總要叫我戎狄的子孫也嘗嘗,什么叫做錦衣玉食!總要叫我戎狄的子孫也看看,什么叫做暖春盛夏!
阿薩蠻心中已選定了答案,并且堅定不移、絕不后悔。
——倘使一個家庭失去了頂梁柱,也許活著的人會很難受,可絕不至于失去活下去的信仰和希望。
——倘使一個國家失去了脊梁,那么這個國家的人民的未來不會有任何希望。
一個是可能的光明,一個是絕對的黑暗,想明白了這一點,阿薩蠻又怎么可能還有所猶豫?
北地苦寒布衾薄,
流民散兵怎稱國。
但見南山羅錦繡,
披甲厲刀爭國祚。
黃沙百戰(zhàn)滄海平,
世事難斷對與錯。
此生既許報家國,
除非金烏東山落。
——這是阿薩蠻的初心,也是決心。
“閣下不妨把匕首再往前送上幾分,國仇不可不報,阿薩蠻既已以身許國,就絕不妥協(xié)。”說罷,他竟接著排兵布陣,對身后的威脅不管不顧,“陣首步兵聽令,舉盾牌,圍住刺客,陣中弓箭手聽令,射箭,陣末騎兵聽令————”
阿墨越聽越是心驚,這人果真不要命了,絕不可叫此人完成部署,否則,他爺孫三人定是插翅難逃。可這人著實是條漢子,殺了可惜,再者其家中若有妻兒,豈不是要害苦了一個家庭。思及此,阿墨果斷將匕首掉了個頭,以柄首重擊阿薩蠻頭部,在不至于傷人性命的前提下,阻止了阿薩蠻繼續(xù)發(fā)號施令的舉動。
阿薩蠻昏倒了過去,可軍隊的攻擊卻沒有亂了章程。
阿墨與白飛飛隔著幾重人群對了一眼,又默契地點了點頭。
兩道輕靈的身影同時翻飛而起,一個輕點腳尖奔向張無天,一個輕撫羅袖漫卷三千箭矢。
“白爺爺,把手搭到我肩上,我?guī)阋黄鹱摺!?p> 張無天嘆了口氣,世事難料,他的兩個后手都輸給了人心。
張無天有些后悔,后悔將兩個孩子都帶了過來,但后悔是世界上最沒用的情緒,此時此地,他要帶著兩個孩子突圍,就必須爭分奪秒,因而他不曾說什么叫他們自己走的廢話,只輕輕地問了一句,“有把握嗎?”
“有六成把握。”
“好。”說罷,張無天動作利落地將手搭到了阿墨肩上。他終究是瘸了一條腿,盡管憋住一口氣能橫移十尺有余,卻無法長久地維持住這口氣,其次,瘸了的腿也使張無天在使用輕功之時更難維持住身體的平衡——這才是阿墨需要過來搭把手的原因,同時也時三人能否成功突圍的關(guān)鍵所在。
阿墨在張無天和白芷英的戰(zhàn)斗之中領(lǐng)悟到風(fēng)之真諦,此時用起輕功來簡直有若翩鴻之姿,肩上雖還帶著一個張無天,卻一點也不影響其身法的輕盈與優(yōu)美——當然,這也與張無天出色的身體控制能力有一定的關(guān)系——但此時此地,誰也無法否認這個身形單薄的少年在輕功上的出類拔萃。
白飛飛獨身擋箭,難免感到有些獨木難撐,但她到底是個堅強的女子,更不愧是出身魔教的女子,單獨擋著箭矢雖有些吃力,倒也不妨礙她耍一耍“小陰招”。
眉眼如畫的女子雙眸一轉(zhuǎn),即刻生出一個主意來——弓箭手攻擊目標需要需先鎖定目標,也就是說,只要阻礙了弓箭手鎖定目標的這一過程,便能使這難纏的弓箭手失去作用。
自魔教走出的女子一甩飛袖似流云,生阻飛箭三千矢;再甩羅袖遮望眼,暗布惑人心神錦繡香,緊接著,數(shù)十弓箭手聞香而倒。
當此時,阿墨已帶著張無天脫離了弓箭手攻擊的范圍,白飛飛這才暗自松了口氣。
正待她且戰(zhàn)且退、提起輕功欲與阿墨二人匯合之時,一支箭從暗處破空直逼白飛飛心臟而來。白飛飛聽得破空之聲襲來,被驚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又見得箭鋒所指正是自己,嘴角浮起苦澀的弧度。心道,完了完了,今日姑奶奶恐怕真要交代在這里了,這射箭的人好毒辣的眼力,挑著我騰空這一瞬間射我,叫人無處借力、無從躲避,真是防不勝防。
箭矢越來越近,其破空之聲越發(fā)顯得猙獰起來。
白飛飛心中急得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面上還不得不維持著淡定——再怎么怕死,她堂堂魔教少主也還是要臉的好嗎——但要臉歸要臉,怕又是真的怕啊。
要不,閉上眼睛試試,興許沒那么嚇人?
如此想著,白飛飛不由得閉上了眼睛,一閉上眼睛,各種奇怪的想法就一股腦地冒了出來。
——怎么辦啊怎么辦?流云飛袖肯定擋不住這一箭。
——早知道就不那么節(jié)省了。
——花個三百金弄個天蠶絲袖會破產(chǎn)又怎樣?能比小命都要沒了慘嗎?
——我這該死的節(jié)儉欲啊!
——要是能活下去,我白飛飛發(fā)誓,小金庫里的錢絕對要往死里花!
——老爹,要是我死了,記得多燒點紙錢啊。
“老爹,要是我死了,記得多燒點紙錢啊。”
“臭丫頭,說什么胡話呢。”
白飛飛突然反應(yīng)過來,咦,好像不痛啊,箭呢?我沒死?
“我還活著!”
“廢話!”張無天沒好氣地說道。
原來,在箭矢射向白飛飛的一瞬間,張無天已有察覺,即刻甩出隨身攜帶的匕首改變了箭矢的軌道,白飛飛這才沒有一命嗚呼。
為了避免再度出現(xiàn)方才那樣危險的情形,白飛飛把心一橫,由袖口之中掏出一把銅錢,以特殊的手法將銅錢通通撒了出去,大聲喊道,“天女散錢!”
銅錢在空中不停地旋轉(zhuǎn)起來,以銅錢為借力,白飛飛這才有驚無險地回到了阿墨與張無天身邊。現(xiàn)在,他們需要解決的,就只有騎兵了。
“嗯昂——”遠處陡然傳來了突破天際的一聲驢啼,緊接著,戎狄的戰(zhàn)馬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變得焦躁不安、兩股戰(zhàn)戰(zhàn)起來。
三人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隨機抓準時機跑了出去。
戎狄騎兵一身戰(zhàn)斗力有一半是在馬上的,戰(zhàn)馬都受到不明原因的影響無法再行作戰(zhàn),也就失去了追擊逃走刺客的能力,而跑走三人有都是輕功卓絕之輩,戎狄到底是無力再追了。
話說這頭,阿墨等人歷經(jīng)波折,總算逃出生天,松了口氣,回至北宋境內(nèi)之時,張無天這才向著背后行了一個拱手禮,“方才多謝閣下出手救我小女。”
阿墨、白飛飛一時之間有些摸不著頭腦——救人的難道不是白爺爺/臭老爹嗎?怎么還有其他人?也有些心驚——這一路上竟然一直有人跟著他們!
張無天話音剛落,一個挺拔的身影自暗處走出。
來人做道士模樣打扮,生得一雙瀲滟多情的桃花眼,眼簾半垂,看著有些無精打采。
道士拱了拱手,“張教主不必多禮,便是小道沒有出手,以張教主的能力也可保令千金性命無虞。”
“老夫還未老眼昏花,若無你與老夫先后出手,即便是老夫能將箭矢打歪,也只能保證那箭射中的不是丫頭的心臟,若那箭上有毒,恐怕丫頭也難逃一死,想必道長也是想到這一點才會在老夫出手之后接著出手。”
“瞞不過前輩。”
“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小道道號玄魚子,前輩高興怎么叫便怎么叫吧。”
白飛飛自玄魚子從暗處走出之后便有些愣住了,這江湖上好看的男子有這么多嗎?周不語、楚白衣、阿墨長得好看就算了,這又來了一個超好看的道士,怎么從前在魔教之時除了一個不男不女的四不戒好看一些,其他人都丑不拉幾的?莫不是自家老爹審美水平有問題?
白飛飛正思考著自家老爹審美品位的事,張無天便一把打破了她的幻想——
“丫頭,還不過來謝謝人家玄魚子道長,愣著干嘛。”
“哦哦,對啊,小女子白飛飛,多謝道長救命之恩,道長若日后有事需要幫忙,盡管來找小女子。”白飛飛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大禮,而后眼神漂浮不定的晃了晃,小聲地問了一句,“道長不喜歡男人吧?”
這話雖說得小聲,但在場幾位都是練武之人,耳力極佳,自是聽清楚了白飛飛所問。
阿墨嘆了口氣,嘆的是,飛飛姐之前的經(jīng)歷實在是有些慘。
張無天不動如山,就跟沒聽到似的,給年輕人讓出一片空間,牽著阿黃就著酒走到了一邊。
阿黃正凝神聽著八卦,忽的就被外力扯了一把,本想送一白眼給人,一看是張無天,慫慫地又把白眼收了回去。
玄魚子愣了一愣,“姑娘源何有此一問?”
白飛飛道,“因為我之前喜歡上的人,都是喜歡男人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