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藍色的天空之中,不時有雪花落下。
白色鋪就的天地之中露出幾截黑色的樹木,枝干之上看不到哪怕一片葉子,只壓著些松松軟軟的雪花。
雪花越積越多,漸漸壓低了樹枝,又一齊被樹枝抖了下去,雪花躺在地上堆在樹干旁邊,委屈得像個孩子。
光禿禿的枝干上,好不容易送走了雪花,又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一只烏鴉,烏鴉茫然的探了探頭,忽的被更高的枝干上的積雪砸中了頭,驚得它扭頭就走——主人家既不歡迎,不走還待著作甚。
女子身著一襲白衣,肩上還披著一雪白貂裘,微蹙著眉頭凝視著窗外的黑色的樹,看著烏鴉來了又走暗自松了口氣,吐出的白霧也跟著聚了又散。
“你既擔心那小子,何不跟著過去瞧瞧,畢竟,他去殺的,可是你的殺父仇人。”灰袍道士窩在炕上,隔著屏風說道。
女子還未開口說話,孩童已先出了聲。
“我師父說了,要我跟師娘跟著你,直到你答應我師父的那首詩憋出來。”道士所在炕的另一邊,孩童模樣的小劍客探出頭來,其眼睛大而圓,就像是披上霜衣的黑葡萄,顯得圓又亮,兩只眼睛時不時地轉上一轉,像是隨時能生出壞主意來。
“你師父以為作詩是什么活啊,還憋出來,虧他還讀過幾年書。”
“那依道長所言應當用什么字為妙?”白衣女子隔著屏風有些好奇地問道。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反正不當用這憋字。”
“既如此,如何才能得這天成之文章呢?為何不見它跑到我的手里,不見它跑到小八的手里,偏偏就在道長的手里呢?”女子緊接著問道,她的語氣不疾不徐,聽上去就像是純粹的好奇,偏偏堵人得很。
“就是就是。”孩童小八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緊接著附和道。
灰袍道士捋了一捋還不算長的胡子,故作神秘地說道,“這自然是要付出代價的,不然這天成的文章憑甚就給你得了呢?”
“什么代價?”
“要付出什么代價?”孩童與女子異口同聲地說道。
“自然是要多讀圣賢之書,多看自然之物,多聽風雨之聲,多經人世之變,這一切的詩句詞句,就在那里,只看你取不取得走。”
“道長還少說了一樣。”孩童搖頭晃腦、故作老成地說道。
“你方才不還不知道嗎?這會兒又知道了?”道士露出幾分好奇之色。
“這自然是從道長的口中了解到的。”
“你說來老道聽聽。”
“道長方才說,這詩句詞句就在天地之中,能不能取走全看各人本事。”
“不錯。”
“而這本事全靠多學、多聽、多看、多感受修煉而來,是也不是?”
“不錯。”
“于是乎,我立刻嘗試了一番,發現要達到道長這樣的水平還差一個條件。”
“說說看。”
孩童瞇著眼睛彎成了月牙,嘴上還是一本正經的語氣,“頭發!越來越少的頭發。”
灰袍道士雙眸微微一瞇,有精光閃過,“不錯不錯,你這小童眼光頗為犀利,依老道看,你也有作詩的天賦。”
“真的?”
“真的。”
“我眼光犀利?”
“不僅如此,你還有一樣別人都及不上的天賦。”
“什么天賦?”
“身長,十一二歲也長不高的身長。”
孩童眼眸一轉,一下子便明白過來,“好嘛,道長這是拐著彎說我矮呢?”
“你不也拐著彎,說老道禿頭嗎?”
“…………”
女子關了窗戶,烤著炭火,聽著屏風對面沒正形的一老一少互相挖苦對方,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復又想到,若哪一天天下的父子、爺孫都能像這兩人一般處成兄弟朋友,而無須憂患戰爭之苦,那一定會是個很好的時代。
北風呼嘯而過,卷起千堆雪。
西荒城之北,戎狄邊境,阿黃混跡于戰馬之中,昂首闊步地在空闊的荒地之中走來走去,在它身后,一群馬小弟亦步亦趨,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再往旁邊瞧去,幾匹口吐白沫、鼻青臉腫的的戰馬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仔細一看那慘不忍睹的馬臉,依稀還能瞧見幾個驢踢出來的蹄印子。
雪花依舊在空中自在地飄蕩。
有人說,每一片落入凡世的雪花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就像每個降生在凡塵中的每個人也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千般葉子萬種雪,世界上絕沒有相同的兩片葉子,也絕不可能出現兩片相同的雪花。
但如果只看外表,真的沒有擁有相同面孔的兩個人嗎?
白飛飛以前從不相信會有人長得一模一樣,可她現如今還在顫抖的手卻不斷地提醒著她——那個阿爹口中的仇人竟與她的阿娘長的一模一樣,不止是模樣,連著細微的神情動作也是一般無二,這算什么?——那個女人到底是誰?是她娘嗎?是的話為什么會在今時今日做了戎狄君王的寵妃?不是的話,這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