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黃土堆邊上,黑色的垂死的老狗有氣無力的抬了抬頭,渾濁的淡藍色的眼睛看不見半點神采,它只朝著遠(yuǎn)遠(yuǎn)的斜陽看了最后一眼,。
“它會想什么呢?”小小的少年看著遠(yuǎn)處的一幕發(fā)出了疑問。
“知道了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呢?”瘸腿的老者在旁邊大口大口地灌下這西荒城特有的烈酒,酒燒喉得很,一般人都喝不慣,卻很對老者的胃口。
“不如何,可我想知道。”
“你想它在想什么它便在想什么?!?p> “我想也是?!毙∩倌晷α诵?,看上去有著單薄的易碎的美感,也許還纏繞著幾絲愁緒,他的身條抽得有些快,因而即便身高已足夠高,還是能讓人一眼看出某種少年特有的質(zhì)感來。
少年身側(cè)的女子慣來是個霸道的,喜歡欺負(fù)或是蹂躪這個看著很好看的少年。似是感受到少年某些脆弱的地方,她稍稍踮起腳尖,柔柔地安撫了一下小少年這幾年才養(yǎng)得柔順幾分的頭發(fā),“別想太多,對絕大多數(shù)的人來說,活著本身已經(jīng)是一件足夠偉大的事情了?!?p> 小少年微微睜大了清亮的雙眸,似乎是對女子能說出這番話來感到幾分不可置信。
這番反應(yīng)正中紅心的踩到了女子的痛處,但她到底是沒有像平常一樣送出一個大大的板栗,憋著悶氣狠狠地踢了幾腳腳下的黃土,經(jīng)過老者身旁之時,快速地與老者對了一眼,似有若無地說了句話,看口型大致是“交與你了”之類的話語,復(fù)又折騰一旁的毛驢去了。
看著小少年微微發(fā)愣的神情,老者說道,“別看丫頭平常一幅沒心沒肺的模樣,好歹也算個過來人。”老者話鋒一轉(zhuǎn),單刀直入,“阿墨,你可知我明明姓張,卻為何讓你叫我白爺爺呢?”
“不知?!?p> “想過這個問題嗎?”
“想過?!?p> “那為什么不問?”
“我不知道,也許是不敢?!辈桓覇?,也不敢知道答案。
“你可以問,現(xiàn)在就問?!蔽乙恢痹诘饶銇韱?。
“真的可以嗎?”
“問吧,順從你的內(nèi)心,孩子。”
“為什么呢?”
“什么為什么?問清楚一點?!?p> “為什么爺爺明明姓張,卻讓我喊您白爺爺呢?”是不是,不喜歡阿墨?
“因為我的妻子就姓白?!崩险呗曇袈犞行┢戒佒睌⒌牡弧?p> “白爺爺?shù)钠拮樱俊鄙倌贻p聲念道。
老者像是陷入最深刻的回憶之中,他的目光開始變得沒有焦距,就像是徹底地順著回憶回到了過去,“她是個很美的女人,恬靜而美好,見到她的第一眼我便告訴自己,這個女人一定會成為我、張無天的妻子。許是命中注定,在我用盡各種拙劣的伎倆接近她后,她告訴我她也喜歡我,我們很快地成親生子,擁有了一個全世界最美好的家。”
“后來呢?”為什么他不曾見過白奶奶?難道?
“后來,后來,發(fā)生了很多的事,當(dāng)時我在與一股很危險的勢力在交手,他們?yōu)榱诉_成某種目的,捉走了她,為了她,我迫不得已,做了些違背本心的事,我和她都感到很是痛苦?!?p> “為了不再連累我,那個連被繡花針扎到都疼得要掉眼淚的女子,在我面前,生生地把我的刀送入她的心臟,一寸、一寸、又一寸。”老者吐字極慢,聲音甚至很是平穩(wěn),但他每說一個字,就越發(fā)叫人了解到什么是“肝腸寸斷”。
稍遠(yuǎn)處的白飛飛低著頭,沉默不語,這不是她第一次聽自家老爹講這件事,可她希望這是最后一次。
“爺爺…”懊悔的情緒一下子席卷了小少年全身,他甚至連喊出“白”字的勇氣也沒有了。
老者卻依舊沒有停下話語,“她不再出現(xiàn)在所有人的視野中,可她已經(jīng)徹底刻進我的骨血,如今的張無天的軀殼里活著兩個靈魂,所以,我讓你喊我白爺爺,讓飛飛姓白?!?p> “白爺爺…”
“阿墨,爺爺知曉你是個聰慧的孩子,心思也很是敏感,也許這和你以前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但今天爺爺跟你說句真心話,你的過去,你愿意跟爺爺講也好,不愿意講也罷,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我和飛飛都會是你的親人。所以,但凡有想問的就直接問,有想說的事直接說,不必藏在心里。”
小少年耷拉著腦袋,露出有些蒼白的脖頸,襯著極黑的發(fā)色,愈是顯露出易碎感來,“自有記憶開始,我就一直是一個人,一個人說話、一個人玩耍、一個人睡覺,我不知道我是誰的孩子,很多人都喊我野種,也許我真的是個野孩子也說不定吧?!?p> “最開始的時候,叔叔嬸嬸看我小,也瞧著我可憐,一日三餐總會分點給我在角落里吃。后來,也許是我吃的太多了,叔叔嬸嬸不再管我,我便開始自己胡亂找些東西吃?!?p> “再然后,我遇到了一個好心的嬸嬸,她給了我一個窩窩頭吃,吃完之后我就睡著了,又莫名其妙地在一間潮濕的昏暗的小房間里醒來,房間外面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宅子里,那里的人都說我已經(jīng)賣了身,以后就是下人了?!?p> “宅子里的夫人養(yǎng)了一只貓,貓是橘色的,整天都懶洋洋的,可所有的人都得伺候它,大家私底下都說,要是能變成這貓就好了,不愁吃不愁喝多快活啊,可我總覺得橘貓本身并不開心,它每天都待在同一個地方望著天,一點活力也沒有?!?p> “有一次我不小心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夫人很生氣,讓人狠狠地打了我一頓,劇烈的疼痛讓我變得迷迷糊糊、繼而不省人事,等再次醒來,我就遇到了白爺爺?!?p> “好阿墨,爺爺且問你,你恨嗎?”老者的聲音之中聽不出過多的喜或怒,可阿墨分明看到,在他的眼神之中,縈繞著某種說不出來的情緒。
“恨什么?”
“恨什么都好,有過恨嗎?”
“也許恨過,也許不恨,恨與不恨又有什么區(qū)別呢?曾經(jīng),光是活著這一件事就足以耗盡我所有的力氣了。”
“那是?”
“從前沒時間,如今不值得,所以,不恨。”
“好,爺爺還要問你最后一個問題。”如果你還有想要做的事……
“嗯?!?p> “有什么想要做的事嗎?”
阿墨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什么意思?”
“白爺爺,您和飛飛姐要去做一件很危險的事,但你們不清楚是否應(yīng)該帶上我對不對?!?p> 阿墨抬起頭,黑白分明的雙眼直直看向白飛飛,又看向了張無天。
“讓我一起去吧,生也好,死也罷,只有跟著你們一起去,阿墨日后才不會后悔?!?p> 老者復(fù)又灌下一大口酒,拍了拍小少年單薄的肩膀,“好小子,長大了,長大了啊?!?p> “行了行了,臭老爹,既然阿墨決定好了,我們就制定一下明天的行動計劃,還有,我長這么大怎么不見你這么欣慰?!?p> “呵,只長身高不長腦子的臭丫頭,老子怎么欣慰得起來?!?p> “嘿,姑奶奶這個暴脾氣,阿墨,過來?!?p> “阿墨,別聽她的,就待在這?!?p> ………
“別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