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信奉,過度的較真于某件事實則是放不下的表現(xiàn)。于林枕瑤一人身上體現(xiàn)的足夠明顯。
但是旁人,不應當在他這兒有這個資格。
咬咬在他的拖鞋上抓來抓去,像是要發(fā)泄對他晚歸的憤懣,又或者只是單純的留下一些屬于它自己的記號。
如果它會寫字就好了,他就能同它交流一下,為什么它也對宋忱杳另眼相看。
突然,一個想法在腦海中成型。
林映深不喜歡拍照。
尤其是出現(xiàn)在公眾視野面前,像路珉一樣。
但是他知道今晚有個環(huán)節(jié)是必須要照相的。
他飛速地往食盆里面添了貓糧,還開了宋忱杳先前說的那種罐頭倒在里面。
然后咬咬就眼看著剛回來的鏟屎官又風一陣的消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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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沖動了。
林映深想。
但是晚上那時候,總感覺宋忱杳是有什么事情要同他講。
被他堵在嗓子眼了。
很奇怪地,他竟然不太敢去想宋忱杳被他呵斥之后難過的表情。
所以說完那話之后二話不說就轉了身。
像是再多停留一秒就會心軟似的。
他從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對著林枕瑤的時候,他可以是默默處理一切麻煩事的兄長,也可以是一輩子愛而不得的那個苦情配角。
但是那都建立在這些事,這些感情只對林枕瑤的基礎上。
他已經不敢去想自己是真的變心了這個可能。
他想,可能兩個人真的太像了,巧合多的數不過來,他匆忙出門也不是為了求證什么。那什么也代表不了。
深夜的風有點冷,他還是外套都沒披就沖了出來。
酒店已經將會場打掃干凈了。
這酒店在當地沒什么大名氣,意外的是車居然還不好停。
他當機立斷把車擱在了酒店正門口,那明晃晃的就是個找罵的位置。
不過顧不上那么多了。
他找到那晚宴的宴客廳,看到一群正在換桌布的服務員。
林映深氣喘吁吁的,“您好,我想問一下,今晚上立在這里的簽名牌呢?”
服務生粗略看他穿著。
雖然神色慌張,但是位一看就財富值可觀的先生。
不知道為什么大半夜來找一塊破板子。
“已經被撕掉了,現(xiàn)在大概在那。”他遙遙一指,林映深順著看過去。
是個雜物堆,還未被清理干凈。
那簽名版做的簡陋,只是一張噴繪印好的背景,罩在酒店宴客廳的舞臺前。
現(xiàn)在可能已經不完整了。
林映深上一次這么不顧體面,還是在山里找林枕瑤的時候。
平日里活的驕矜又端著的人,這種時刻大抵同爭食糟粕的乞丐也沒什么區(qū)別。
廢雜物堆里面內容很多。
林映深確信自己看到最多的是那些沽名釣譽者的身份證——一些沒什么價值被扔掉的名片。
幸好的是,選來噴繪簽名背景的材料很好,除非用鋒利的剪刀,人力是撕不破的。塑化后的材料有種渺小的堅韌感。
那些人類社會層次中或貴或賤的名字,如失去時效的通行證,和那些沒幾個人知道頭銜的名片一樣,靜靜躺在這里。
這對林映深而言卻不同。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林映深把它當成救命稻草。
又或者是,能支撐他在暗夜里再往前行一段路的一點薪火。
他找到了。
宋忱杳的名字簽的位置尤其中央。
基金會大致沒有想到除了大企業(yè)家之外還能撈到這樣知名度的人——雖則那些負責人們也許根本不知道嘰嘰喳喳的年輕人嘴里的愛豆是什么意思。
宋忱杳的照片明早也一定會出現(xiàn)在社交網絡上。
所以他為什么不等第二天看新聞呢。
但是他已經看到了。
宋忱杳這個名字乍一聽來和林枕瑤的名字只一星半點的相似,看上去也無非就是第二個字相同。
宋忱杳簽名他是頭一次看,但是林枕瑤的名字他已經見過許多遍了。
美術生需要給自己的作品簽名。
林枕瑤本科時候的導師總有些莫名其妙的小要求。
他總讓學生們用英文名在正面簽過之后,在作品背面用自己的母語國家的名字再簽一遍。
那時候林映深還在讀研。
他不是小姑娘,因而其實本質上沒有什么愛一個人就一定要把她的簽名完完全全背下來的少女情結。
可即便如此,共居一室還是不可避免常常見到。
他也不覺得自己是刻意記下來的,但就是不知不覺刻在腦子里。
但即便是她,也無法保證眼前這個“忱”字行文筆畫用力程度就同林枕瑤的“枕”字相同。
哪怕他迫切地希望是。這點沒辦法欺騙自己。
像。
他只能做出這樣的判斷。
方才的服務生見他捧著那方塑料紙,像是什么久別重逢的戀人一樣。
服務生:……
看起來年紀輕輕事業(yè)有成的,可惜已經瘋了。
“先生,我們要清理這里了。”他禮貌而克制地提醒。
林映深回神,冷漠地問:“有刀嗎?”
服務生:“……”
他肉眼可見的慌了。
媽耶不會正好趕上有錢人輕生。
“先生您……需要什么樣的刀?”
他能聽得出自己的聲音都有些顫了。
林映深相比較而言倒顯得云淡風輕,“唔,沒有刀的話小剪刀也可以,我需要這一塊。”他一只手捧著那塊大塑料布,另一只手伸出修長的食指指節(jié)比劃了一下那上面的名字。
服務生當然知道那是誰。
他:……
真·一言難盡。
鬧了半天原來就是個粉絲,服務生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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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映深回到枕園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鐘了。
那基金會的慈善會場算不得進,來來回回這么些趟,頗感身心俱疲。
他回來的時候,不自覺望了一眼對面的那扇門。
她應當早就睡了。
開了自家房門,天外的夜色還很濃。
不到天亮時候,也沒有要散的意思。
但他清楚自己再睡不著了。
咬咬大概是已經睡過一夢,此刻黑暗里睜著發(fā)光的眼睛朝林映深走過來,有些可怕。
“你說……”是她回來了么?
咬咬盯著聲音源頭,似乎也在困惑為什么他說到一半不說了。
林映深在心底嘲笑自己的天真。
轉世輪回之類的志怪故事,他從小學開始就不再信了。
該多明白這想法有多荒謬的實該是他自己。
現(xiàn)在還要和一只貓分享這樣的異想天開,更蠢。
咬咬當然不會明白他在煩什么。
它只知道自己原來的鏟屎官回來了,為什么它還住在這里。
但林映深牢牢盯著它的樣子大概讓貓也覺得自己是被重視的。
這個鏟屎官,這樣看起來好像只有它了呢。
林映深眼睜睜看著咬咬在原地躊躇半晌,最后乖順的踱過來,像之前親近宋忱杳那樣,趴在他的膝頭。
他懶得去開燈,也或者是直覺開了燈會比較刺眼。
適應了外面昏暗的路燈,車庫感應燈的微光,他不太想要那種刺目的亮光。
黑夜里,所有人都可以肆意釋放他們的脆弱。
林映深枯坐幾個小時,也可能沒那么漫長。總之他覺得眼睛開始發(fā)澀的時候,一邊想著終于累了可以睡一覺了,一邊又崩潰地看到了窗外的天色。
已經不是魚肚白了。
天光已經有了盛意。
他從西裝口袋里撈出手機,邊往洗漱間走邊撥出了一個號碼。
“映深?”那邊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刻意壓著音量的體貼,林映深知道這廝又不知道在那個女人的床上。
曹胥——本地某名校數學系副教。
衣冠禽獸,這是好友圈內的一致評價。
“你今天去學校嗎?”
曹胥那邊大概是在穿衣服,有凌亂的窸窸窣窣聲越過聽筒傳來,片刻后,他的說話聲清亮了些。
“你要干嘛啊?”他知道林映深一般是不會主動打電話出來玩的,何況這個點也不是出來玩的時候。
林映深道:“我聽說,慕聞堰的那個戀人暫時在你們學校任教一學期。”
“我靠,這你也知道?”曹胥有些驚嘆于某人觸手之長,“你找他干嘛啊,普通的筆跡鑒定找專業(yè)掛名的機構更靠譜吧。”
林映深搞投資的,他下意識覺得是合同上的問題。公證處有名的筆跡鑒定專家可能要比大學里面那些不問世事的文學老師們要強。
“我記得你說過他是研究這個的。”林映深直說。
曹胥疑惑:“是遇到什么難事了嗎?需不需要幫忙。”
“沒有,不是什么難事,只是我自己有些事情想要確認。”
曹胥沉默半晌后道:“他倒不是什么難請的人,本來就是陪老公回來玩的,我今天去文學院找找他,你等我電話。”
林映深嗯了一聲。
“不過映深啊,”曹胥覺得很奇怪,這兩三個月他們幾個沒人敢主動邀林映深出來玩,都是被他警告的。
他是唯一一個知道林映深對那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有想法的人。他過于害怕身邊朋友踩雷。
林映深是個狠人。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林映深看他間斷時間過長,有些疑惑地提醒了一聲,“曹胥?”
曹胥不知道該如何委婉地關心一下他的心理健康狀況,猶豫半晌還是道:“算了,見面說吧。”他來牽線,勢必少不了這一頓飯了。
林映深應了聲,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