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誠是個長得很斯文的中年人，不止斯文，還天生嘴角帶笑，一看就讓人覺得很和氣。

　　真是一點也沒有橫刀立馬，帶兵殺進皇宮把自己親堂兄堂嫂做了成功上位的梟雄皇帝樣兒。

　　說起來趙家幾位還真都不是凡品，當今龍椅上這位，十三年前親手殺了敬宗趙啟和皇后林氏。而按照慕南嬌之后的記憶，再過幾年就是趙啟之子，如今的忠王趙禮成功反殺，從這位堂叔手里奪回帝位。

　　再后來穿插了季北辰稱帝那一小段，后來他突然傳位給趙禮的兒子趙則寧，驚掉一眾人下巴。

　　這趙則寧也是個奇人，按說十歲也是知事的年紀了，可人家就不吵不鬧在親爹殉國之后，二話不說任由間接殺了他親爹的季北辰教養了。在季北辰生前死后，趙則寧也都沒對其流露出來半點不滿。

　　言歸正傳，合德陪著季北辰進宮面圣。

　　宮廷，合德是很熟悉的，但還是頭一回以臣子的身份進來參拜。別說，這體驗還是挺新奇的。

　　趙誠和季北辰君臣說完軍中事務，趙誠那雙因為常年熬夜批閱奏折操勞國事的而比年輕時渾濁了許多的眼睛，忽而轉到了合德的身上：“怎地這次不是丁副將隨愛卿進宮？”

　　原本以為就是當一天活的背景板，沒想到皇帝陛下的話題會轉到自己身上，合德忙打起精神，在季北辰的授意下邁步向前，行了叩拜大禮之后，才恭恭敬敬道：“回陛下，臣是將軍的近身侍衛慕楠，蒙將軍恩典，這才得以進宮來面見圣上。”

　　趙誠似乎對合德很感興趣，很是問了幾句，年齡，家鄉，家中是否還有親人等等。

　　合德一一答了，趙誠見她態度不卑不亢，進退有度，轉頭微笑著向季北辰贊道：“季愛卿果然慧眼，這孩子不錯。”

　　季北辰微微一揖，臉上是幅度比之趙誠略小的職業假笑：“陛下謬贊了。”

　　這對君臣又聊了幾個回合，合德在旁邊聽得津津有味。

　　季北辰和趙誠的關系，果然不像后來外人以為的那樣和睦。

　　終于完成了面圣述職這項差事，回程路上合德坐在馬車里都可以明顯感覺到，空氣里彌漫著愉悅的因子。

　　馬車里的空間不算太大，季北辰身姿又是格外高大英武，得虧是合德身材瘦小，這才不至于顯得空間逼仄。

　　合德眨眨眼睛，語氣有點怯怯，但實際卻很大膽的說：“將軍是不喜歡進宮嗎？”

　　這個問題對于視天子為至高無上存在的古代人來說，實在是很出格了。簡直可以直接翻譯成：將軍您是不是看皇帝不太順眼啊？

　　季北辰眼神掃過來，合德應景的縮了縮脖子：“隨便問問哈，隨便問問。”

　　季北辰算是發現了，這個小不點就是個披著兔子皮的小狐貍——看著無害綿軟，實際上鬼靈精的膽子大著呢！

　　合德看自家將軍并沒有生氣的亞子，冒險繼續說道：“將軍平時笑得很少，但眼睛也是跟著笑的。今日您在陛下面前，屬下瞅著您笑的那是可真……”假啊！

　　最后倆字到底沒說出口。

　　看著少年臉上好奇的表情，季北辰淡淡道：“我是在宮里出生的。”

　　WHAT？

　　合德讓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驚到了，季北辰……不是出身平民嗎？難道他其實是什么流落民間的皇子？

　　“不許瞎猜。”季北辰冷冷淡淡的聲音傳來。

　　合德趕緊收住亂飛的想象力，陪著笑道：“沒呢！”

　　季北辰沒在這一點上磨嘰，既然打開了話匣子，干脆一次對合德說個明白：“我母親是宮中女官，我父親是御前侍衛，他們早年是奉旨成婚。后來被卷進宮闈爭斗，被貶為庶民。”

　　原來是這么個出身平民。

　　慕南嬌的記憶還有合德后來接收的劇情里，倒是都沒有提到這么一出。

　　合德正這么想著，就聽季北辰繼續說道：“他們從宮中搬出去時，我差不多只有兩個月大。人都說嬰孩是不記事的，可我從第一次進宮，就有強烈的熟悉之感……也是在那次，我從家中老仆口中得知了父母的這段往事。”

　　季北辰父母尚在的時候家中有一忠仆，在他父母相繼去世之后，這名老仆感念主人家恩情，再加上自己也沒有親人，依舊勤勤懇懇把季北辰養到十五歲上，終于是積勞成疾撒手離世。至此，季北辰算是徹底成了孤兒一名。

　　“將軍認為，嬰兒也會有記憶？”合德若有所思。

　　季北辰看著合德，不語。

　　合德彎唇一笑，道：“我并無質疑將軍之意，只是想起從前在書上讀到的一個故事，倒是和將軍這段經歷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故事還是在現代世界的時候看到的，講的是戰爭時期，一名孕婦在牢獄之中生下了一個女孩，女孩長大之后，彼時戰爭早已結束，許多當初的集中營，碉堡等等都被開發成了景點。

　　女孩原本是不知道自己出生時候的經歷的，可是碰巧去了那處監獄參觀，從一進門女孩就似有所感。到最后進了她出生的那間牢房，更是非常篤定地說，自己一定來過這里。

　　果然后來從家人口中得知了自己出生時候的往事，女孩一時感慨不已。

　　合德把這一小則故事改換朝代還有措辭，給季北辰講了出來，末了說道：“我本是把這當成奇聞怪談之說，今天聽將軍說起往事，突然發覺這種說法竟是真的，果真是……沒想到。”

　　季北辰嘴角不易覺察的彎起，心情莫名好了許多：“從書上看到不相信，聽我說就信了？你怎地不覺得是我在胡說八道。”

　　“將軍怎么可能妄言？！”合德脫口而出，碰上季北辰似笑非笑的眼神，莫名其妙雙頰一熱。

　　說話間，兩人已經快要到將軍府了，正在這時，馬車突然停住。

　　合德愣了下，就要掀開簾布出去查看，卻被季北辰伸手拉住。他止住合德，揚聲問外面驅車的馬夫發生了何事。

　　不等馬夫回話，一個陌生的男聲傳來：“原是季大將軍的車架！將軍勿怪，是小王手下人未管好馬兒，沖撞了將軍，還望將軍莫要見怪。”

　　這男聲介于少年和成熟男子的聲音之間，言語之間卻是有禮有節，并不惹人討厭。

　　季北辰臉上神色淡淡，親自動手掀開簾子，露出半身，道：“忠王殿下。”

　　季北辰掌天下兵馬，是超一品的大將軍。忠王雖然和季北辰級別相當，但卻只是個閑散王爺。兩人見面，按道理來講不用和對方行禮的。不過季北辰畢竟是實權大臣，忠王還是要客客氣氣的。

　　合德眼睛一亮。

　　忠王？

　　那不就是……后來把趙誠擼下位的趙禮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