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謝斯存得到了聞韶的回復。
加密文件的內容并不像刑偵劇的通常展開那樣,是一筆一筆記錄在案的長譚化工的黑帳。
而是許多精密復雜的化學計算式。
聞韶告訴謝斯存,通過在暗網找到的專業答問得知,這些化學式記錄的內容,是一批化工品生產過程中的有毒物質稀釋與排放比例。
謝斯存表達謝意后,聞韶又趁機向她訛詐了一箱餅干。
她沒有告訴謝斯存的是,這樣的專業問題在暗網上需要多少酬金。
從七年前在半山醫院的病房里看到謝斯存在校園論壇上買二手教科書開始,聞韶就不止一次提出要給她打錢,美其名曰是自己的高級護理費。
可每次怎么打過去,又怎么原封不動被退回來。
白白讓支付平臺賺了好幾次手續費。
聞韶知道這招兒行不通,就開始有事沒事找各種借口請她吃飯。
無奈謝斯存生活所迫每天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
聞韶只好出下策,揚言包了謝斯存這輩子所有的零食。
幸好在吃這件事上。
謝斯存非常沒有原則。
“哦對,光盤里好像還留了一個地址。”
通話的最后,聞韶像順口一提什么可有可無的事一樣,又加了這么一句。
謝斯存氣得差點兒口吐芬芳。
“這么重要的東西你怎么現在才說!”
“我以為是他留了個家庭住址嘛!”
“為什么要在加密文檔里留家庭住址!”
“哇!被你說服了!”
“地址是什么?”
“南島三區落日灣羅登大道133號風池假日酒店。”
“這聽起來像家庭住址嗎!”
“哇短短十秒之內已經被你說服第二次了!”
謝斯存翻了個白眼兒掛斷電話,立即趕去那個地址。
出乎意料地,這并不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假日酒店。
而是一片人跡罕至的爛尾樓。
連度假區大門的招牌都已經銹跡斑斑。
荒草與泥濘點綴在水泥怪物的殘骸之上,形如腐骨中萌發的菌落。
在長達數個小時的路途中謝斯存已經竭盡所能獲取了有關這塊地皮的所有資料。
這里十年前曾是長譚化工的一處廠址,可是廠區開工的時間極其短暫,不到一年就又迅速搬離了,而后轉手給了譚億經營的另一家地產公司開發旅游項目,不明原由停工至今。
最近這里剛剛經歷了第二次轉手,向來一毛不拔的譚億將它以低得不可思議的價格,賣給了一家名不見經傳的開發商。
就在貝爾酒店案過后不久。
時間上的巧合令謝斯存不得不做關聯性推斷。
一場八年前的泄露事故。
一個因工傷意外死亡的員工。
一位口口聲聲說要報仇的父親。
和一塊荒廢八年,卻突然讓譚億急著撇清關系的地皮。
謝斯存往深處走去。
而眼下最令她困惑的,是新開發商毫不符合常理的施工方式。
既沒有先拆除爛尾建筑,也沒有剪除荒草平整土地。
反而在建筑群后的空地上,熱火朝天地澆溉瀝青。
度假區依海而建,背靠著一片礁石堆砌的矮丘。
在水泥殘骸最深處臨近海礁的地方,有一片拉著禁止入內護欄的空地,空地中央有幾座小型的廠房式的建筑。大都是倉庫、配電房、凈水車間等高檔度假區之必備。
護欄內有約莫十幾個工人和一部壓路機,正在爭分奪秒地作業。
謝斯存躲在不遠處的一棟樓后悄悄望過去,刺鼻的瀝青氣味尋得她頭疼。
看來一時半刻無法不被人察覺地靠近。
她拍下幾張照片后離去,心想等晚上建筑工人下班后再來碰碰運氣。
謝斯存沒有原路返回,而是踩在那片礁石上,從側面的灘涂繞出去。
不知為何,即便是周末,南島的海灘上也游人稀疏。
為了省錢她沒有走進那間濱海的咖啡廳。
而是掏出筆記本在冷硌的礁石上席地而坐。
因為席溯突變的態度,她想要再去看守所和馮海面對面地詢問細節,已經絕無可能。
只能靠手中現有的資料,一步步厘清案情。
目前看來,馮海堅持認為八年前馮雷的死不是因為泄露事故的意外,而是需要“為之報仇”的故意。
但在那場事故的后續調查與新聞報道中,謝斯存又得知,幾位重傷送醫的受害人,包括馮雷在內,都已經重度化學燒傷而陷入昏迷,只能以呼吸機維持生命體征。
這也意味著,馮海關于兒子受害不是因為意外的一切信息,并不直接來源于馮雷的告知,而是在病床前陪護時的所見。
因為相較之下,當時由于腦溢血入院,并不在兒子病床前的母親,就對此毫不知情。
那么馮海究竟目睹了什么,才會如此堅信自己的兒子死于人為的原因呢?
而化學燒傷的狀況普遍非常恐怖,又有沒有可能,只是見此畫面無法接受的馮父,對自己進行的心理暗示呢?
但無論如何,那張藏在《藍色骨頭》盒中的光盤說明,當年的長譚第四化工一定有問題。
而根據聞韶破譯出的地址所見到的這座尚未破土動工,卻先鋪設瀝青的度假區,恰恰佐證了這一點。
謝斯存從筆記本的屏幕中抬頭,望向霧靄沉沉的海平線。
與此同時,一個陰沉木色西裝的男人坐在那間謝斯存不忍光顧的咖啡廳中,也用酷肖她凝望著海上白鷗的視線凝望著她。
她幾乎和自己同時查到了這個地方來。
他不得不開始重新審視這個孩子,也重新審視自己的選擇。
他早就應該明白,謝斯存不是一柄任人操縱的殺器,而是那片海域看似脆弱無依的潔白羽翼中,最無畏的猛禽。
與惡浪與風暴廝殺是她的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