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你這手上功夫什么路數?!?p> 白灘上,男人心有余悸地隔了三步遠朝她叉著腰喘氣。
濱海的夜場燈紅酒綠,微醺的旅人,縱聲的歌者與在游艇派對上聲色犬馬的玩家,將方才還在自己身后緊咬不放的邪惡迅速卷入無聲的黑浪。
謝斯存的神色有些木然。
她沒有如常對席溯出現的時機或施以援手的目的保持懷疑,只是匆匆道謝后轉身離去。
席溯這才察覺到她明顯蒼白的臉。
方才被暖黃色的路燈很好地掩飾了,而此刻在藍道餐廳外的白熾光下暴露無遺。
“丫頭?”
謝斯存失魂落魄,沒有注意到身后的人也跟著她從后廚進來一路走到儲物間外。
席溯抱以極大的耐心在外等候片刻,最終推門而入。
謝斯存坐在供員工午休的格子間里兀自發呆。
依舊坐姿嚴整,肩背筆直。
她絞成一團的十指微微發抖。
臉上卻依舊找不出任何足以名狀的情緒。
席溯走過去,蹲身在她面前。
“一個人的日子過傻了,連怎么害怕都忘了?”
謝斯存朝他動了動眼珠。
席溯抬起手,張開五指扣住她的眼睛,拇指與無名指輕輕壓住謝斯存拼命緊繃著一絲不肯松動的眉梢。
如同老師對學生一樣循循善誘。
輕輕地,輕輕地。
把她的眉角壓下去。
把嶙峋的險峰削平,積年的封凍揉散。
謝斯存的雙肩開始微微震顫。
但依舊緊咬牙關,忍得面容扭曲。
真擰。
席溯只好嘆了口氣站起身。
轉手把自己的西服外套蒙在她頭上。
“這回行了吧,你只要不出聲,我就當什么也不知道?!?p> 說完又把裝飾用的口袋巾抽出來,掀開一角塞進她手里去。
同時憤憤不平地腹誹:
按照主流言情劇的邏輯現在不是應該對我投懷送抱嗎?
這小丫頭到底什么路數?
謝斯存的確早已經忘了該怎么害怕了。
父親破產后她仍然不得不繼續留在那個一次性付清了所有學雜費的國際學校。
滾動播出的熱點新聞與詐騙犯的罪名讓她一夜之間成為獸籠中唯一被拔去爪牙的怪物。
被撕碎課本,在書包里倒垃圾,桌椅上被刀也刮不掉的涂改液畫滿謾罵都已經是家常便飯。
每個人都重在參與地熱情加入這場以正義之名明目張膽作惡的狂歡。
謝斯存不能還手,一旦被處分,她連高考的機會都會失去。她一天二十四小時的時間除了學習,剩下全用來說服自己忍耐。
那是她爬出泥潭的最后一線生機。
即便如此,高三那一年冬季,她還是被幾個人高馬大的男同學堵在晚自習后必經的公園里。
是夜跑的季臨川偶然路過。
把已經被撕掉了校服外套的謝斯存從野草與灰塵中拉起來。
她驚魂未定回到家。
母親依舊因為忘記按時服藥站在客廳里精神抖擻地砸著東西。
她實在沒有害怕的空閑。
也沒有害怕的必要。
因為這世界上再不會有一個地方或一個什么人身邊可以讓她害怕時躲藏。
席溯的衣里上沾惹著陳釀雪茄的苦味。
混雜著冷杉,泥土與香料可可繁劇紛雜卻井井有序的馥郁。
在陡然襲來的靜謐中讓她暫時喪失了應有的判斷。
誤以為這是一處安全藏匿地。
她于是迅速用手中的口袋巾沾干濡濕的眼角。
而后努力調整呼吸。
席溯不知何時已經退到門外。
聲音明顯已經恢復得有些距離。
“我會守在外面。你想坐多久都可以?!?p> 話是這么說。
可謝斯存換好衣服走出去的時候,那個男人已經成為了藍道吧臺的焦點中心。
他仰敞著手臂向后隨意搭在吧臺邊沿,請出了十幾杯雞尾酒,同時和四五個圍坐在他身邊的女顧客照顧周全地聊著天。
原本該嚴謹周正穿在身上的襯衫被扯開兩粒紐扣。
酒吧區交錯虛晃的散射光在他的下顎,喉結與微敞的衣領之間來回撩撥。
謝斯存不想靠近。
于是把他的外套放在身后的高腳椅上就轉身要走。
席溯背后長了眼睛似的反手攥住她的胳膊。
“你不打算招待我么,waitress?”
謝斯存掙開他的手,“抱歉這位先生,我不服務酒吧區?!?p> 席溯伸手敏捷從她的半身圍裙里抽出一張評價卡,和藹可親威脅道,“我全打一星的話,你這個月獎金就沒了吧?”
“請問您需要點什么,先生?!?p> 席溯滿意地站起身,彬彬有禮向周圍剛結識不久的女性朋友們點頭告辭,走到不遠處一張臨窗的卡座坐下。
而后仰起頭笑得花枝招展。
“兩顆水煮蛋?!?p> “沒了?”
“沒了?!?p> 謝斯存咬了咬牙,“不好意思先生,餐廳晚場有最低消費?!?p> “噢,那你看著點吧?!彼f著撐起下巴斜過身,好在一個更愜意的角度與謝斯存對視,“點你愛吃的,我相信你的品味。”
謝斯存出于報復點了滿滿一桌子。
席溯眉毛也沒動一下。
慢條斯理擦了擦手里的筷子,把對面另一套餐具里的筷子換下去。
對身旁的人一抬手。
“請坐。”
謝斯存莫名其妙。
席溯又把手里捏著那張服務評價表抖了抖鋪在桌面上。
謝斯存老老實實在對面坐下。
席溯毫不掩飾一副作威作福狀,為自己欺壓良善的本事沾沾自喜。
他把瓷杯里兩枚還熱得燙手的煮蛋遞向對面,命令道:
“頭伸過來?!?p> 謝斯存冷眼以對。
席溯只好在餐桌對面傾過身,把一只煮蛋塞進她手里,另一只貼在她眼皮上來回滾動。
“不想讓你母親擔心,就照我說的做。”
謝斯存這才驚覺,許多年不曾流淚讓她幾乎忘了自己的天賦型水腫體質。
她慌忙把手中的另一枚煮蛋擋在眼前。
席溯沒忍住被那幅畫面逗的大笑。
“好了,快吃吧。”
半晌過后,席溯重新坐了回去。
謝斯存聽了他這句話下意識地低頭看看自己手里的煮蛋。
席溯又立即伸手奪走。
“這是我的。”
他說完用下巴點了點滿滿一桌子謝斯存的報復結果。
“這些是你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