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哪里敢,只是妾身上藥味重害怕熏著郎主了,再就是妾暈這馬車的,那嘔吐的模樣妾自己都瞧著惡心。”宋青竹頷首,今日梳的是單螺髻,雖是涂了些脂粉但昨日碰撞的淤青是一點兒都沒遮住,吃早飯的時候隔著遠紀辰倒是沒發(fā)現(xiàn),這時候看得一清二楚,紀辰最喜的就是宋青竹這種相貌的女子,不然也不會一見就惦記那么些年,但她的性子紀辰卻是不怎么喜歡,多變無端,不知輕重。想著她的傷雖是“罪有應(yīng)得”但到底是自己動的手,也不再追究,就挨著三兒坐著,拿著從張大成府上順來的《毛詩》的半部抄本讀著,這是,天氣炎熱,手上的也漸漸出了汗,心情也煩悶。讀書也難得進入境界,倒也隨著兩個妾室閉目養(yǎng)神了。
永勝縣距離滄州的郡——雍大抵還有兩天的腳程,趕車的話,也要最少大半天才能到。為了防止自己頭暈嘔吐,宋青竹在馬車出了永勝縣縣城的時候就睡了。
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午時了,天氣悶熱得緊,臉上的脂粉都隨著汗水融了,宋青竹掏出帕子,簡單地擦了擦。這時候馬車已經(jīng)停下了,車里未見三兒與紀辰,想來是在下頭修整乘涼。
下了車果真看到一處水坳,紀辰與三兒坐在大樹下乘涼,富貴和車夫在遠處搭了簡易的灶火煮水喝,此前在路上也是,明明天氣熱,見有水坳打些水喝了就是了,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紀辰一定要將水坳里的水煮沸了之后再放涼喝,也不要喝那涼爽的水。
宋青竹猶豫了片刻但還是上前去,她要忘卻受罰挨打的事,不然永遠不得快活。
“郎主,姐姐你們在讀什么?”
近前去才聽到兩人在讀詩,也不是在讀詩,應(yīng)當說是紀辰在教三兒在認字兒。
“讀這個,妹妹你是有學(xué)問的,救救姐姐!”
三兒可以為了紀辰學(xué)習(xí)琴藝、也可學(xué)習(xí)那些流行于風(fēng)塵女子間的舞蹈但是這讀書寫字兒是三兒最怕的。太多的字兒不認識,紀辰看的書也深奧實在是如坐針氈。也還好紀辰是很少當著大院子里的人讀書的,多是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也不需要人伺候,也不知道這個時候怎么就突然想讀書了。再路上被熱醒之后就吩咐富貴找地方歇息,一下了馬車就拉著先醒過來的自己去讀什么《毛詩》了。
“你當是讀過的,你們家的人就喜歡這些東西。宋清濂還常帶你們家的抄本去給我爹獻殷情。”
“那郎主就錯了,我家最愛讀的是《山海經(jīng)》,我兩個哥哥因此常常被爹爹罵呢,說他們不學(xué)無術(shù)。”
說起哥哥,宋青竹語調(diào)都輕快許多,回憶這兩年,仿佛一眼而過,再往前的十幾年才是真正活著的時候,但是好像也記得不真切了。
“《山海經(jīng)》那些虛幻的事物,的確是吸引人,倒是沒有想到你大哥那個茅坑里的臭石頭竟是還會看這書。”紀辰很是詫異,自己所認識的宋清濂可都是冷冰冰的樣子,平常處理公事的時候也總喜歡拿儒家圣人的話來辦事的,有時說個笑話都難得。
“《毛詩》讀過嗎?”想起宋清濂就覺著可惜,雖然自己不是很喜歡他但是到底還是自家爹爹的學(xué)生,后來又成了同僚相處了那么些日子。于是也不再說宋清濂的事兒了。
“妾小時候是讀過的,家里還有三國吳國烏程令陸元恪的《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的抄本,但兩三年不把心思放在上頭了,也生疏了。妾如今還認得字就是不錯的了。”
宋青竹這話倒是說的是真的,這兩年前時悲傷,沒有心思,后時心里總想著自己該要如何去做才能保住這任憑別人踐踏的命運,恢復(fù)宋家的清白,一心學(xué)著怎么利用這唯一的皮囊去討人歡喜。
“那正好,你記不得,我也少看,咱們一起讀讀,打發(fā)一些時間。罷了,你還是同爺說說你昨天的受的罰是為了什么吧。免得你總記著爺動手打你這事兒,其實若是我真的想要重重罰你,直接將你發(fā)賣了就是了,還不是因為你欺上瞞下,你知不知,我可是罰了富貴和三兒抄書三本的,到了府邸就開始。”
紀辰自對沒有絲毫武力的女人動手之后,心中總覺得憋悶,雖說之前也罰過底下的丫頭但自己是從來沒有動手過的。
“是妾的錯,我說與郎主,望郎主不要追究。”宋青竹想了想,問道,“陸奇正法了嗎?慕容欣淥找著了嗎?”
“昨日就當場處死了,那孩子倒是沒有找到,慕容子榮也派人找了,沒有找到,就信了陸奇說的話,向張大成申請無需再尋了。問這個做什么?那時在縣衙,莫不是你找的張向?”
紀辰心知宋青竹對于聽案子的興趣,只是沒想到昨日見森森白骨還能那么興致沖沖。
“郎主,妾去看看水煮好沒有,妾不愛聽這些。”
三兒見兩人又要說起什么命案什么的,趕緊離開這個地方,每次聽了這些晚上總是夢魘,夢見自己被殺,死狀凄慘或是看見被那些惡鬼糾纏。
“是的,就是好奇張仵作是如何驗尸的,其實昨日陸奇扒拉妾的時候給妾塞了紙團,當時妾害怕不敢做什么,回到府上的時候才打開的,說是讓我去清溪山上的清溪寺,說是慕容欣淥會來見我。可是在妾到了清溪寺的時候卻是大門緊閉,妾等了好久都不見人煙。”
宋青竹半真半假描述著昨日自己的行動,果然紀辰開始相信了。
“你說你一個女子怎么就有這么大的膽子呢?你不怕有人將你擄了去,謀財害命了去?”
“怕什么,若是我去了遇到危險的話郎主定是會幫我討回公道,但若是我不去的話,萬一真的有人將那孩子送過來呢,我不去豈不是白白送了那孩子的性命?”
天下大事,只人命為大,能有機會保得一人命就去保。
“縱使你是為了救人,你做錯了,你應(yīng)該立刻告訴我,而不是擅自行動。此事就算作罷了。你是婦人,當有婦人的樣子,否則,別想跟著爺聽故事了!”
“妾也后怕來著,所以昨晚才不敢同郎主說的。”
“昨日,是我不好,今后你月銀漲一漲,養(yǎng)好身子。”
宋青竹沒想到紀辰會道歉,一時怔愣,心中有些動容,但還是收斂了眼睫,讓人看不出她所想。
休息之后,一行人便上了馬車繼續(xù)趕路,只是在距離雍郡五里的地方剛到安度石橋就聽到一陣嬰兒的啼哭。宋青竹掀開簾子看了看,也沒見著有人抱著嬰兒在道上走。別說沒見人抱著孩子,就是一只兔兒也沒見著,倒是有些七彩蝴蝶飛著,很是好看。
“郎主,三兒姐姐,你們聽見沒有,附近好像有嬰兒的啼哭。”
“這官道上荒無人煙的,哪里會有人家,沒有人家又如何會有嬰兒?你不是愛讀《山海經(jīng)》么,莫不是咱們今日見著那九尾的狐貍了?”
紀辰也聽到又嬰兒啼哭聲,但也見怪不怪,有時候那豢養(yǎng)的小貍還不是常常發(fā)出孩子的聲音。見宋青竹緊張的模樣,此時有心調(diào)笑。
“郎主說的倒是,那怎不說是竹頭魚呢?看著澗溪,正是適合竹頭魚生活。”
對于紀辰的玩笑,宋青竹十分無語,若是真的有嬰兒被遺棄在這山中那就是必死無疑,有這個猜想就應(yīng)該立刻去看看,說不定就能救人一命但也確實有可能是山間野物的叫聲。
“竹頭魚常見,九尾狐可不常見,正好,若是竹頭魚,叫富貴下去抓幾條上來給你們補補身子,舟車勞頓,你們這小腰都細了不少。”
馬車過了安度橋后就停在一旁,富貴和車夫找了一處堤岸比較緩的地方下了去,搜尋竹頭魚的蹤跡。
“張翁,你有看到嗎?”
行了百米,這溪水清澈得很,連小魚小蝦都沒有瞧見,哪里有什么竹頭魚。
“小兄弟你仔細聽一聽,咱們隨著聲音去找。我們滄州的確許多地方都聽說過有見過這竹頭魚的。特別是北邊兒永安,哪兒山高。”
張翁摸了一把汗,提議道,這溪水流得快,越靠近聲音越響,那嬰兒啼哭的聲音也就越來越微弱。
“小兄弟,你看那邊,有一個木盆!”
追著微弱的聲音向溪對岸望去,一只木盆被溪石攔住,富貴趕緊踏水去撈那木盆。而遠處橋邊的宋青竹只能看到一點兒人影,見他們停住不動以為找到了竹頭魚還在討論是就地生火烤了還是帶回府邸大家一同享用。
當富貴將木盆抱回至橋邊時,眾人驚呆了,尤其是紀辰,直直罵宋青竹是個烏鴉嘴,說什么就是什么。
宋青竹在閨時,底下沒有弟弟妹妹,最大的兄長也只是定親而已,到了長公主府上也只是聽說誰生了孩子,也沒湊近看過。此時見到一個活生生的嬰兒小臉兒哭得通紅,一下子被戳中了心底的柔軟,想要去抱一抱卻是又不敢。
宋青竹眨著清亮的眸子,問紀辰:“郎主,妾能抱抱這孩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