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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何所依

十一 教室里什么也沒有

命何所依 月下叟1 3336 2020-04-15 20:41:02

  未來發生的事情富貴其實不是特別清楚了,因為在那之后的很多年,他都一直在周邊的那些村落里靠別人家的殘羹剩飯或者施舍為生。

  年齡稍長,就在別人家里幫工,混口飯吃。

  而每年立春之后,他還利用這農閑的幾天時間四鄉八寨到處去講春,一方面混飯吃,另一方面也為這接下來的一年將在何處去落腳四處打聽。

  講春是什么?這說來話長,但大概講來,就是在春天來臨的時候,春官專程翻山越嶺逐家登門,給每一家人送去祈禱與祝福的一個活動。我但印象中,春官似乎也是上天派來到這個世界來傳遞福音的人。

  為了講述方便,我以后在講另外一個故事但時候再告訴你關于春官先生但那些神奇力量,我現在還先得給你接著講富貴但事情。

  說不定就是因為他四處講春的緣故,也或者是因為那個特殊的越窮越光榮的年代,富貴成年后,很快就處了對象結了婚。才又回到老屋這里,慢慢把這個荒廢了多年的木屋打整出來,日子才又在柴米油鹽和孩子的啼哭中逐漸回到正軌。

  而這時,村里已經搬來了楊家和車家。包括我們家,也是作為地主,從很遠的地方搬來的,就住在李家的柴房里。

  但關于車家的來歷,富貴卻大致知道其中的原委。

  在李家幾近滅族的那次殺伐之后,富貴嬢嬢家承擔起了后家家族善后的事宜。

  由于死的人多,加上村里已經沒有別人可以幫忙,所以姑父一家舉全家財力,在甘龍口那邊請來了四十多個壯年勞力,不聲不響的把死者都在村后山上草草下葬了。

  但請來這么多人,顯然并不僅僅是來幫忙埋人的!

  下葬完的當天晚上,這些人并沒有離開。這個已經沒有了主人的家里,由嬢嬢做主,把家里珍藏的好東西全部拿出來,糍粑臘肉豆腐雞蛋不一而足,不計成本的宴請這些來幫忙的人。

  在月亮爬上拐棗樹梢的時候,這些人也酒足飯飽,隨著姑父扔掉酒碗一聲“拜托大家”,院子里的人們拎著砍刀鋤頭和木棒,一陣風一樣就沖下去把呂家的屋子圍了個水泄不通。

  對呂家而言,這雖然不算禍從天降,但卻也沒有想到過報復來得這么快和突然。

  一時間二十來口人就像幾天前的李家一樣,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量,甚至哀嚎都很短暫,就被砍瓜切菜一般,老老小小全部都被放翻在了自家的屋內,連一個逃出房間的也沒有。

  隨著哭聲被一個一個的找到補刀戛然停下,村子死寂下來。其他聲音都消失之后,一輛紡車倔強而節奏不亂的聲音,在呂家的屋頂盤亙。

  一個大漢帶著刀沖進里屋,看到呂家老奶奶就像這一切都跟她無關一樣,坐在床前鎮定的搖著紡車。大漢手起刀落,老奶奶隨即身首異處。

  紡車還在慣性的作用下搖晃,發出輕柔悅耳的聲音。

  “我們給你報仇了,你只有自己照顧你自己了。”富貴轉述當年姑父和嬢嬢被從家里抓走的時候的話,結束了自己關于這一段血雨腥風的回憶。

  “后來聽說,那個殺老婆婆的大漢是那幫人的頭,就姓車,嬢嬢他們請他們來的時候就說了,事完后除了給他們的酬謝,呂家的房屋田地也就都是他們的,隨便他們處置。”

  這真是一個快意恩仇的時代,不僅可以在一念之間滅人滿門,還可以就憑幾句旁人的口頭約定,就把別人家的一切資產占為己有了!

  這樣的時光僅僅是從富貴的講述中,我都感受到了閃閃刀光和鶴唳風聲的嗖嗖涼意。

  那位最終倒在血泊中的呂家老奶奶,要經歷過多少時光的磨礪,才能在刀光劍影中不驚不懼,要經歷過多少人情的洗禮,才能夠在兒孫的哀嚎中置若罔聞?

  “本來無凝物,何處染塵埃”

  老奶奶這份死一般沉寂的心境,也許才是最恒久的力量,無牽無掛,無欲無求,才能穿越這些驚心動魄的巨大波瀾,穿越這冗長時光的阻隔,在多少年以后的那個炎熱晌午,再次出現在肖瑤母子面前吧。

  那之后,呂家就被從這個村子里抹去了。

  如果說把這個村子想象成一個舞臺,那這一批演員已經正式退場。

  重新登場的車家,后來再回到這里的李家,在某種程度上跟前面一場戲里的人有些牽連,多少還依稀可以看到前一場戲劇的影子。但是他們都諱莫如深,從來不主動提起,別人好奇打聽,也都只是顧左右而言他。

  而在這之后因為土改而遷到這里的我們和楊家,就以為這個舞臺原本就應該是現在這翻山清水秀鳥語花香的模樣。

  是的,舞臺本也沒有變,山川,溪流,陽光、雨露,包括漫山遍野的松林乃至門口的這株拐棗樹,只是換了一批演員而已。

  可是演員換了么?誰說他們就如此心甘情愿的退出舞臺了?

  按照我們那邊對于生命的理解,物質的肉身當然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消解,可魂魄并不會就此消散無蹤,他們或者會轉世投胎進入另一個人的體內而繼續存在,或者就停留在他們曾經生活的舞臺,盤亙不去。

  那李長軍身上多的那一個魂,是誰的?是不是那批看起來已經退場了的演員倔強的留在這個舞臺上的影子?

  從富貴家出來,月亮已經到頭頂了,把人的影子壓縮在自己的腳下,給人一種自己靈魂緊緊跟著自己的安全感。

  坎下那兩塊當年引發紛爭的土臺如今茂密的長著蔬菜,不會是因為有人血的滋養才這么茂密的吧?

  我有些毛骨悚然的想,月光下看不清具體是什么菜,更看不清上面是不是有人血的痕跡,但如果靈魂還在那里的話,在那菜上也說不清楚。

  再往下,車家的院子里燈光依然透亮,偶爾還有人悲愴的哭聲傳來,我想像不出來當年從這里看下去,那個橫尸遍地的屋子應該是什么模樣,或者就如眼下,只是沒有那么多燈火?

  “哐當”一聲巨響,打斷了我的這些胡思亂想,應該是木頭掉落在木樓板上的聲音,是從哪里來的呢?

  我站在李長軍家與學校間的路上四處張望,試圖找到這個聲音的來處。

  如果是從我們家或者李長軍家里發出來的這個聲音,屋里的人應該比我這里聽到的響動要大得多,富貴伯這會肯定還沒有睡下,我們家里的燈依然亮著,朝顯與父親應該還在閑坐,那他們應該已經在查看是什么情況了,可完全看不出來這兩處有任何查看的動靜。

  其他家的燈火都已經熄滅了,也沒有看到有人出來查看的樣子。難道這聲音是從學校里面發出來的?

  學校就是兩棟斜對而立的破落木屋,一棟兩層,另一棟是由我們當年的集體糧倉改造成教室的。

  我不僅在這里上了六年小學,那時候還沒有現在這么多的手機電視打牌等的玩法,在幾乎每一個這樣月光皎潔的夜晚,都會同小伙伴們在學校里大呼小叫的玩藏貓貓抓強盜的游戲,把學校里的每一個角落都跑遍。

  學校這么些年來也沒什么變化,所以我對學校里的一切東西都再熟悉不過。

  難道現在條件好了,為了照顧那些遠道趕來上學的孩子,還有人留宿了?我這么疑惑著向學校那邊走去。

  果然,就在背著我的視線的那棟二層樓的房子映入眼簾時我看到,樓下一層的那間教室,也就是當年我讀書時的那間教室居然燈火通明。細細的讀書聲也或者是偷著擺龍門陣的聲音也一并傳來。

  孩子們可真辛苦啊,連村小的孩子都搞得這樣不分晝夜了!

  我生怕打擾了他們,躡手躡腳的走過去希望通過窗口往里面看情況。

  我們教室外面有一圈走廊,用粗實的木頭圍著一圈低矮的圍欄。在下雨的時候不能去泥濘的操場里,孩子們就可以在走廊上或者欄桿上玩耍。

  我就在邁過這個圍欄的時候不小心踢到木頭的圍欄上了,發出了一聲沉悶的聲響。

  我動作不大,腳并不痛,但讓我全身冷汗直冒的是,剛才燈火輝煌的教室里燈光消逝了,漆黑一片。

  開始那些聲音也消失了,只有一個清脆可人的女孩的聲音在唱著撿子的兒歌——

  “三子虧,虧三子、銅錢落,揀二撮——”

  我迅速的照亮電筒,教室的柱頭和板壁因為經年累月的風蝕,樹紋突出而清晰,在電筒的光照中,在兒歌聲音的映襯下冷清而肅穆。

  隨著我電筒的光從破敗的窗口照射進去,兒歌的聲音也悠然消失,里面只有殘破而胡亂堆砌的桌椅,甚至還有蜘蛛網在桌椅間搖弋。

  我頂著一身冷汗回家的時候,母親已經睡下,父親和朝顯還在火鋪上坐而論道。

  他們看我這失魂落魄的樣子有些詫異,在我簡要講述了剛才的經過并把昨夜在雞爬坎看到的情況也一并講過之后,父親顯得有點焦躁起來。

  畢竟他才是最在意我的,他決定要去學校里查看個究竟!

  但是被朝顯用近乎嘲笑的語氣制止了,“你現在去能看到什么?”

  說完,用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著我,良久。

  朝顯不但不是我記憶中的樣子了,他那著裝跟我印象中那些黑袍黑冠的陰陽先生的樣子也差距甚大,一件印著白酒廣告的T恤,在結實的身材上顯得有些約束他的身體。

  變老了還在其次,關鍵是臉上已經沒有了當年那有些愛惡作劇的表情,眼里的清澈被深邃代替,猶如能夠洞見世間的一切包括我的身體。

  “你咋會想著要去了解這些事情呢?”朝顯突然這么問。

  我還真不知道他看出來了什么。“你是不是到處去問車家屋里發生的那些事情了?”

  算么?我是打聽了一些事情,可是他怎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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