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走了?”
三人奇妙的氛圍,被一道低沉的男聲打斷,紛紛抬頭看去。
看到來人,顧明月露出了,一絲溫和的笑容:
“凈空,這個時辰怎么來了?”
凈空看了看她,沒有言語,只是又伸出了素白的手,臉上表情不變,理所當然的模樣。
顧明月一聲輕笑,從懷里拿出了一袋銀兩,放到了他的手中。
凈空又習慣性的掂了掂,往日里這個時候,他就要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可今日他卻一反常態,靜靜的站在那里,一言不發的望著顧明月。
“嗯?是還有什么事嗎?”
顧明月疑惑的問,他沒有言語,只是視線移向知書兩人,淡淡的看了一眼。
顧明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知書微微一笑,很有眼力的開口:
“小姐,知書還要去放置茶具,就不在這里打擾你們了?!?p> 說完微微一禮,轉頭看了看身后的穆塵,就抬步離去。
穆塵端著一整套的茶具,朝顧明月點點頭,就跟在了知書身后,經過凈空的身旁時,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眼里的疑惑一閃而過。
待兩人走后,顧明月這才看向凈空,眼里是詢問的意思。
凈空定定的盯著她看了一會,直把她看的開始有些不自在,這才移開視線。
往前走了幾步,走到廂房門前的長廊下,一言不發的看著滿園的牡丹。
顧明月在南華寺這么長時間,見的最多的人,就是凈空,如今也從一開始的恭敬疏離,到了現在兩人猶如朋友般的相處。
這么久以來,她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如此不同尋常的模樣,他的眼里不管看著什么,都是一樣的情緒。
似乎對他而言,世間萬物都是一樣的,這是第一次,顧明月看到了他眼里,有了其他的東西。
“怎么了?”
終于還是她忍不住,走到了他的身邊,輕聲的開口問道。
顧明月的神色不太好看,凈空奇怪的反應,讓她徒然升起一種不安,卻不知為何。
他低著頭看向她,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可眼里分明閃動著什么。
“你的院子里,這些牡丹,其實不該種在這里,佛門圣地,牡丹……實在不合適?!?p> 顧明月很是奇怪,他突然說起這院里的牡丹,可還是順著他的意思:
“世間萬物皆平等,又豈有不合適之理?上次不是說過了嗎?”
凈空默默的看著她,這才又道:
“萬物是平等,可也要選擇適合它生存的道路。”
此話一說,顧明月突然就明白了,為什么凈空會突然提起牡丹,今日的反應會如此奇怪。
她沉默的偏過了頭,靜靜的看著滿園子里,開的正盛的花兒。
見她沒有言語,凈空想到也許她到底想明白了。
過了片刻,顧明月清冷的聲音,才幽幽的響起:
“有很多時候,不是牡丹想不想在這里生存,而是……她只能在這里,因為掌握她命脈的人……不是她自己!”
“它沒得選,可你有得選?!?p> 凈空認真的看著顧明月,他從小就在這里長大,生性冷淡無情,能說出這般勸說的話,可見顧明月在他心里,與一般人不同。
顧明月一聲苦笑:
“為什么你認為我會有得選?”
“如今的京城暗流涌動,勾心斗角,二皇子與太子斗得如火如荼,丞相府身處其中,你父親身居高位,斷不可能獨善其身?!?p> “更別說你大姐又是太子妃,四妹又是將軍夫人,勢力如此錯綜復雜,你這時候回去了,沒有任何好處?!?p> 凈空的一番話說完,顧明月已是驚的目瞪口呆,半天回不過神來,只能呆愣愣的看著他。
無論是印象中,寡言少語,惜字如金的他,說出這么一番長篇大論,還是身處佛門圣地,卻能對京城局勢如此了解,都讓顧明月大敢不可思議。
更別說,這其中凈空甚至連她,府中的情況都一清二楚,顧明月瞪大了雙眸,震驚無比的盯著他:
“你……你……你怎么會,知道這些事情?”
努力的讓自己不要大驚小怪,這才結結巴巴的問了出來。
不怪她如此驚訝,實在是這些事情,無論是從凈空的身份,為人還是他身處的地方,都不該是他會知道的。
對于她的各種震驚與不可思議,凈空的反應,反倒顯得無比淡定,他無視她所問的,只是繼續道:
“皇后與貴妃相爭,其中涉及到的人,又有多少是你身邊的人,她們之間的關系對立,你去了又要選擇哪邊?”
轉身看著南華寺的一草一木,聲音輕的似乎是在呢喃細語:
“就在這里安靜的生活不好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不是比回到那個地方,要好多了?”
聽了他這一番話,顧明月百感交集,卻還是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
“我沒想到你會和我說這些,更沒想到你對京城里的事,會那么了解,只是……我是必須要回去的,我的父親還在那里。”
是的,無論是純兒,還是文華他們,就是大姐她也是有感情的,怎么可以就這么置之不理?
更別提那個生她養她的父親,即便沒有怎么管過她,可骨肉至親,她沒有辦法放下他不管。
話說到這里,他就沒法再勸說下去了,畢竟父母之恩大于天,靜靜的站在她的身邊,久久沉默不語。
“什么時候回去?”
過了許久許久,兩人之間都沒有再說話,只有微風輕輕吹過,帶起陣陣花香。
凈空再開口時,已經是平時一貫的模樣,淡然冷漠,眼里一絲雜物也無。
看到他這樣,顧明月也松了一口氣,抬起頭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
“馬上就要回去了,等我回去了,你還要去哪里搜刮些銀兩回來?畢竟……”
她調皮的眨了眨眼睛,戲謔的看著他:
“有這么多的小孩子呢,需要不少的銀錢吧?”
凈空木然的臉上微微一動,不知是不是她看錯了,似乎從他的臉上,看出了幾絲不自在。
“你……怎么會知道?”
顧明月噗嗤一聲就笑了:
“我好歹也是個郡主,你身為一名高僧,如此想盡名目來取錢,怎么說,我也要派人去好好查探一番不是?”
凈空聞言轉過身不再言語,顧明月卻又擔憂的皺起眉頭:
“那邊的干旱遲遲沒有解決嗎?憑你一己之力能做的畢竟有限,朝廷的態度如何?”
凈空幽幽的目視前方,漠然的眸子里,極快的閃過一絲悲憫,卻又很快消失不見:
“難民太多了,朝廷撥款下來,是經過多方人的手,真正落到難民手中的,寥寥無幾,我能做的不多,只是給那些被遺棄的孩童,一個勉強安身立命的地方……”
談到如此沉重的話題,顧明月也感到心里一疼,她雖然沒有親眼看見,可也能想到,那猶如人間煉獄般的場景。
“弱小無助的孩童,他們什么都做不了,沒有人伸出援手幫助他們,他們就只有死路一條。”
顧明月沉浸其中,心中也升起了共鳴,這也是為什么,她在查出這件事以后,從心底里敬佩眼前這個人。
他自己如今都是每日里,兩個饅頭果腹,知書先前感嘆飯食越來越差,但其實已是整個寺廟里,最好的飯食。
凈空看了看低頭沉思的顧明月,略微思索片刻,終于還是猶豫著說:
“你說的搜刮銀錢,我也只對你們這些,錦衣玉食的達官貴人……才會如此?!?p> 此話一出,顧明月原本不怎么美麗的心情,立刻就變得有些……
她怪異的看了看凈空:
“你為什么要和我解釋?”
凈空轉過身,微風吹動他的白色僧袍,在如此安靜祥和的時刻,顧明月聽到他很認真的說了一句:
“你是我朋友?!?p> 兩人相視而笑,油然而生一種,知己難尋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