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和方杉杉手挽手去打水,天氣越來越冷,已經到了哈口氣就能看見白霧的境地。
飲水機前站著兩個女孩,兩人說笑著。其中一個女孩子認真地盯著奔流而下的水柱以及下面純黑色的保溫杯。
秋分的目光粘在那個杯子上,一時間挪不開腳步,怔怔地看著那個笑靨如花的女生專注的神色。
“余悅,你說說你天天給你家錢亞歲打水,怎么不見你對我這么好!”
等待著的姑娘調笑著打水的姑娘,語氣輕佻。幾分玩笑,幾分認真。
余悅回過頭嬌羞地爭辯。
“哪有天天,胡說什么?再說我不是專門來陪你打水的嗎?就是順道幫他接?!?p> “呦呦呦,好,順道幫他!我同桌怎么沒這么好呢?”
余悅翹起嘴角,不再反駁,安靜地關上開關,然后從水杯里倒出了一些,轉換成溫水。
滾燙的開水暈染成大片白霧,模糊了她的面龐。
秋分眼前莫名浮現出電視劇里女主為男主系領帶的場景。
方杉杉聽著兩個女生的對話,轉頭盯著秋分。她面色如水,沉靜無波,依舊叫人看不出情緒。
見那兩個女生走遠,方杉杉才開口。
“看來錢亞歲在新班級還挺搶手的?!?p> “嗯。”
“剛那姑娘還挺好看的?!?p> “嗯?!?p> 秋分擰開水杯,撕扯著速溶咖啡的包裝,可惜沒撕開,再撕,手一滑,咖啡掉在地上。
“而且能和錢亞歲一個班,學習應該也不錯?!?p> “嗯?!?p> 方杉杉略帶刺激性的語言只換來秋分不咸不淡的一個字,她不禁有些氣餒。
秋分恍惚地蹲下身,想要撿起那袋倔強不屈的咖啡。手指尚未觸及,一只白皙的手已經把咖啡放在了她的手心。
“謝謝?!?p> 來人淺淺一笑,如三月的春風,和煦溫柔。
“袁仲春,告訴你個秘密?!?p> 方杉杉朝他招招手,左顧右盼之后,把手掩在嘴邊。
“你弟弟說不定要早戀了?!?p> 袁仲春笑看她一眼,彎下腰把水杯放在開水那欄下面,擰開水龍頭。水嘩嘩地傾瀉而下,伴隨著他輕快的嗓音。
“沒事,亞歲他爸媽就是早戀,我想他爸應該不會反對?!?p> 方杉杉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真的?他爸那么開明?要是剛那姑娘聽見了肯定要開心死了?!?p> 秋分扯著速溶咖啡,奈何手上抹了護手霜,滑膩膩的。包裝袋化身泥鰍,很不聽話。
“要不要幫忙?”
秋分愣了一下,把咖啡放在袁仲春手里。他修長的手指夾著咖啡袋甩了甩,找準突破口,毫不費力地打開了包裝袋。
秋分摸摸自己的鼻間,自己的狼狽和他的從容對比鮮明。她看見方杉杉的臉色有些黯淡。
方杉杉盯著他們兩個,晃了晃手里的水杯,漫不經心地說到:
“對了,剛剛老師說的那道題選什么?”
“我覺得是D,不過我不確定,歷史選擇題一向是不按套路出牌?!?p> 他好聽的聲音緩緩流出,像潺潺溪水,溫涼,卻不寒冷。
秋分往被子里倒著來之不易的咖啡,濃濃的香味撲鼻而來,有點惡心。
在高三的學生看來咖啡就是抑制他們睡覺的鴆毒。
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
秋分望著窗外光禿禿的樹木發呆,眼前一片模糊。她手撐著下巴,似乎在思索什么重大的問題。眉頭微微耷拉著,有點無精打采。
眼前再次浮現余悅專注打水時的模樣,有點酸溜溜。
她曾在夏至的臉上見過相同的神色,也在夏至的手里見過這個相同的杯子。
思緒天馬行空,腦子里閃現出很多模模糊糊的片段。秋分閉上眼,任由回憶潮水般奔騰而來,將她的冷靜沖刷得干干凈凈。
“沒事吧?不舒服?”
秋分輕輕搖了搖頭,趴在桌子上望著袁仲春。他的側臉依舊那么好看。棱角分明,卻又流暢地銜接,和諧卻又鮮明。
她看著看著,眼睛就失了焦距,他在她眼前模糊成一團雪。
最終意識不再,一切塵埃落定。
袁仲春盯著秋分的睡顏,目光深沉。手里的筆停在上一秒的位置,鋼筆在最后那一橫的末尾暈染出一個藍色小點。
什么時候她也可以這樣坦率地看著自己,沒有一絲躲閃。純粹的眼神里再沒有自卑柔情,再沒有羞怯回避。
他笑了笑,幾分失落,幾分高興,幾分慶幸,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大概只有置身事外才看得清楚?
意識到自己的跑神,袁仲春甩甩頭,深呼一口氣,低頭繼續和孔子孟子交流。
秋分坐在食堂一邊吃飯,一邊聽歌。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寒,十場秋雨要穿棉。
這才是上川第八場秋雨,可秋分早已經穿了棉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生怕被寒風吹倒。
即使穿得像個粽子,出食堂時還是被灌了一脖子冷風。秋分忍不住一哆嗦,望著半是雨半是雪的天空,思索著是長痛還是短痛。
正當她捂著領口,準備沖出去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叫喊:
“林秋分!”
“文宗,你怎么在這?”
“吃飯啊?!?p> 文宗笑了笑,老老實實的回答惹得秋分尷尬地摸摸自己的鼻間。
“一起走吧,我剛好帶傘了?!?p> 秋分給他豎了大拇指,跟著他一起闖進這片冰天雪地。
“復習得怎么樣?”秋分問。
“和你當然沒得比,不過挺好的,如果正常發揮,考上重點大學不成問題。”
秋分噗嗤一笑,看著眼前這個大男孩,笑得開懷。
“你還真是一點不謙虛,我問你什么你都如實回答,你還能再誠實點嗎?”
文宗不知所措地撓撓頭,傻傻地咧開嘴角。不知道自己哪里說的不對,哪里好笑。
“我知道你肯定不會笑話我的,所以就把心里的真實想法都說出來了。”
秋分扭過頭,看向濕答答的路面,有些出神:
“挺好的,說明你還堅守著最純真的自己。不過以后你還是不要對別人這么掏心掏肺了,老師不是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嗎?適當保持距離才是人與人之間長久相處之道?!?p> 文宗盯著她的側臉,怔怔地不知如何回答,似乎自己怎么說都無法企及她的高度。
“也許我比較傻吧,我爸就常說我是個傻小子,不過其實我分得清誰是真心實意對我好,誰是假意逢迎?!?p> “你一點也不傻,大智若愚大概就是你這種吧,貌似什么都不知道,但其實心里有一扇明鏡,把誰都照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有些人看似聰明超然,其實什么都看不破,放不下?!?p> 比如她自己。
“是嗎?我真有你說的那么好?”
秋分沖他微微一笑。
“真的,我這個人從來不撒謊?!?p> “這倒是,你是我見過最真誠的女孩,雖然你大多數時候都保持沉默,但只要是你說的話我都覺得特別有理,特別可信?!?p> 文宗傻傻地盯著她,大大的腦袋跟著他的動作來回晃蕩,真誠不做作。
秋分卻被他的話弄得有些悵然若失,她真的真誠?真的可信?還是一切只是她偽裝得太好?
“對了,你妹妹那件事怎么樣了?”
秋分苦澀一笑,一幕幕難堪的場景再次浮現在她的眼前。一個女人為了自己的女兒跪在別人面前,苦苦哀求,聲嘶力竭。
而她能做什么?只能站在那里看著,除了紅了眼眶,握緊拳頭什么也沒做。她甚至覺得丟人,覺得恥辱,覺得不堪入目。
秋分閉上眼,再迅速睜開,冷風凜冽,眼眸上漸漸凝結一片水汽。
她清了清嗓子,盡量保持常態。
“那個女孩還在醫院,短暫性失明,可誰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能恢復。夏至也一直處于自責之中,我媽天天往醫院跑,可......他們還是不肯原諒我們?!?p> 風夾著雪淅淅瀝瀝地墜落,像是老天為她而掉落的淚,凄美中帶著絕望。
文宗不知道該說什么才能安慰秋分,這一個多月以來,她更加消瘦了。
本就巴掌大大的臉慢慢顯露了顴骨,撐起她的三魂七魄。她沒有哭泣,沒有崩潰,甚至沒有一絲抱怨。
她默默地承受了一切災禍,即使她的肩膀那么瘦削,那么單薄。高三,她要進行緊張的學習,還要兼顧家庭,照顧家人,還要面臨生活上的困境。
這個姑娘堅強得讓他心疼。
“一切都會過去的,冬天都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秋分微紅的眼眶慢慢褪去血色,眼角彎彎。
“是啊,一切都會好的,現在這些都是上天對我的考驗?!?p> “加油,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秋分好奇地轉頭看他,嘴角微微牽起。
“為什么?”
“直覺,你不覺得你和還珠格格里面的紫薇很像嗎?她也有個成天闖禍的妹妹,你也是。所以你也一定會和紫薇一樣逢兇化吉,遇難呈祥的。”
文宗說得一本正經,秋分卻不可遏制地笑出了聲。
“什么比喻,我才不要當紫薇呢。柔柔弱弱的,只會逆來順受,我希望能把控自己的命運。......雖然現在還沒辦法實現?!?p> 她多么想做小燕子,活波灑脫,敢愛敢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