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云落城，客來居。
客來居是云落城最大、最好的酒樓，來這里的客人非富即貴。
二樓，李玄空坐于窗邊，左手搭在桌面，指尖輕輕敲擊著，右手拿著一只裝滿酒水的酒杯。
“師父，連少俠真的會來嗎？”陳靈凡問道。
“會來的。”
前世、今生，李玄空活了將近七十年，看人一向很準。
一個能模仿周靈兒筆跡的人，定是非常了解周靈兒的。
連樅在乎周靈兒，因為在乎所以了解。
是以，當連樅知道，周靈兒不反對這門婚約的時候，連樅不可能無動于衷。
連樅為人正直沒錯，可是個人，總有自己的私心。
連樅不想他與周靈兒成親，這樣連樅就沒了任何機會，所以，他會來。
“師父，連少俠來了。”陳靈凡一直看著窗外的青石街道。
連樅緩緩走來，臉色并不是多好看。
“嗯。”李玄空點了點頭。“去迎一迎。”
“諾。”
陳靈凡轉身下樓，不多時將連樅迎了上來。
“殊云山連樅，見過李公子。”
“見過連少俠。”李玄空頷首。“連公子請坐。”
連樅落座，陳靈凡為他倒上一杯酒。
“不知連少俠今日邀我來此，所為何事？”
李玄空并未刻意拔高或壓低聲音，卻足夠周邊幾桌人聽到他的說話聲。
“邀李公子來，只為一件事。”連樅目光灼灼。“李公子，你并非我師妹良配。”
“這一點我自知，但，連少俠又能如何呢？”李玄空淡笑著，問道。
“如何？”連樅突然笑了起來，愈笑愈冷，笑完后自懷中拿出一封信件。“李公子，周師妹寫了一封信，讓我轉交于你。”
陳靈凡接過來，打開一看，神情微變。
“回師父，是一封休書。”
“休書？”李玄空的臉色難看起來，咬牙道：“念！”
“吾周靈兒，六歲拜入殊云山宗，為山鬼之嫡傳……。”
一封休書，一封盛氣凌人的休書。
李玄空氣得將酒杯摔地，喝問道：“她周靈兒欺我天生目盲不成？”
休夫，在任何人看來都是奇恥大辱。
連樅提醒道：“欺你有如何？你天生目盲，又從未學武，就算入贅周家，你能做什么？李公子，若換做是我，絕不會厚著臉皮想著入贅周家。”
“所以，還請李公子盡快決斷，本少俠可是很忙的。”
李玄空頹然癱坐，問連樅：“真的一點挽回的余地都沒有？”
連樅搖頭。
“呵呵，也對，殊云山宗山鬼嫡傳弟子，我李無又怎么配得上。”李玄空自嘲一笑。“靈凡，蓋印。”
陳靈凡拿出李玄空的私印，蓋在休書上。
“靈凡我們走。”
陳靈凡收起私印，聽到李玄空的話，連忙扶起后者的左手。
走出幾步，李玄空突然停下，也不回頭，道：“煩請連少俠轉告周靈兒，今日辱我之仇，李無必報！”
這一幕，被周遭的人見證，相信要不了半天，就會傳得人盡皆知。
看著李玄空下樓的身影，連樅心里不是滋味。
為了不與周靈兒成親，甘愿受此大辱，到底是因為什么？
多謝李兄成全！
連樅心里默念。
……
回到郡守府，李玄空便叫陳靈凡收拾東西。
其實，也只有一些衣物而已。
李玄空給母親留下一封信，與陳靈凡走出了郡守府，來到春秋醫館。
“大師兄，事情辦得怎么樣？”李玄空一到，柳嬋圖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辦妥了。”
“那就好。”柳嬋圖松了一口氣。“那大師兄何時回藥谷？”
“自然是與你一道回去。”
柳嬋圖可憐災民，為災民免費診治、用藥，甚至施粥。
可災民何其多，僅憑春秋醫館是幫不過來的。
“啊？大師兄你說真的。”
“真的。”
“大師兄，你真好。”
李玄空無奈地搖頭：“近幾日可能會有人找我，除了我母親，我誰都不見。”
“好的，大師兄。”
……
周靈兒休夫的消息，很快便從客來居傳出。
兩個時辰的功夫，就傳到了周明道耳中。
“什么？靈兒寫了一封休書給李家三公子？”周明道皺起了眉頭。
“是的，家主。”
“靈兒呢？”
“小姐……小姐去了鯉縣。”
周明道一愣，問道：“她去鯉縣作甚，什么時候去的？”
“昨晚就去了。”
“趕緊讓她回來。”
管家退下之后，周明道眉頭皺得更深了些。
昨日那番話，他確定自家女兒聽下去了，可為何又寫了一封休書休了李無？
這件事，他總覺得透露著一股子詭異。
要說李無自導自演，周元道是不信的。
被休可是奇恥大辱，何況李無還是一個男人，為了不成親而自導自演讓自己受如此折辱，可能嗎？
在他看來不可能的事，在李玄空身上就能。
李玄空了不在乎別人對他怎么看，只要別人不來擾他清凈就好。
“來人，去客來居仔細詢問，靈兒休夫到底是怎么回事。”
……
郡守府，淑窈苑。
“李無被休了？”李娉婷驚愕不已。
姬如雪點頭。
李昭先是驚訝，心中卻是暢快不已，道：“休了也好，免得給我李家蒙羞。”
“昭兒！”姬如雪神情不善。
“母親，孩兒知錯。”
李昭恭敬認錯，讓姬如雪不善的神情的緩和了一些。
她道：“這休書來得太突然了。”
語氣略帶感嘆。
李娉婷、李昭也不敢問，什么叫來得太突然了？
在姬如雪看來，周靈兒寫下這一封休書，完全是將李家的顏面踩在腳下，將李家往死里得罪。
周靈兒是這么沖動的人嗎？
“這件事父親知道嗎？”李娉婷問道。
“應該知道了。”
……
郡守府，書房。
“孽子！派人將他抓回來！”
李紀勃然大怒，一手將書案上的東西掃到地上。
得知周靈兒休夫的消息，李紀就讓李先去找李玄空，想問一個究竟。
李先去云煙苑，撲了一個空，就回來稟告。
“諾。”
李先退出書房，安排人去找李玄空。
沒過半個時辰，就得知李玄空在春秋醫館，李先便帶著十幾個家奴來到春秋醫館。
“李管家，李師弟說了，誰都不見，請回吧。”解師兄攔住了李先，道。
“解先生，我奉家主之命，前來請三公子回去。”李先人雖老，卻是一位先天，僅此于宗師。
“奉我藥谷少谷主之命，除卻百里夫人，郡守府的其他人若是敢踏入春秋醫館，便視同挑釁藥谷。”
解師兄說完，李先也不再硬闖，帶著人轉身離去。
……
春秋醫館。
“大師兄，你沒事吧？”柳嬋圖關切道。
李玄空練字的手停下，側頭問道：“為何有此問？”
“外間的傳言，有些不堪入耳。”
“由他們說去吧。”
李玄空不在乎這些。
“不可以。”柳嬋圖氣鼓鼓的說道。“我要出去為大師兄討一個公道，明明大師兄那么厲害的。”
李玄空嘆了一口氣，正色道：“嬋圖，你如今是藥谷少谷主，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藥谷，不可失了藥谷的臉面，師父的臉面。”
“嬋圖受教。”柳嬋圖低頭認錯，可還是不怎么高興。
“嬋圖，別人怎么看，我們不用多管，也不用多想，只求問心無愧便好，懂了嗎？”
“嬋圖謹記。”
……
周明道在家里等了半日，總算將周靈兒等了回來。
“父親。”周靈兒見禮。
“起來吧。”周元道神情嚴肅。“休書是怎么回事？”
“靈兒沒寫過休書。”周靈兒早已從管家那知道了這件事。
“沒寫過？”
“女兒真沒寫過。”周靈兒的臉色也不好看，突然她想了什么，從腰間取出一封信，這信是連樅給她的。
她一打開，就看到了休書兩個字，整個人頓時呆滯在原地。
“這……。”
見她這幅模樣，周明道奪過信件，果然是自家女兒的筆跡。
“爹爹，真的不是女兒寫的。”
周靈兒委屈得快要哭出來。
“爹爹相信你。”周明道如是道。“這封休書，誰給你的？”
“是連樅師兄。”
“據客來居的人說，正是連樅拿出休書，羞辱了李無。”
“父親的意思是？”周靈兒想到了一個可能。“可是，連樅師兄為何會這么做？”
周明道心中暗嘆，女兒啊，你對你的魅力一無所知！
事到如今，追究誰寫的休書，已然沒了任何意義。
眼下最為要緊的是，該如何緩和與李家關系。
李家三公子被休了，傳言滿城都是，可謂打了李家一個姐姐實實的一巴掌。
“不行，我要去問李無！”
周靈兒轉身快步離開。
“周默，跟著靈兒。”
“諾。”
……
“李無，給本姑娘滾出來！”
夜幕降臨多時，春秋醫館仍未打烊，周靈兒一來就憤然呼名。
“周小姐，請你離開，這里不歡迎你。”柳嬋圖走了出來，語氣冰冷。
“我要與李無說話，讓他滾出來！”
柳嬋圖的眼睛微瞇，道：“你什么身份，也敢讓我大師兄滾出來！”
周靈兒仰起頭，道：“我乃殊云山鬼之嫡傳！”
柳嬋圖上前一步，先天武人的氣勢展露出來，緩緩道：“我乃藥谷少谷主柳嬋圖，向山鬼嫡傳討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