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詩詞大會？還有燈謎？”

　　“我們學校什么時候有這種活動了？”

　　“每個月十五號，遇到節假日順延。”

　　“快走吧！無聊……”

　　幾個學生在教學樓樓下的宣傳單駐足了一小會兒，便匆匆離開了。

　　“李老師，你不能貼正門啊！正門是對外的……”一位滿頭白發的保安大爺叫住了李天明，眉頭皺得老緊。

　　李天明一手拿著自己手寫的“海報”，一手拿著透明膠，有些尷尬：“我貼的是里面，是內側，學生放學離開學校可以看到，外面行人看不見，何況看見了也沒啥吧，就是漢語角活動的宣傳單而已。”

　　“不行不行，有規定的，學校正門不能亂貼宣傳單，除了高考放榜的榜單可以貼，其他的一律不行。”

　　“我貼的是里面……”李天明強調一句。

　　“不管里面還是外面，都不行！”保安大爺此時已經用他的肥肚子頂開了李天明，擋在李天明與校門的柱子中間，“要貼到別處貼，貼這兒我會被扣工資的，真的。”

　　李天明無奈，只能轉移陣地。

　　“后門也是門，也是對外的，不行不行，有規定的！”第十四中后門的保安大爺朝李天明說了同樣的話，“李老師你要不貼食堂吧，食堂那墻不是貼了一堆公告么？”

　　“那兒我已經貼了。”李天明道。

　　“那就行啦，學生看得見的，每個學生都要去吃飯的。”保安大爺一邊說一邊推著李天明往校內走，好似那個后門是他的私有財產一樣。

　　“我就貼兩天可以不？”李天明沒有放棄。

　　“兩分鐘都不行，對不住了李老師，你回吧。”保安大爺朝李天明揮了揮手，示意此事無須再議，而后轉身回到保安室去了。

　　“天明！逮到你了！怎么？又在貼傳單？”Jerry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他嗓音清亮，一聽就是每天不怎么講課的那種佛系老師。

　　李天明看Jerry朝自己走來，臉上掛著笑容。

　　“我說天明，大榕樹、食堂和圖書館你貼就算了，怎么還貼到男廁所去了？”Jerry語氣中帶著調侃，此時他已經走到了李天明身邊，右胳膊一搭李天明的肩膀道：“要不來我的英語角吧，幫幫我，我這邊人太多了，根本忙不過來。”

　　李天明面無表情地把Jerry的手臂輕輕推了開，低聲一句：“我的發音已經過時了。”說完正要走，不料Jerry又把手搭了上去，這次他用了點兒力，語氣中帶著埋怨道：“我那天就那么一說，你怎么這么記仇?”

　　李天明扭頭看著Jerry，“不是記仇，我說的是事實，現在學生更喜歡你的美式發音。”

　　見李天明又要走，Jerry忙道：“要不這樣，我讓我這邊的學生們過去你那邊，給你的漢語角捧捧場？！”

　　李天明知道Jerry幸災樂禍，表面行善，實則是來羞辱自己的，他本想脫口就說“不用了”，離這種人越遠越好，但沉默片刻后，李天明居然正視著Jerry，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好啊，帶多點人過來，最好每次都帶，謝謝你！非常感激！”

　　李天明這樣的回應明顯出乎Jerry的意料，看著李天明遠去的背影，Jerry從自己的褲帶里抽出了揉成一團的漢語角宣傳冊，這是他從廁所門口撕下來的，嘴里嘟囔一句，“燈謎……切……什么玩意兒？！跟倫敦腔一樣，都是過時的東西……”

　　其實，如若不是漢語角活動開展了四次，都幾乎沒人參加，李天明也不會邁出在學校里發傳單這一步，弄得他跟搞傳銷的沒區別。

　　除了傳單外，李天明還在八班和十二班給自己的漢語角打廣告，“每月十五號，遇到節假日順延，大家有空都來參加！給老師我捧捧場！”

　　與此同時，李天明還讓其他老師幫忙在各自的班級宣傳。

　　老師們的回應都是點頭說好，學生們的回應除了沉默還是沉默，最后的結局是誰也沒來，除了陳冬妮偶爾一兩次露臉幫忙之外。

　　很明顯，傳單和口頭廣告并沒起到任何作用，Jerry也沒真的讓英語角的學生來捧李天明的場。

　　Jerry這個人對于教中國學生英文興趣不大，但成為學校風云人物的興趣很大，他特別享受被崇拜、被愛慕和被簇擁的感覺。

　　英語角搞到最后，居然是說英語最多的學生可以獲得老師的簽名照一張……故大榕樹下男生漸漸稀少，留下來的都是書包后面掛著明星的花癡少女。

　　到是陳冬妮，除了自己幫忙，偶爾也拉上一兩個好友來漢語角玩，順便讓李天明給他們普及普及傳統文化知識。

　　李天明可以看出陳冬妮幫自己完全是出于義氣，她根本沒興趣解燈謎，對對聯或者默寫古詩。

　　這樣的學生參與度讓李天明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冷。

　　他看著自己掛上去的詩，感覺他自己就是那個被詩句描寫的對象。

　　詩里寫著：

　　無人與我立黃昏，無人問我粥可溫

　　無人與我捻熄燈，無人共我書半生

　　無人陪我夜以深，無人與我把酒分

　　無人拭我相思淚，無人夢我與前塵

　　無人陪我顧星辰，無人醒我茶已冷。

　　難道夢就只是夢，就只是心中所想，在現實世界中根本無法存活么？

　　李天明就這么熬了一年，時間來到了2004年。

　　2004年，廣受歡迎的美國NBC情景戲劇《老友記》最后一集播出，廣告價格創下了每30秒200萬美元的記錄；

　　美國災難片電影《后天》全球同步上映；

　　美國互聯網巨頭Facebook創立；

　　美國勇氣號、機遇號火星車在火星表面成功著陸；

　　美國總統喬治·沃克·布什在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華盛頓總部發表講話，提議爭取最早在2015年、最晚不超過2020年讓美國宇航員重返月球，并在月球上建立科研基地，為下一步將人送上火星甚至更遠的星球作準備；

　　美國X-43A實驗機在太平洋上空成功完成7馬赫的極超音速飛行，打破世界紀錄。

　　孫佳對李天明說：“天明啊，搞不下去就別搞了，你想搞的東西不是說不好，但是不能逆趨勢，逆著趨勢是不行的，肯定參與度不高，趨勢是什么，趨勢就是全球化，學生們要走出去，開眼界，趨勢就是外企走進來，我們得趁這個機會進去學習，向強國學習，自己才能變得強大。”

　　李天明笑著點了點頭，然后默默走開了，然而他那幾乎無人參加的漢語角，依然在每月十五號，如期舉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