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晨一直坐在院里,看著那具黢黑的軀體一點點回復生機。
身上瘆人的裂口開始愈合,淌在地上的黑色血液也不再增加。
“咳咳咳!”古婁古劇烈地咳嗽了幾聲,終于是醒了過來。
“真是抱歉讓你受這么重的傷。”林子晨低頭致歉道。
“無所謂,刺探到這么多情報我也不虧,那個老頭子說‘公平競爭’那就公平競爭吧。我大致猜到你先前帶過來的包裹是什么了。”古婁古也不休息就從地上站起,拖著搖搖晃晃的身體走進酒窖就要離開。
林子晨立即跟了上去,和伙計道了聲別以后就出了酒窖的門。
“那是?”他追上此時并不能疾行的古婁古,問道。
“我勸你學會生存。”古婁古只是回了這樣不明所以的一句話,之后便把話題整個岔開,“后悔了…我這傷還是得在你那占點便宜。要不請我吃一頓得了,有了力氣在競技場殺你也利索些。”
“這倒是沒問題,不過這也就是說您在那天到來之前都不會對我下手?”林子晨倒是挺希望事情真能這樣發展,畢竟他需要集中精力好好鍛煉,要是每天都被古婁古騷擾那可真的要命了。
“不會不會,我很陰險但是并不下流,倒不如說很久沒找到恰到好處的對手,就你還可以將就一下。”古婁古說話也是非常直爽,這也讓林子晨放下心來。
“相比之下下流的是你…如果不用那種規格外的武器你就死定了…”
然后就聽見了古婁古充滿怨念的小聲埋怨。
居然還記著啊…想想也是,因為自己是從生域返回所以這里的時間實際上并沒有過去多少。
“那是人類的智慧啊怎么可以禁止掉!”
“那種把競技場整個炸上天的邪術也能叫智慧嗎。”林子晨正要反駁的時候卻被古婁古這么說了一句,同時被用極具迫力的眼神狠狠瞪了一下。
真是抱歉…翻修的費用的確會很驚人。
“要吃什么呢?我對下界并不是很熟悉…”林子晨在燧石小道上走著,同時左右打量著街道上的各色行人和商販。
“說實話下界也沒什么值得一試的,有些老鬼直到死都吃不慣下界的食物。”古婁古淡淡地回答。
“一輩子都適應不了嗎!”林子晨很是驚訝,不過想想之前朱阿文為他開慶功宴的時候桌上的食物也清一色的都是蘑菇,每天都吃這種東西會有食欲才真的奇怪…
“對我這種沒有味蕾的家伙倒還好,從小就是賤養,有飯吃就夠了。”古婁古說道,“但是——對于那些嬌生慣養的烈焰使者而言,這種食物他們是不入眼的。被冠以所謂“和下界接觸的污濁食物”的蘑菇基本與他們無緣。”
“那他們得吃什么…”林子晨在心中默默感嘆,真是不管哪個世界都有矯情的人存在。
“天曉得,也許是成天酗酒也說不定,那些判官一個個的都開了酒窖,就連普通的平民也多少會釀酒。”古婁古說出的話帶有了明顯的針對性,看來真是和烈焰使者有著不淺的過節。
“回到食物的話題。”古婁古頓了頓后,轉頭質問林子晨,“你之前對凋零動了什么手腳?”
這完全不是食物的話題啊!
“動了什么手腳?”林子晨奇怪地反問道,“是指?”
“少裝蒜了,為什么凋零會變成那種馴良的樣子,無論怎么想都是你在食物里放了擾亂心智的藥物。”
林子晨已經沒辦法直視古婁古的眼睛了,只得扭過頭去默默哀嘆。
“我要是有那么厲害的東西就不會出現在這里了。況且即使我下流也絕對不會下作啊…”林子晨無奈地取出了和先前同批的面包,拿出來讓古婁古隨意檢查,要是有問題立即把他丟進監獄都沒問題。
太過分了,居然這么看待自己的人品…
“到手了,別指望我會還給你啊!”古婁古一臉得意地往街旁的小巷鉆去。
“哈?”林子晨則呆呆地站在原地愣了一會,隨后立即追了上去。
要是古婁古跑不見了他就得在這里迷路也許一輩子都會被困在這個和迷宮一樣的城市里啊!
“你是追不上我的!真以為我的目的是檢查食物是否存在問題嗎!要是有問題你早就被凋零殺掉了哪里會等到現在,在我的陰險面前顫抖吧!哈哈哈!”古婁古一面放蕩不羈地笑著一面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巷子中飛奔。
不,真正的陰險是不用說出來的,這個叫做孩子氣。
“只是想吃的話直說不就好了嗎…追不上也得追…要是跟丟你了我不得老死在這里…”林子晨真沒想到古婁古居然會有這樣的一面,真是比她恣睢的性格還要可怕,這簡直就是殺人于無形之中。
“這難道不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嗎!”古婁古聽見林子晨的回答驚訝地問道。
“要是在主世界說出這種話會被醫生帶走的。”林子晨無奈地搖搖頭,同時盡力加快腳步。
從剛才開始他和古婁古之間的距離就在一點點縮小,畢竟身為人類,在身體的敏捷上還是占有一定優勢的,之前在競技場也是,如果沒有被古婁古從背后擲出劍擊傷的話他或許還能再逃一段時間。
“嘁。真是失望。”古婁古非但沒有停下反而蹬著兩側的墻壁跳上了居民家的房頂。
你這是逼著別人絕望啊喂!
好不容易爬上了房頂,林子晨卻看見古婁古攥著面包想啃卻下不去口的樣子。
眼中似乎充滿了惆悵,是和之前想心事的時候一樣的神情。
林子晨靜靜地站在她身旁,什么也沒說。
“算了。”自言自語一般,古婁古一口咬了下去。
緊閉著眼睛,也不知道是累了還是別的什么。
“站在這里你大概看得到城門了,自己走。”古婁古說完繼續啃著面包,“另外既然這東西對你而言沒什么珍貴的就再給我一個,我帶給嚇破膽。”
林子晨笑著把面包遞給了古婁古,后者毫不客氣地一把抓過,陰沉下臉,一把把它塞進了嘴里。
“再一個。”
林子晨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拿出一個面包。
古婁古做了相同的事情。
“再一個。”
“你怎么了?”林子晨感覺古婁古不太對勁,問道。
“再一個!”
古婁古抬起臉生氣地望著他。
“是…”林子晨再次取出面包遞給古婁古。
“再…一個…”
古婁古的聲音因為嘴里塞滿了食物而變得甕甕的,讓林子晨想要發笑。
究竟是有幾天沒有吃飯了餓成這樣!林子晨苦笑著坐在古婁古的身旁。
“再…一…個…”
等等,似乎聲音不太對。
林子晨轉過臉看向古婁古的時候,卻發現她的臉上已經爬滿淚水了。
“你什么都看不見,再一個…”
……
原來是這樣。
被自己擊敗以后古婁古想起了以前的那個人的事,也就連帶著回憶起了戰爭吧,在那樣殘酷的時候,想必有很多親友都被奪走。
“他們已經吃飽了喲,看見你精神的樣子就不會餓肚子了。”林子晨說。
古婁古吃驚地轉過臉來看向林子晨,嘴因為驚訝無法合上,被淚水充滿的雙眼睜得老大。
這副樣子真是有些狼狽呢。唯獨察探心意這點,林子晨是很有自信的。
“叫我古婁古先生…”古婁古輕聲說出了這樣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抓住林子晨的肩膀把他掉了個方向,然后把臉埋在他背上大哭起來。
啊啊。
下界的陽光,就由我來當好了。
……
在熟悉而又陌生的血紅色中穿行,許久,看見了一座灰黑色的要塞,要塞的入口前,有一條石英鋪成的寬闊的大道。
又一次回到了這下界倔強的守望者面前了。
一點點走近要塞,它仿佛低下頭來歡迎著林子晨,并不摻帶任何多余的感情,僅僅只是引導他回去而已。
守衛看見了林子晨,立即在城樓上喊了兩嗓子,城下的僵尸豬人立即動手推開了那扇沉重的大門,隨后又是和先前一樣夾道歡迎他歸來。
看來老判官已經把消息放出來了,真沒想到下界的信息傳播速度如此之快。
向他們點點頭,不失氣勢地踏在石英大道上,走了一段距離以后便離開大道,走向一旁的角樓,順著螺旋石階拾級而上,進入要塞的主體部分。
到朱阿文那里打了個招呼,見到林子晨他的情緒顯然很激動,沖上來就和他狠狠地握手,但很快又想起自己的輩分,便向林子晨道歉。正欲商討如何安排歡迎會的時候卻被林子晨謝絕了。
他實在是有些累,除了好好睡上一覺以外不想做任何事情。
移步臥室,躺在那張熟悉的石床上,感受背后難有的涼意。靜靜地看著暗紅色的天花板,然后合上眼睛,任由意識一點點模糊下去。
……
一覺醒來,時間不知過去多久,但至少身體狀況好了不少,可以支持自己繼續訓練了。
于是,林子晨拎起劍打算和以往一樣到酒窖背后的庭院中練習。
就在他整理好衣領準備出發的時候,身后傳來了一些細微的響動。
慘白的長發下,一雙有著和下界一樣的血液顏色的眼睛,正呆呆地望著自己。
“那個消息是真的,我回來了,月虹。”林子晨笑著收起了剛拿在手里的劍。
“你要補給我。”月虹說出了這句話以后就趴在了地獄磚柵欄上,靜靜等待林子晨的答復。
哈…自己又做了什么了。
“‘抱歉啦,今天一整天都忙得有點過頭了,明天一定會好好找時間陪你的’是這個嗎?“終于是掙扎著在腦中翻出了這一條過于久遠的信息。
月虹輕輕點了點頭。
訓練僅僅只是對身體的鍛煉,而遵守約定則是對心靈的鍛煉,訓練任何時候都可以進行,所以約定一定要先履行。
“你想去哪里呢?”林子晨問。
“跟你呆在一起就可以。”月虹則非常明確地提出了唯一一個要求。
“唔…我對這里也不是很熟悉…隨便逛一逛好了。”林子晨取出鐵鎬鑿下了柵欄,站在了外面的一小片窗沿上,微微向外一望,“噢噢好高好高。”
“從這里出來,你想怎么走。”月虹問。
“當然只有麻煩你捎我一程咯…可以嗎?”林子晨笑著請求道。
月虹點點頭,跳到了一直在下方等候的惡魂水母身上,然后抬起頭等著林子晨跳下來。
真正等到林子晨落下來的時候,她卻后悔得不得了。
惡魂水母猛地向下一沉,一面哀叫著一面要求緊急迫降,理由是林子晨太重了。
真是很難想象當時月虹看林子晨所用的眼神。
那之后,月虹就讓水母先走了,自己和林子晨步行到城里。
“哈哈…之前謝謝你的眼淚了。”為了岔開話題,林子晨撓撓后腦勺向月虹道謝。
“現在就不用謝了嗎。”月虹刻意地攻擊林子晨的語言漏洞,差點讓林子晨被一口逼死。
“嗯,現在的感謝已經不需要說出來了。”林子晨在心底里默默地感謝自己能夠具有這么強大的應變能力,但以后說話之前真的要好好考慮一番了。
“眼淚,還要嗎。”月虹沉默了一會后試探性地問道。
“真的可以嗎!”林子晨激動的樣子把月虹嚇了一跳,身子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一臉驚恐地看著林子晨。
“呃…抱歉。”林子晨連忙道歉,“是因為你的眼淚真的救了我一命才會這么興奮的…”
“呀…你居然這么想讓我哭。”月虹似乎是捂著嘴偷笑了一下,看來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被擺了一道還真是無奈…
“我可以選擇讓你笑到眼淚都流出來啊,哈哈。”林子晨再次為應變能力鼓掌。
“以后再說。”月虹收斂了笑意,遞給林子晨一只和之前一樣的小瓶子,“今天進城就拜托你了…”
“哦…謝謝。”林子晨小心地接過瓶子,“話說回來月虹沒有進過城市嗎?”
“底層居民是沒有那種權利的。”月虹回道,語氣并沒有任何起伏,但眼中卻流露著淡淡的不甘。
看來她還是相當期待今天能夠到城市里看看呢…
要是誰敢說個不字的話…的話…就讓古婁古幫忙吧這種事情自己實在是做不來。
已經能夠看見那座城市了,臃腫的身體被膠合在一起,城墻上向外突起的倒鉤如爪牙一般胡亂舞動著,這座城市還是和往常一樣,在毀滅的同時又在孕育著什么東西。
“牽著我的衣角哦。表現得自然點就好。”林子晨把手撫在害怕得躲在自己身后的月虹的腦袋上,一點點向守衛走去。
如果說上次那些守衛會去爭搶錢財是因為貪婪,這次的守衛尿性也差不了多少。
但問題在于當時自己人多勢眾,守衛只是見好就收罷了。現在自己只有兩個人,而林子晨無論如何不可能讓月虹處于危險的境地,另外這些守衛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隨隨便便就賄賂得了的,這么一來的確有點難辦。
“那里的…你們不能進城。”守衛把長矛橫在門前,擺明了態度。
果然吧,一個人類一個惡魂,要是能放進去才奇怪了…
沒有被使用侮辱性的詞匯問候或者直接被武力驅逐就已經很幸運了,林子晨當然也想避免沖突,可現在這情況真是非常不好辦。
“放他們進來。”一個似曾相識而富有中氣的聲音從城墻上,守衛們聽見急忙連連稱是,讓開了一條路。
當林子晨抬頭想要看看究竟是誰幫了他一個大忙時,卻只見到了一個掠去的黑影。
“抱歉方才的行為太過無禮,多有得罪…”守衛不停地向兩人道歉,見到這樣的景象月虹更是縮在了林子晨身后不敢露臉。
想必這些守衛一定很慶幸他們今天心情不錯沒有為難兩人吧。
林子晨什么也沒說,好不容易忍住沒有偷笑出來,帶著月虹進了城。
在穿過那令人感到壓抑的漆黑門洞時,月虹還死死地貼在林子晨背后,可到了進入城內的那一瞬,她一下子像被釋放了一樣離開林子晨在他周圍一臉欣喜地小步跑動起來。
林子晨看見她活潑的樣子,也不覺得笑了。
月虹是第一次如此不加掩飾地表現出愉悅的心情,盡管以前從父親那里聽說了城市是個危機四伏的地方,但她還是想要到這危險的叢林中闖蕩。
因為這是她父親走過的路。
“謝謝。“月虹跑了幾圈以后終于是無法承受他人尖銳的目光,回到了林子晨身邊。
“你會高興就好了。“林子晨無視著街邊傳來的咒罵,牽著月虹的手腕往城市深處走去。
不知不覺地,林子晨已經習慣了下界腥臭的灼風,身體也不再為灼痛感發出抱怨。
真的如死豬所說,下界的火焰是不會用來懲罰自己的。
“要去哪里?“月虹打量了一番幾乎一直在重復的腥紅色磚巖砌成的矮房以及抱有惡意的居民,覺得實在沒有價值,把臉轉向林子晨問道。
“就算你問我這個…我對這里也非常不熟悉呢。“林子晨愧疚地笑了笑,回道。
“那就去我們能夠去的最好的地方。“月虹用手指向遠處一座巨大的環形建筑,一道道拱門支撐起這個龐然大物,像咧開的嘴一樣向外張望。
“競技場?“林子晨很是吃驚,他怎么也沒想到月虹會想要去那種危險的場所。
“悲傷只有悲傷能治好。“月虹默認地點點頭,“恐懼置之不管永遠都是恐懼,后面這點是你教給我的。“
“一下子成長了好多啊,我都快趕不上你了。“林子晨滿意地笑著,看來下界真的已經在慢慢改變了,哪怕只是這個大怪物的一根觸須也好,只要用劍將它斬斷,就會有人在其中獲得新生。
月虹低下頭笑了笑。
“愿意和凋零骷髏暫時當一下朋友嗎?憑我這小身板即使進去了也不好全身而退。“林子晨認出了不遠處的一條砂石小徑,問月虹。
聽見林子晨說出“凋零骷髏“這個詞的時候,月虹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她沉下臉,欲言又止。
“記得以前我許諾過,父親會給的東西我都會給你。那么我現在要給你的是堅強。我覺得我們之間并沒有很大的不同,惡魂不應該丟掉勇氣。“林子晨說,“你害怕與其他人類相處,認為他們太聰明了,這點的確沒錯。下界的人類為了不光為了生存而戰,他們有自己的尊嚴,無論被打倒多少次都不會屈服,他們會低頭,但低頭是為了下次抬起臉時叫對手大吃一驚。想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充分利用我們的頭腦才行。“
“而月虹具有的智慧不會輸給任何人,至少比我更強,我之所以活到現在是因為有你們這樣的同伴在我往前沖鋒時于背后給予我支持。所以,我還要讓你學會依靠和信任。“林子晨頓了一下,看著一臉吃驚地望著他的月虹,用手拭去她眼角的淚珠,“最后一點,我希望你學會裝傻,忘記心中的陰影,一切重新開始。“
“我…做不到。“月虹再次垂下腦袋,顫抖著看向腥紅色的地面,地獄巖上的裂口就像是一張惡心的笑臉,嘲笑著這個剛剛還在說大話的惡魂。
“嗯,我會在背后看著你的,明明都說出那么了不起的話了,不嘗試一下就放棄不是太可惜了嗎?“林子晨把手搭在月虹的肩頭。他最初也沒想到這么多,僅僅只是想帶月虹進城,了結她的一個心愿罷了,可是現在,他想通過今天的經歷鼓舞自己,再次在競技場拼盡全力沖回生域。
“在旁邊看著我。“月虹以極其輕微的聲音說道。
“答應了?愿意嘗試就明確地回答我。“林子晨微笑著把手從月虹的肩膀上收回,問道。
“我要試。“月虹重重地點點頭,雖然看起來很是勉強,但當她再次抬起臉時,已經沒有了先前的猶豫。
“嗯。“林子晨點點頭,牽著月虹走上了那條砂石小徑,穿過破敗的城區,來到了一幢不太美觀的地獄磚屋前。
他照著古婁古的樣子,直接推開大門,因為他認為即使敲門屋子的主人也一定聽不見。
終于是沒有被煙塵嗆到,緩過勁來的林子晨沖著空蕩蕩的屋內喊出了骸破天的名字,然而并沒有得到任何答復。
“古婁古?“林子晨試探性地喊道,他并不認為古婁古這個時候還會呆在家里,所以他打算如果這次也沒有回應的話就另想辦法。
“啊?“一聲慵懶的聲音從樓上傳了下來,就像是既不想讓對方誤以為自己不在而離開又不愿多發出一個音節一樣,使用了這樣的語氣詞作為答語。
月虹的腳向后退了一小步,但很快又被她移了回來。
“您不是還在休息吧?“林子晨實在沒法想象一向精力充沛得可怕的古婁古會有這樣懶散的一面。
“是,有事直接說我不愿動。“古婁古直截了當地回答。
“呃…“林子晨對古婁古的看法出現了三百六十度大逆轉,原先找不出絲毫破綻的形象瞬間崩塌,“我想去競技場一趟。“
樓上一下子沒了動靜,林子晨不自覺得咽了一口唾沫。
“好了,出門。“古婁古的聲音從樓上傳來,緊跟著的便是靴子踏在地獄磚石階上發出的清脆碰撞聲。
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古婁古就出現在了兩人面前,她把亂糟糟的頭發隨意地盤起來往帽子里一塞,睜開朦朧的睡眼看向林子晨。
“唔…“愣是過了幾秒古婁古才注意到了月虹的存在,于是稍微有些不自然地問道,“你朋友?“
“如果你愿意理解成是我的孩子就更好了。“林子晨哈哈一笑,說道。月虹則牢牢地盯著古婁古,絲毫不敢動彈。
“惡心。“古婁古白了林子晨一眼,隨后將視線轉向月虹,“這個孩子也要跟去嗎?“
“是我一廂情愿您可以拒絕…“月虹立即低下頭緊張地看著地面。
古婁古稍微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而林子晨則從月虹身邊握住了她的手腕。
“但是即使被拒絕我也不會死心的…“月虹硬逼著自己說出了接下來的話,“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暫時和您作為朋友…“
“喲,有點意思。“古婁古微微一笑,說道,“不過你可是底層居民,即使這樣你也敢說出這樣的話?“
林子晨正要出言制止的時候,卻被古婁古使了個眼色。
“等級也是人為分出來的,至少還有反抗的權利…林子晨不可能永遠留在這里,他信任您,所以我也想要得到您的幫助,僅僅憑借我自己是無法在這里行走的,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您…“月虹眼中已經積滿了淚水,兩腿也不住地發抖,她緊緊攥著拳頭,好不容易才擠出這段話。
“那我答應了。“
古婁古滿意地點點頭,說。
月虹呆呆地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怎么,多養一個惡魂又添不了多少麻煩,當作他的餞行禮好了,反正他一定會在競技場被我干掉。“古婁古走過去拍拍月虹的肩膀,“也希望你不要太怨恨我,我習慣了打打殺殺的——那個老東西很貪財,但應該還算個好父親,至少比我的強。“
林子晨這才想起還有這么一茬,月虹一定早就知道古婁古殺害了她的父親,所以才會那樣害怕。
“惡魂是最記仇的,但是狠得太深心會碎,所以我忘了。“月虹搖搖頭,說道。
林子晨見到月虹平靜的樣子,放下心來長長地松了口氣。
古婁古無奈地笑了笑,夸獎了林子晨一番,林子晨正覺得奇怪的時候,古婁古這么說道。
“我真的沒辦法想象你教給了這個小惡魂什么,但我已經徹底認可你,為了制止你改變下界我可有一堆苦差事要做了。“
“彼此彼此。“林子晨笑著回道,同時把兩人介紹給對方。
這么一來即使自己不在了月虹也不需要那么哀傷,算是對她的補償吧。
“不過有句話說得好,趕得早不如趕得巧。記得那賣酒的伙計說了什么嗎?那個幕后老板現在就在競技場監督工作,連我都窩在家里不想出門,你們這么跑出去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啊?”古婁古說道,兩人不免得露出了淡淡的失望神色。
“哎,不是那個意思。”古婁古話鋒一轉,拍了拍林子晨的肩膀,“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哪里?”
“競技場。”林子晨不知道古婁古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但還是如實回答了她的問題。
“那時候我沒有察覺到你的氣息,并不是因為我對戰斗過于專注。除了和你打的那次到了最后關頭我才真正認真起來,平時我是很隨意的,連看臺上有多少個人都數的出來。”古婁古按住林子晨的肩膀,把臉湊過去,“仔細想想,那時你做了什么。”
“唔…頭上扣了個南瓜?”林子晨問。
“還有呢?”古婁古點點頭,繼續問道。
“還有?呃…還能有什么…”林子晨陷入了沉思之中。
“你吃了巖漿膏啊,瞧你這爛記性。”古婁古一拍林子晨的腦門,把他摔到一邊,然后雙手叉腰走到大廳寬敞的位置。
深吸一口氣后,古婁古繼續說道,“一點點就足夠掩蓋你的氣息,稍微多嚼一些就會被當成巖漿怪。——當然,這種低級錯誤只有巖漿怪自己會犯,它們的智力真的非常低下,但除此之外身體各項能力都比我們強得多。”
“那我豈不是可以混進去并且接近他?”林子晨一臉欣喜地看著古婁古。
“沒錯,但是一旦被識破我數不到三個手指頭你就會連渣滓都剩不下。”古婁古嚴肅地默認道。
“呃…”林子晨耷拉下腦袋不說話了。
“所以說你去不去其實無所謂,重要的是必須得讓月虹去看看。”把話題轉向此時正一臉失望的月虹,古婁古伸手摸在自己的盔甲上。
只聽“啪嚓”的一聲脆響,一塊骨頭被她掰了下來。
“沒事吧!”林子晨被古婁古的行為嚇了一跳,他完全不知道古婁古為什么會突然自殘。
“說沒事那是騙人的。月虹來拿著這個。”古婁古苦笑了一番,招呼月虹走到她身邊。
月虹小心地走了過去,剛要伸出的手又收了回來。
“不是說要我照顧你?回來的時候還給我就好了。”古婁古說。
于是月虹便收下了那份奇怪的禮物,小聲地道了謝。
“你在奇怪些什么?”古婁古看見林子晨臉上精彩的表情,質問道,“你該不會以為我在自殘吧!還要在競技場把你踩在腳底下怎么可能現在做那種事!也不動腦子想一想!”
搖頭嘆息以后,古婁古接著說,“這塊骨頭相當于族徽一類的東西,外人拿著這個有時候比本人到場還有面子。我會再裝回去的,所以你也不用暗自竊喜了。”
林子晨無語了,他并沒有要竊喜的意思,而且拆下來再裝回去又是怎么一回事…
“好了,你們走吧,我繼續休息。”古婁古打了個哈欠以后便下了逐客令,兩人只得匆匆向她道別,往競技場跑去。至于為什么要用跑的,因為月虹心情很好所以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甚至有沖到林子晨前面的趨勢,她又完全不識路,要是弄丟了就不好了,因此林子晨也只好硬著頭皮往前沖,一路無視街邊居民看小偷一般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