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里如何過的按下不提,且說何因塤從來都是睡到自然醒,被人推醒,照例要發脾氣。可他迎上趙卿一張帶著鞭痕的凄美笑臉,怒氣消了大半,再看她手里捧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面條,頓時找到了家的感覺。
“這是奴家特意為相公煮的,先拿熱氣熏熏臉,對皮膚好,梳洗罷,正好涼下些吃著順口。”
“真好。”何因塤贊嘆一聲,難得的一起床便精神煥發,麻利的刷牙洗臉,隨便籠兩下頭發,外衣也不披,急不可耐的去嘗那碗面條。
“看得出你用了心,但做的沒我好,吃完我可以教你。”吃進兩口,點評完他才發現只有一碗,又問:“你吃過了?”
“等相公吃完,奴家剩的已足夠。”
何因塤聞言皺起眉頭,過日子得相互遷就,但有些矛盾不能無視!他堅決的把碗放下:“走,現在我就教你做,做好了咱一塊兒吃!你爹也不留你些好東西,天底下哪有夫妻二人時候還要這么矯情的道理?管你是不是拖著病體忙活一早上,這碗我不吃,給你長個記性!”
從鍋臺邊再到飯桌子上,全是新婚燕兒其樂融融的場景。趙卿覺得受到極大尊重,感動得數次落淚,吃得也很對胃口,便將何因塤在花都閑得蛋疼時候總結出來的“煮面八精要”牢牢記在心里,尋思著往后每日都要將二人的生活打理得好好的。而何因塤大清早忙活一通兒,神清氣爽,更覺得撿到寶貝,在心里默默發誓,定要好好對她,千萬別跟那誰和那誰一樣,夫妻十幾年,連個名字都記不住。
那誰和那誰,好些呢,一時沒管住,搞得一個愿嫁一個人栽,何因塤很頭疼的!
用完飯,何因塤沒忘記那懸在二人感情間的利劍,借口找老友敘舊,實際毅然決然騎馬往情報處去了。在路上時他難免尋思,說自己跟趙卿間真是莫名其妙!別人全殺,只留她一個,既是看在她的頭領身份知道的比較多,也存著發泄獸欲的心思。說白了,他跟趙卿之間,本該是“先奸后殺”之類極度不和諧的場景。事情也確實是照著那方向去的,結果趙卿是個被傳統禮教弄傻了的丫頭,二人間竟飛快結成夫妻!
緣分何其玄妙?
再說趙卿。帳篷里有燒火做飯的家什,沒有洗刷碗筷的槽子,她念及自己的特殊身份,終究是沒敢出去,只把臟餐具收拾好,擺在飯桌子上,暗暗自責,這真不是個合格老婆該有的樣子。
人呢,若是沒想到,憑著一股子傻氣,什么壯舉都有可能做成,一旦想了,則亂七八糟事情一股腦全涌上來。本來何因塤說出去會老友,她沒多想,還祝愿說玩得開心。一旦想了,聰明腦子馬上明白過來,他準是去情報處了!
于是她再沒心事做什么,只舉著剛剛二人還一起握著切肉的菜刀,惴惴不安的盤坐在床上,心里不斷重復著:
一日溫存已夠回憶,就此死去半點不虧,滿腔熱血見證真心,愿你能放下恩怨,摟著奴家的尸體落上兩滴淚!
果然,何因塤怒氣沖沖的殺進帳篷來。
矛盾已無法避免!信誓旦旦留下遺言當然更好,但趙卿知道何因塤手快,想死死不成,夫妻變作仇敵可如何是好?便把心一橫,拿菜刀抹向脖子。
死則死矣,死前若還有一口氣在,再剖心不遲!
但她低估了何因塤的速度!再說,動用起真氣來,何必近身?一股子氣流隔空打來,把菜刀轟飛出去。
說到底,何因塤是“二十人敵”,真氣能脫體而出已算是“八千人敵”老怪物教導有方,還能強求些什么準不準呢?明顯看見菜刀劈在趙卿肩膀上,他欺身上前,略一查看,知道是見骨但不致命,就用右手死死掐著幫她止血。
有情在里面,更多是怕舊傷未愈又添新傷,趙卿失血過多而死。
“你知道有個驚天動地的萬全計劃,就不由得你不說!”
止血時候,掐得越用力,便是越用心!感受著肩膀上幾乎能把骨頭掐碎的力道,趙卿絕望的心軟下來,流著淚癡癡的問:“百世修得同枕面,你我夫妻之恩,比不上一句情報嗎?”
“就事論事,我何因塤的朋友不能惦記我何因塤的老婆,我何因塤的老婆,也不能惦記著我何因塤的朋友!”兄弟與女人,從來是男人最艱難的抉擇,和陰虛你只覺得自己都要瘋了!
趙卿哀求:“奴家只是知道,不是策劃者。”
“那你說啊!八郡人不就是不想讓戰爭停止嗎?怎的都行,干嘛要殺太子哥?”驚天東西!萬無一失!知道這兩個詞后,太子哥還能處之泰然,這已經不能算淡然了,是沒長大心!反正讀罷記錄后,何因塤心里是刀砍斧剁般,只剩下這八個字!
塔神爺啊,教教您忠誠的信徒吧!到底怎樣才能撬開她的嘴!何因塤總是自負除了數理以外樣樣精通,到這時才明白自己腦子里都是糨糊,思來想去也只能說出句無力的威脅:“把衣服脫了!”
脫就脫!你我已是夫妻!
一百八十七道縱橫交錯的鞭痕上,涂著新的創藥。血把藥粉和成稀泥,本不好分辨,昨夜里燭光下,他曾細細數過,為每一道印上吻痕,祈禱這樣可以讓她好得快些。很疼吧?所以你才偷偷的涂藥?心里滿是負罪感,何因塤把腰帶又扎緊,回身去裝藥的抽屜里翻出彎針和藥水:“躺下,忍著點。”
趙卿抓過衣服,緊緊咬在嘴里,把眼睛也閉得死死的,期待著這樣可以忍住眼淚。忍不住啊,相公,你果然不是個絕情的家伙!
只要還有其他人可以代勞,沒有大夫會為至親動手術,心里念過無數次“這是在救他”,柳葉刀握著也如兇器。何因塤前半句全是給趙卿,后半句其實也是在勉勵自己,烤針消毒時候,他深呼吸試圖減少壓力,卻更覺得手腳冰涼,有心用些力氣讓指尖暖些,又恐彎針變形徒增疼痛,只能在大汗淋漓中完成這輩子第一次手術,最簡單的縫針,迄今為止最漫長最煎熬的時間。
真好的女孩子,怕我有壓力,硬是一聲不吭。沒必要這樣的,冷汗和被扯破的床單已出賣了你,叫出來減輕不了分毫疼痛,但可以分散精力不是嗎?何因塤為她披上自己的內衣,嶄新,還未上過身,干凈,有助于傷口愈合,然后再幫她細心穿好外衣,梳順頭發。
整個過程中,趙卿都聽其擺布,如沒有靈魂的木偶。她隱約能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么,相公,你是有意展露溫存,給我活下去的勇氣,還是真情流露不能自已呢?總之,她沒有如剛來時候那么懷疑,是在唱紅白臉。不可能的,這個老男人不會做戲,也不用做戲。
“走吧。”
“地牢嗎?”
“我不會去看你,想明白嘍就招。”
“那就是此生不再見面了,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
“不行,不行。”
何因塤罵著娘從情報處里摔門而出的事情早已傳到人煌那里,太子爺只覺得大事不妙,放下手頭文案,打馬直奔何因塤帳篷,慢了一步,終在地牢循著傷感塤聲,在陰暗角落里尋見何因塤。看著他失魂落魄的起身相迎,人煌氣不打一出來,一腳把他蹬到墻角,沉著嗓音質問:“你犯什么傻?”
“老弟我收拾自己老婆,大哥別管。”
“你放屁!招呼打完了啊,別他媽傻逼一樣追過來丟人現眼!趙卿孤帶走了,想明白的,晚上去中軍帳見她!”
看著人煌大步流星往里闖,何因塤竟松了一口氣。正是這一口氣,讓他狠狠的甩了自己兩巴掌,左臉上為行事沖動,右臉上為心志不堅!此時與趙卿再見,定是尷尬不已,他用手絹遮著臉上手印子,灰溜溜逃出地牢。
對于絕大多數白塔人來說,想要視八郡人如草芥,一點不難,甚至不需要親眼所見,在書里翻找些拙劣事跡便已足夠。人煌乃性情中人,立志要做賢君圣主,目睹白塔軍人在八郡所作所為實在是備受煎熬,故堅守在興安堡大營里不出,絕不見任何一位八郡人。結果何因塤給他送來兩個,妞子和趙卿,他都得專門保護起來。
萬幸來得夠早,趙卿只是被重新吊起來,還未上刑。人煌喝一聲住手,親自上前為她解開鐐銬,不小心瞥見她肩上新傷,怒火中燒,剛要出去找何因塤理論,又覺得這傷口已被縫合上實屬奇怪,便耐著性子問:“那廝敢砍你?”
這太子爺是位細心的好人,推說失手劃的只會讓他繼續刨根問底,趙卿唯有從實招來。
人煌懸著的心稍稍放下,安慰道:“膏粱子弟行事乖張,望弟妹不要介意,他其實一直在外面守著。”
“隱約聽見有漏風塤聲,猜到是他。”
“想不到弟妹還通樂理,你倆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行啦,先去孤大帳里躲躲吧,等他冷靜了自會去尋你。”說罷,人煌吩咐隨身的九神候:“這是何神將的老婆,誰也不許欺負她,聽見沒有?”
淪為俘虜活該身如飄萍,趙卿哪能想到會遇上這樣兩位有情有義的男人?比起瘋子般的何因塤來,這人煌太子反倒一直是以禮相待!趙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淚如雨下:“趙卿真的不能說,那事情殿下也沒法阻止。”
天底下還有孤不能阻止的事嗎?人煌哈哈大笑:“那更不用知道了。”
“殿下您真的,一點都不擔心嗎?”
“八郡人?不配。”
何因塤臉賽城墻,不需安慰,一個人憋在帳篷里,望著染血床鋪發呆到中午,把早晨剩下來的面條熱熱,囫圇的吃完,又去研究從情報處里取來的厚厚文件,期待能從中尋到蛛絲馬跡。同是書籍,帶著功利性質的永遠沒有閑書好看,不多時他就困了,喝濃茶也無用,還得提筆默寫詩經,寫完讀,讀完唱,待天色昏黃時,已榮光滿面。
人煌說要他入夜再去找,準是希望能見證二人的重逢,在話不投機時可以拉著點。他照例要忙到很晚,何因塤還得再找些營生消磨時間,卻覺得什么都索然無味,只能騎著馬趕去地牢,袒開后背,找來典獄長:“給我一鞭子嘗嘗。”
嘶!真疼!于是干燥許久的眼睛終于落下淚來。這點淚落得他有點猝不及防,因為記得很清楚,上次眼窩里往外冒水,還是送顯湛進塔神宮的時候。
唯恐給人煌的床鋪蹭上斑斑血跡,趙卿在帳篷里坐了一天,茶飯不思,可算熬到夜里,來三位九神候護送她去到中軍帳。何因塤被擋在門外,直等到人煌風塵仆仆的趕來,才故做輕松,嘻嘻哈哈的上前迎接。
人煌搓一把臉,有些嗔怪:“還要管你的破事兒,想清楚了沒有?”
何因塤實話實說:“沒個清楚。”人嘛,總該有個底限!于公,刺殺皇室非同小可,于私,陷入陰謀中心的是自己最敬重的大哥,哪能輕飄飄一句“理解”就告一段落?
把人拽出牛角尖已是天底下排得上號的難事,更何況對方還是為自己鉆的牛角尖?人煌長嘆一聲,才問何因塤:“所以這老婆你是不認了?”
“哪能?整整一天,越想越稀罕她。”
“那你說咋辦?”人煌不管不顧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自己這大哥若不是累到極點,絕不會有這樣舉動!何因塤心頭一凜,已到嘴邊的不著調話語被生生咽回去,本來他想說的是:“一聲大哥不能白叫,你得幫忙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兄弟二人間頭一次相對無言,何因塤好不尷尬,也陪著他盤坐下來,正想著該說點什么好,中軍帳里忽然傳來趙卿的聲音:“民女倒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倆大老爺們幾乎同時跳起來,撞進大帳里。
人煌:“快說!”
何因塤:“姑奶奶呦,你咋不早說?”
清晨時候發生的事情我可以不怪你,為何因為人煌一句話就真等到天黑才來?趙卿心里憋著氣,故意冷冷的道一聲:“白天才想清楚。”本想瞪一眼何因塤后酷酷的坐下,怎料動作太大,肩上傷口吃痛,下意識伸手去揉時失去平衡,向后跌去。
何因塤搶上前來一把摟住她,而人煌根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便清楚了究竟誰才是真正的依靠,再裝不下去,縮在前者懷里哭起來。
人煌猛想起自己留在花都的王妃來,黯然神傷道:“你們膩歪著,孤去用點兒湯藥。”見這二人拘謹的彼此推開來,他還特意補上一句:“哦,明天再說也行。”
“民女是真的真的不希望殿下您出問題,越早些越好!”趙卿緊緊抓著何因塤的手。
爐子上常備著熱水,人煌輕車熟路的取出包藥粉,沏成濃湯,又取些涼水進去,邊攪拌著邊回話,聲音里全是不加掩飾的疲乏:“那就說。”
“民女強調過無數次,不肯將中流神教刺殺計劃全盤托出,不光是為了忠誠,也因為說出來后于事無補,如果太子殿下真如民女看見的那樣,說出來后可能反而會讓事情更加棘手。不知道什么原因,太子殿下您對此時完全沒有興趣,可何郎又逼得如此緊迫,不如我們取個折中得得方案吧。想解刺殺之局,必深入中流神教根源,民女的意思是,教主親自鎮守的總壇。說到這,民女不得不插一嘴,情報處里的文件都改一下把,別老‘爸’‘爸’的叫,這只是民女一人的稱謂,主教大人對民女恩重如山,如同親生父親。”
何因塤聽得好不尷尬,興安堡大營里人人都在罵給自己取名叫“爸”的家伙忒不要臉,卻原來只是因為截獲的紙面情報全是家書!
“爸是位修士。呃,不是長生不死的那種,教主大位能者任之,爸正好是修士。”
人煌與何因塤都皺起眉頭,想的是同一件事。花都里坐鎮這一位匪夷所思的“八千人敵老怪物”,直諸神隱去時候算起,近一萬年間可稱上第二強,第一是杜剛那計劃外,第三是一輩子壯志難酬的諸城聯邦“兩千人敵”。杜剛曾說過自己是“一萬多敵”,如此一看,花都老怪物應該是有著與杜剛類似的通天徹地能耐。他老人家也確實做著與杜剛類似的事情——不問世事,但對所有修士嚴密監控。
中流神教現任教主是修士,老怪物為何從未提過?
“修士們都投奔三大帝國,爸是個意外,是以一輩子難逢同類,甚是孤獨。他曾對民女說,今生最大愿望是與另一位修士一戰,身死也值得。只要殿下能以先祖的名義起誓,不會派重兵圍剿,而是派修士去堂堂正正決斗,民女可以將總壇位置如實相告。至于能不能據此把刺殺計劃查個水落石出,民女不予評價。”
何因塤毫不遲疑:“我去!”
“相公絕不是爸的對手,去,等同于尋死。”
被鄙視了呢,何因塤大窘,而人煌終于露出笑臉,之前他都在低頭攪拌著湯藥,不是抿上幾口。
“民女被相公從地牢里帶出來時,曾隱約看見相公被人追打卻沒有任何還手想法,請問在興安堡大營中,藏著位很強的修士嗎?”
“我是懶得跟他一般見識。”何因塤撇嘴。
人煌繼續弄著他那杯湯藥,回答的心不在焉:“八百人敵。”
八百人敵!除非是有毒氣之類的特殊手段,否則縱觀古今,也算難得高手,前十可能排不進去,前二十綽綽有余!趙卿曾見識過“爸”練武,那讓人眼花繚亂的奇妙法術撂倒幾百人不成問題,如此一說,這二人正是旗鼓相當!
“那敢情好,來人,去請齊肖神將。”談話告一段落,人煌大口喝干湯藥,自顧自躺到床上,拿被子捂住腦袋:“累了,小睡一會兒,你倆自便啊。”
怎么就下逐客令了?趙卿雖心中滿是謎團,也只能準備告退。何因塤卻全沒有要走意思,反倒拉住她嬉皮笑臉:“想不到吧?我白塔的太子爺睡覺都清場兒的。”
就是關系鐵到可以留下來不走,你也不能如此隨意說話,擾人睡眠啊!趙卿剛伸出食指示意噤聲,何因塤卻哈哈大笑:“他現在不能睡著,咱倆大可以聊得開心些。”
笑完,他拉著趙卿大大咧咧來到人煌桌案邊,隨手翻起來。
趙卿又是一驚:“相公隨便翻的啊?”甭管怎么說,這可是大營中軍帳兼太子爺的臥室!茲事體大,豈容放肆?
何因塤不以為然:“太子哥沒收起來的東西,誰都可以看。”說話功夫,他終于找到篇詩稿,塞進趙卿手里:“來拜讀下我白塔太子爺的大作!”話說到一半,他忽然慌亂起來,也顧不上什么給趙卿看,直接抓著稿紙到人煌近前:“大哥,你怎么能寫這么喪氣的東西!”
人煌依舊捂著被子:“《喜雨不至》哈?寫著玩兒嘛。”
“文由心生!頹廢感深埋在字里行間,大哥你玩兒能玩兒得如此深切嗎?”
“深切嗎?我還以為日日陷在軍營里,文采退步了呢。行啦,我再假裝睡會兒。”
憑二人交情,大哥有煩心事可能會藏著掖著,但被問到后不可能繼續裝假。何因塤放下心來,甚至還小小的為人煌可以隨筆寫出如此詩句而欣喜不已。
趙卿終于接過詩稿,上面是篇格式極古的詩:
西邊云黯,蟲啼也慘。謙謙君子,烹茶不浣。
西邊云腌,風聲見緩。謙謙君子,冷茶澆煙。
云去東邊,黃土還干。廢也浪人,鰥鰥欲眠。
這詩寫得是烏云打西邊過來,有位男子烹茶、抽煙,翹首以盼雨水落下來,可云往東邊飄走,硬是一滴雨沒落下,他很失落,對一切都失去興致,只能睡覺。看起來平平無奇,實際一想,詩篇里處處透著古怪。“黯”“慘”“腌”“鰥”,用字極其兇惡,從“謙謙君子”到“廢也浪人”,變化讓人心驚,有在情理之中。最奇怪的,是以“山雨”起興,其偏頗感堪比《野有死麕》。
齊肖生到了,分說清楚,自然是滿口答應。
興安堡大營太過廣大,往來需得騎馬。一日里經歷過太多事情,何因塤與趙卿更覺得在一起殊為不易,必須珍惜,就讓侍衛牽著馬兒回去,兩人相擁著月下踱步。
甜言蜜語自不必說,趙卿已放下心中所有芥蒂,知無不言,她忽然把話鋒一轉:“不吐不快!太子殿下對自己的安危太不上心!是托大嗎?”
這話趙卿在中軍帳里已說過一次,再度提起,明顯是為另一件事。原來齊肖生答應下來,此事應算告一段落,人煌卻節外生枝,忽然提出要何因塤跟趙卿跟著去,還編出三大理由:
那主教應該很強,何因塤你得去做接應。
這事兒多少算趙卿辜負恩人,必須去當面說明。
何因塤你留這也沒用,不如新婚燕爾去度蜜月。
理由略顯牽強,他態度十分堅決,你倆必須去!
何因塤想的是,齊肖生走了,自己怎么能也走?甭管自己能耐如何,身邊多個修士終歸是多重保險不是嗎?
而身為女子,趙卿關注點在別處:“不光是第三個理由,從見面到現在,相公不覺得太子殿下貴為儲君,太過關注我們的私事了嗎?”
貌似是有點兒?何因塤望望月亮,若有所思,良久才說:“這就不歸你管了。”
端的是不能跟自己推心置腹!趙卿失落不已。
喜歡聰明女子,便要包容她過度的敏感,何因塤笑著解釋:“不是身為八郡人的你不要管,是任何人都不要試圖去猜太子殿下的心思。你知道嗎?哦,你當然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位哲人,說是現下最好的哲人也不為過,其思想之深邃,連活了以前多年的八千人敵前輩都贊嘆不已。”
哲人?白塔未來的皇帝竟然是位哲人!如果問什么出身的人最不適合做皇帝,受歷史的影響,很多人會脫口而出:“詩人。”一國之君貴在直率,精確傳達心中所想方顯魅力,底下人也不會為揣度圣意搞得焦頭爛額。如此說來,詩人性格詭秘難測,又喜歡朦朦朧朧,確實不適合。不過哲人比起詩人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什么辦法呢?如今也只有大哥能挑起大梁了!”
堂堂白塔,竟會因為沒得選,而立位哲人做太子!趙卿心中有話,不敢說出來。
“有什么不敢說呢?白塔靠這一家維持萬年國祚,近幾百年才顯出衰敗已算超常發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