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云大陸,西涯,承寧國,左相府邸。
江涵雁影梅花瘦,四無塵、雪飛云起,夜窗如晝。【1】
此時節冬至已臨,小寒未至,正是寒冷之時。
雪花紛紛揚揚,悉數落在了堂前一蜷伏著的少女身上。
不知是過了多久,她原本微顫的身軀已然失去了活力,像一只泄了氣的皮囊,軟綿綿地臥在皚皚白雪間。
素白色的單薄寒衣與漫天的雪花相映襯,天與云與山與水,與她,上下一白。【2】
堂前陸陸續續出來些侍婢,只是她們的目光在少女身上落了片刻便移去了。
這是大夫人的命令,沒人敢說什么,只是苦了那本應盡享榮華的嫡女,竟落得了這番光景。
有些機靈的婢女出了大夫人的院子,小跑到了云起堂,那是老爺的院落。
可是老爺早已歇下,不再見人。
她們無奈,只得在門口高喊。此時的她們,哪想著什么驚擾了老爺是否會受到懲處的事——
她們心中,只有那平日里待她們極好極溫柔的大小姐。
雖說平日里小姐有時會受到大夫人的欺辱,可畢竟沒有傷及過生命。
大夫人也總是留有余地,既沒有下過重手,也沒有留下過任何能被左相發現的痕跡。
甚至,連小姐自己有時都很難辨別大夫人是否是在為難她。
可是這次......
她們不知道原因,只聞云起堂的哭喊聲愈來愈大。
甚至,驚擾到了旁邊院落的沈碧華。
沈碧華從榻上起來,披上了件外衣。
“發生了什么,怎地這樣喧鬧?”
身旁的婢女低著頭,聲音細弱的如同剛出生的奶貓。
“好像是......她們幾個去叫老爺了。”
“叫老爺作甚,天寒地凍的,老爺要是受了風寒可怎么是好。”
婦人帶著倦容,有些疑惑地看向婢女。
只是婢女卻是不置一言。
“啞巴了?”
她將窗戶推開了一條小縫。
沈碧華看著面前雪地里伏著的少女,心中忽地生出了些不解。
“她跪在這里作甚?”
婢女依舊低著頭,不敢看她。
“她不是這樣會構陷他人的人啊......”沈碧華喃喃道。
是受人挑唆,抑或是有人要針對落家和沈家?
她轉身看向一旁低眉垂眸的婢女,腦海里閃過了些片段,心里忽地生出了些后怕。
“她這是......被我罰在這里的?”
她看著眼前依舊沉默的婢女,心下了然。
“原來是我啊......”
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做出這樣的事,她甚至記不清當時究竟發生了什么。
這既不符合她的性子,也與她平日里的處事方式相悖。
就好似是棋盤上羅布的棋子,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受人操弄,就恍若是市井街市上最尋常不過的一種戲法。
叫什么來著,沈碧華眉心微蹙,記得兒時很是喜歡來著。
有風拂過,夾雜著細碎的雪粒,她抬手,欲將發絲置于耳后,手臂卻像凍僵了似的難以行動。
她想起來了,那好似叫做——
提線木偶。
不知是她阻了何人的路,抑或是命運使然,受上蒼操控,她的未來,想必已不由自己做主。
隔壁的云起堂能依稀聽見婢女的啜泣聲,沈碧華笑了笑,整了整衣冠。
這應該,是最后一面了。
......
云起堂中傳來了稀疏的話語聲,門外的婢女們歡喜地笑了。
她們知道,老爺終究還是醒了,她們也知道,小姐,終究是有救了。
......
大夫人院落,碧華堂。
“沈碧華,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一方及不惑之年的男子滿面怒色,懷中抱著方才在雪地中的少女。
“什么也不用說了,來人,筆墨伺候。”
名喚沈碧華的婦人面帶譏色,看著面前這個她陪伴了十載寒暑的男子,心中卻不由得生出了無限悲涼。
她想要張口說些什么,脫口而出的,卻完全是不同的字樣。
“妾身自以為十年來操持家中事物,勤勤懇懇,不敢怠慢......”
“但你忘了,身為庶母,”他故意加重了“庶”字,成功讓眼前的人面露不堪。
“最重要的,是照顧嫡女,這也是我落栩睿娶你的原因。”
“落栩睿!”
“我可是沈家的女兒!”
婦人眼中盡是驚訝,她不敢想象之前那個待她相敬如賓的人去了哪里。
是他也如她一般受到操控了嗎,到底是何人,要他們來為他演這一場無甚意義的戲碼。
沈碧華的視線瞥向那懷里的女孩,以及落栩睿焦急的面龐,心中不由得生了些苦澀。
并非如此。
這只不過是因為......
她。
不知是由于心緒波動,抑或是其他原因,她忽地失去了意識。
伴隨著意識逐漸飄遠,依稀能聽到她自己的聲音響于耳畔。
“可你別忘了,你那心心念念的死丫頭無論是靈力還是玄力,都一點也使不出來......”
她有點想笑,卻不知是悲是喜。
悲的是她的命,喜的是......
這樣的話是決不可能從她的口中說出的。
他應當,能夠分辨一二吧。
......
婦人話音未落,一道金光射入了她的眉間,阻止她所有言語。
“拖下去,葬了吧。”
他低頭看著懷中的女孩,眼中不盡相思之意,嘴里喃喃著。
“桐兒,我們的孩子已經這般大了,你......是不是,也該回來了......”
沒有人知道這個名喚桐兒的女子是誰,也許,只有一直相伴其側的大夫人,才能窺得一二。
左相面色不變,只是隱于衣袖中的手卻忽地攥緊,指甲刺于手腹,滲出來些許血珠,暈在紫色的常服上。
他揮了揮衣袖,掩住其中痕跡。
懷中的女孩輕輕睜開了雙眸,那是何等的剔透,恍如琉璃般,卻夾雜著點點星光,蝶翼般的睫毛在眼瞼落下狹長的影來。
她的發絲幾乎盡數被一烏木釵盤起,只余些許散于肩上。
烏木釵與青絲幾近融為一體,卻在女孩抬眸的一瞬,隱隱發出些光亮,叫人依稀能辨出些差別。
落栩睿看著這支發釵,眼中帶了些喜色,只是面色依舊如常。
“你終于醒了。”
女孩抬眸看向了他,只是眼中的迷離之色仿若霧靄般驅散不去,她心中有個聲音縈繞著她——
這里,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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