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話音落下,洞壁上無數月光石一齊閃耀,昏暗的石窟登時亮如白晝。
“一年初雪日,最是飲酒時。”一襲青袍的韓玉腳踏玉盤,伸出手承接著飄落的雪花。“這一旬一開的赤崖會,趕上今日實乃幸事,本坊特準備了一批新醅,敬請各位道友品鑒。”
韓玉朗聲語畢,向著四方各行一禮,隨后便有侍者魚貫而出,為各桌呈上酒具。
“大家品酒之余,請容在下簡要介紹一番今晚安排。”韓玉面露笑容,環顧四周。“遵照慣例,本次赤崖會仍舊分為賭斗、爭寶、論道三個部分。
賭斗環節,今次共五十余人報名,篩得符合賭斗規則的道友四十六位,排捉對十三場,多對兩場,獨對一場,非對九人,四場決勝,合計二十場。
爭寶環節,今晚將有三十三件經過鑒定的珍寶與諸位道友見面,丹藥、靈材、法寶、秘籍均有涵蓋。提前預告一下,本次拍品中有出自紫炁峰長老之手的極品法寶,感興趣的道友一定不要錯過。
論道環節,今晚我們有幸請來了內宗天缺峰的靈丘真人,與諸位道友交流探討真境之下突破各境界時的最佳丹藥搭配,望有所心得的道友不吝分享,愿有此困惑的道友采獲所需。”
韓玉頓了頓,繼續說道:“下面,我們準備開始第一場賭斗,黃石峰宋城對落陽峰吳敬,有請兩位。”
圓形石臺兩側,一黑一紅兩扇相對的大門伴著話音緩緩開啟,其后各走出一人。一方是位袒露雙臂,皮膚黝黑的少年,他背著一面小巧的圓盾,步態矯健,目光粲然,輕巧地躍過石澗,在臺上站定。另一方是位寬袍大袖、頜蓄短須的男子,他手中托著一把晶瑩的短劍,腳下生出淡紅色的云氣,飄然落在臺上,與少年遙遙相對,神色平靜。
“自玄門入場的是宋城,今二十有二,罡元初期煉體士,主修《破玄經》,善攻堅,所選法寶為圓盾;自赤門入場的是吳敬,今三十有九,筑基初期煉氣士,主修《火元訣》,善殺傷,所選法寶為飛劍。一炷香后對戰正式開始,大家現在可以下注。”
看臺上頓時熱鬧起來,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一至三層許多人站起身來走向下注點,人頭攢動,四至六層則有諸多小廝端著下注盤,在案席間等待傳喚,至于七至九層的包廂內是什么情形,并不為外人所知。
“這一把局勢明朗得很,筑基初期的煉氣士可以駕云,還選了飛劍,只要及時升空,那煉體的小子就只能挨打。”
“確實。在這個境界斗法,煉氣士占盡便宜,煉體士如果錯過開場的機會,基本就沒什么贏面了。”
“我壓一把去,就算賠率低點,多少也是賺。”
“我也準備壓點,走。”
墨塵身邊的兩位男子說著站起身來,前往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的下注點。
琴抿著嘴唇,攏在斗篷下的雙手,不自覺又抱緊了些。
待到下注時間快結束時,大部分人已經回到各自的位置上,琴卻忽然站起身來。
“你坐在這里不要動。”琴制止了跟著起身的墨塵,向下注點走去。
看臺的坐席后方,緊挨著石壁設有一圈低柜,柜面上置著一排黑紅雙色的下注盤,每塊盤后至少有兩名執事弟子在忙碌,另有一名管事模樣的人物似是在監督。
琴穿過下完注仍守在旁邊閑聊的人群,擠到柜臺前。她掀起斗篷,露出懷中的灰布包裹,單手環抱,將其打開。包裹內里是一只藍布口袋,琴解開袋口繩結,從中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繡囊,放在盤面上的紅色區域。
“一百靈石,押赤方勝。”琴將在入口處領取的黃色令牌壓在繡囊上,強作鎮定地說。
兩位執事弟子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隨后飛快拆開繡囊,倒出一堆晶瑩剔透的靈石來。他們將所有靈石收攏至盤面內側排列整齊的圓坑上,利落地把這些五顏六色的立方塊均勻攤開。
精心設計的盤面讓每一顆靈石都恰好落入一個圓坑,最終鋪滿一塊十乘十的方陣。靈石數目清點完畢后,一位執事弟子推入柜臺后方的拉桿,圓坑的底面便頂著靈石上升,直至與桌盤平齊,另一名執事弟子攏手間便將所有靈石輕松收走,方法可謂巧妙。
“甲壬十九號,押一百靈石赤方勝。”兩名執事弟子登記完,將令牌遞回。
琴把令牌收入藍布口袋中,緊緊攥住袋口,迅速攏起斗篷鉆出人群。她低著頭,腳步很快,直至回到座位旁,才定了定神,若無其事地坐下。
墨塵看向琴,正欲開口詢問,場間忽然傳出一聲渾厚的鐘響。
“好了,時辰已到,停止下注。”韓玉高聲唱念。“擂臺陣起。請二位做好準備,鐘聲再響之時,戰斗便即開始。”
說著,圓臺側壁騰起一陣繁復的白色光紋,透明的光幕迅速從邊沿升起,在數十丈高的空中合攏,形成一方穹頂,將廣闊的平臺盡覆其中。隨后在不到一息的時間里,這形如扣碗的光幕又逐漸虛淡,直至于無,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看臺上的觀眾們紛紛壓低聲息,提著心等待開戰,四下一時落針可聞。
擂臺上,二人神情專注,遙遙對視,氣氛逐漸凝重起來。宋城將取下的圓盾用左臂舉在身前,微微伏低身體,渾身肌肉緊繃,目中精光閃爍,散發出一股危險的氣息。
吳敬身上的衣袍無風自動,一口通體赤紅的飛劍靈光耀眼,被其右手拇指虛扣著懸浮于掌心之中,微微震顫,袖口隨之鼓蕩不休。
“咚!”洪亮的鐘聲突兀響起,臺上二人應聲而動。
只見宋城頂著盾如離弦之箭般飛竄而出,直奔吳敬沖去,擺動的雙腿連成一片殘影,撲面而來的狂風將他每一綹散亂的發絲都捋得筆直。
對面的吳敬單手連結數個法印,身前很快凝聚出三顆火光燦燦的赤紅靈珠,他左手掐著訣,向前一揮,三顆火彈便劃出微妙的弧線,從不同方向朝著宋城攢射而去。
吳敬沒有選擇全心操控這個法術,轉而集中精神催動法力,駕起遁云。
宋城眼見對方升空而起,遂放棄游走躲避的念頭,迎著火彈沖鋒。他極快地改變步伐,由大步轉為小步,在與火彈交會的瞬間將身體向右擰轉,避開一顆襲向胸口的火彈,再借助回身之勢,猛然揮動左臂的圓盾,將側上方襲來的另一顆火彈擊碎成一朵盛放的焰花。
最后一顆襲向他腿腳的火彈準頭稍差,宋城沒有理會,任由它在一步之外砰然濺散,將地面燒得焦黑。
吳敬見此情景,內心一凜。對方速度絲毫不減,即使他全力升空,也沒有把握在短時間內拉開足夠安全的距離,而一旦陷入被煉體士近身的局面,倉促之間,法術是依靠不上的,至于手中這把飛劍,不過是現領的制式法寶,遠做不到隨心所欲、如臂使指的地步,只要出劍時預判失誤,便幾乎必輸無疑。
吳敬心念電轉,只用一瞬間便做出決定,果斷松開虛扣的右手拇指,平托起懸浮的飛劍,左手一抹而過,蓄勢已久的飛劍便如脫匣兇獸般猛然沖出,尖嘯著刺破空氣,向宋城射去。
這一擊吳敬明顯是全力施為,劍身上騰起的烈焰被拖曳成燦爛的火尾,氣勢煊赫,速度驚人,宛如流星一般。
面對這當頭襲來,迅捷無比的攻擊,宋城雙手抵盾,欲要擺出卸力姿態,卻只堪堪將盾牌側過一絲,便與飛劍正面交擊。
鋒利的劍刃劃破盾面浮凸的紋飾,濺射出刺目的火星,一股沛然巨力隨之傳來,打得盾身猛然一震,幸而微微斜側的盾體以及盾面本身的弧度仍舊起到了一定的卸力作用,在付出一道深刻的劃痕為代價后,終是成功將飛劍彈開。
然而,宋城的危機并未就此解除。飛劍劍身雖已擦著盾牌劃走,但緊隨其后的流火卻直挺挺撞了上來。
這股火焰帶著暴烈的靈力,即使只在盾面短暫積聚,仍舊爆發出一股強勁的沖擊。炙熱的流火在盾身上轟然四散,只一瞬間便將盾面燒得通紅,如同烙鐵一般。
宋城好似吃了一記剛猛的“火龍擺尾”,被打得一個踉蹌,在急速狂奔的過程中失去平衡,整個人貼地橫翻起來。
那電光火石之間發生的細節,常人難以看清。普通觀眾只見到那個黝黑的少年舉盾彈開一道耀眼的火線,接著盾上便爆發轟鳴,騰起一股明亮的火浪,將他沖倒在地。
宋城迅速做出反應,在翻滾中把盾牌架起,雙手交疊握住挽把,擺成一個抵御沖擊的姿勢。
突出的盾牌在撞擊地面時將宋城的身體頂飛,使他獲得了調整姿態的時間。在空中翻滾數周后,落地時他已經是身體壓在圓盾上,貼地滑行的狀態。
宋城握緊右拳,整條臂膀的肌肉頓時繃緊,宛如虬龍盤伏,一股肉眼可見的淡白色罡氣隨即凝聚在拳上。他轟然錘向地面,借力騰身躍起,只用幾步便重掌身體平衡,再次狂奔起來。
宋城的一系列動作如行云流水般順暢自然,看得場外眾人不禁拍手叫絕。
吳敬是個有決斷的人物,他在飛劍被彈開的一剎那,便即刻投入后續準備之中,一邊駕云升空一邊締結法印,此時雙手印契已至尾聲。
只聽他一聲低喝,法力狂涌而出,身前頓時明光大放,一道高近八尺、寬逾丈半,通體烈焰熊熊的高墻憑空而生。
吳敬雙手前推,這堵火墻便向著宋城凌空壓落。恐怖的熱浪隨之席卷而開,將沿途周圍數丈的空氣全部扭曲,以至從看臺望去,場間已是一番光怪陸離的景象。
見這火墻術如此威勢,宋城不敢托大硬闖。他瞧了一眼下方空隙,本欲滑行穿過,卻又擔心對方法術暗藏變化,一旦空門大露,怕是要飲恨當場。假使選擇繞行,必定面對糾纏,若貽誤時機,局勢便將急轉直下。
厘清利弊之后,宋城在一息之內急停站定,落下的重步將地面踏出道道裂痕。他沉腰扎馬,激發體內罡氣,皮膚表面浮現一層白色毫光,線條剛硬的軀體化作一尊明閃閃的塑像。
宋城收拳至腹側,將澎湃的罡氣灌入雙臂,直至拳上明亮的氣芒像是要透體而出。
“碎巖!”他大喝一聲,猛然出拳。滔滔不絕的拳勢好似疾風驟雨,激射出無數透明的氣波,如海潮般撲向迎面而來的火墻。
火浪與氣浪轟然相撞,爆發出無數團炸裂的火花。噴濺的火液、倒卷的火舌肆意飛舞,刺目的光芒閃爍不休。
轉眼之間,寬闊的火墻便已千瘡百孔,不但壓落之勢被強行逼停,甚至開始節節后退。
但它雖被打得破碎不堪,形體卻無消散之意。墻體空洞不斷被周圍的火焰填補,可以想見,只要攻擊一停,這堵火墻片刻功夫便可彌合如初。
意識到這點的宋城深吸一口氣,體表的白光瞬間黯淡,體內罡氣卻愈發凝實,源源不絕的力量隨之奔涌而出,讓他渾身肌肉都膨脹了一圈。
蓄勢完畢之后,宋城吐氣開聲,旋身半周,踏步上前,雙拳裹挾著萬鈞威勢齊齊轟出,引發雷鳴般的悶響。
“開山!”一道肉眼可見的淡白色罡氣波紋自其拳面激射而出,嗡鳴震顫著飛速漲大,本體尚未擊中火墻,掀起的強烈風壓便讓熊熊火光猛然一黯。
只聽“砰”的一聲巨響,單薄的墻體被狂猛的罡氣一擊而碎,化作不計其數的熾熱火液,拋灑至半空。
這些明亮的赤金色液滴在減速之后再度燃燒起來,從場外看去,便見漫天火花劃出道道優美的弧線,紛紛墜落,宛如一場浪漫的流星雨。
吳敬大感不妙,駕云急退,遁向后方高空。他本想以大范圍法術限制對方身法靈活的優勢,卻沒料到其攻擊也如此霸道。
宋城步似疾風,氣勢如虹,在漫天火雨還未落地之前便一穿而過,成功逼近至對方十丈以內。
這對煉氣士來說是一個相當危險的距離。吳敬心知,躲逃已然來不及了,勝負多半于三息之內,便見分曉。
在這危急關頭,他轉過身來,一邊注意著對方的動作,一邊駕云后退,盡可能爭取準備法術的時間。
雙方之間的距離飛快拉近,就在吳敬身前紅光隱現,法術即將成形的當口,宋城猛然擲出手中盾牌,率先發動攻擊。
劇烈旋轉的圓盾勢若千鈞,疾如閃電,教人防不勝防。
宋城對于時機的把握不可謂不妙,但吳敬似是早有準備,法印戛然而止,右手掐訣維持法力穩定,左手袖中驟然射出一道赤紅的劍影,裹挾著熊熊烈焰準確擊中盾體。
一陣劇烈的爆炸之后,圓盾翻飛著偏離了軌跡,竟是不知何時歸來的飛劍建了一功。
宋城也許沒注意到,但看臺上不少觀眾卻心中了然。吳敬刻意讓飛劍繞了一大圈,又趁著火墻術遮蔽視野之時將其收回,想來早就存了出其不意的心思。
宋城得勢不饒人,不給對方絲毫喘息之機。他激發罡氣,速度猛然提升一大截,強勁有力的蹬踏在地面留下道道淺印,身形宛如一道狂風,剎那欺至近前。
只聽咚地一聲震響,宋城生生踏碎腳下堅硬的巖石臺面,整個人化作一道黑影,拔地而起,沖上高空。
此時,勝利的天平開始傾倒,看臺上那一小部分壓宋城獲勝的觀眾振奮異常,仿佛已經看到他一拳將吳敬擊落的場景。
豈料,吳敬的法術竟然趕在最后關頭完成。他高舉右臂,肩膀以上的衣衫瞬間爆碎,裸露的臂膀上騰起熊熊烈焰,沖出五尺來高,凝聚成一把火焰長刀。
赤金色的刀身閃耀著明亮的光芒,一道道火舌在其上翻卷不休,散發出陣陣駭人的熱浪,如此威勢,只怕熔金銷鐵,易如反掌。
看臺上,那些前一瞬還喜不自禁的觀眾,頓時臉色大變。
半空之中,吳敬持刀奮力向下劈去,宋城舉拳毅然向上揮出。
令人意想不到的情況再次發生了。
吳敬的法術看似大開大合,勢不可擋,實則卻因太過倉促,破綻百出。反應極快的宋城抓住機會,以拳勁隔空擊中其手腕,讓當頭斬落的火刀猝然一頓。
僅此一瞬之差,結局便已注定。吳敬被宋城一記自下而上的兇猛勾拳打中頜部,整個人拋飛而起,在一股金光的護持中,伴著還未落盡的火雨飄墜而下。
這股金光來自賭斗選手上擂臺前佩戴的護身符箓,能在主人受到攻擊的瞬間,自行發動。若無此符化解這一拳絕大部分力道,恐怕吳敬在半空中便要血肉橫飛、解體而亡。
“金符既現,勝負已分!”韓玉提氣大喝一聲,宣告戰斗結束。“勝者,玄方,黃石峰宋城!”
看臺上頓時爆發沖天而起的聲浪,種種激烈的言語此起彼伏。
“干!居然是那煉體的小子贏了!”
“醉了,貼臉的一記火刀術也能砍空?”
“搞什么鬼!演的吧!”
墨塵身邊的兩位看客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憤怒,破口大罵。而另一部分壓宋城獲勝的人則滿面紅光,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
“牛啊!我果然沒看錯這小子!”
“怪不得年紀輕輕就能邁入罡元境,到底不簡單!”
“厲害厲害!”
“哈哈哈,一賠三,這一把賺翻了!”
墨塵看得心潮澎湃,激動萬分,轉頭望去,卻見琴的臉色一片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