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死之國，阿姓，甘木是食。

　　《山海經·大荒南經》

　　云止站在十幾丈高的樹下，茫然的抬頭仰望。

　　這樹看起來像一個巨型的蘑菇，膨大伸展的樹冠像一個巨大的蘑菇頭，傘一樣的撐在空中，龍角一樣短壯的樹枝密密麻麻的擠在一起，一枝一枝的密密實實層層疊疊。灰褐色的樹干粗壯不平，像老人青筋凸起的手臂，又像是粗大的蘑菇腿。那蘑菇頭上面的邊緣能看到一小簇一小簇的細長葉子，像蘑菇上長的絨毛，隨著風輕輕擺動。

　　根部更是盤根錯節，從土中凸出來的根綿延糾葛，看起來比那樹冠還鋪展的大些。

　　“你們吃哪一部分呢？”云止低頭問小孩，姬質也一臉好奇的看著小孩。

　　“吃果子，喝樹血。”小孩說完，嗖嗖爬上樹，一會兒便鉆進了蘑菇頭里面，一會兒又嗖嗖爬下來，伸出手來，掌心有幾顆棗子大的白綠果子。

　　云止捏起來一顆，仔細看了看，果子只有拇指大，果皮光澤瑩潤，一副多汁的樣子，沒多想就準備塞進嘴里。

　　“等一下等一下，要喝樹血。”小孩勸阻道，說著不知從哪里掏出把一石刀，“噗”的劃開樹皮上的一塊凸起，幾滴鮮紅的樹汁溢了出來，小孩示意云止過去舔掉。

　　云止看著像人血一樣的樹汁扁了扁嘴，搖搖頭，姬質也一臉遲疑的沒動。小孩只好自己舔掉了，又捏起一顆果子吃掉了。

　　姬質咂咂嘴，問道：“小弟弟，這果子和樹血是必須要一起吃么？單獨吃會怎樣？”

　　“只喝樹血五臟六腑都會變黑的，身體也會變臭，若吃了果子再喝樹血，就只有皮膚會黑。”

　　“是誰敢訴你的？”姬質問。

　　“阿爺說的。”小孩吃完果子吐了顆核在地上。

　　“可以帶我們見見你阿爺么？”

　　“可以哦，阿爺喜歡跟外面來的人聊天。”小孩歡快道。

　　不死國的部落很近，異常簡陋，不甚注意倒是很難發現。部落周圍沒有任何防御，整個部落只有十幾個木頭搭建的棚子圍著一個稍大一點的棚子。四周零零散散一些木架，木架上很隨意的晾曬了些獸皮和果實。

　　最大的棚子前面有一塊空地，空地中間有一個由土塊搭建的篝火坑，里面有幾根未燃盡的木頭還在兀自冒著煙。

　　幾個干瘦的老頭懶洋洋的，坐在火坑邊曬太陽。小孩把云止和姬質帶到一個老頭面前，老頭正閉著眼曬太陽，臉上一道道深深地溝壑，皮膚啞黑，頭發稀疏，裹著層層疊疊的粗布，干瘦的脖頸上頂著略小的腦袋，縮在粗布里，像個衣服太大的木雕人。

　　“阿爺，這兩個人想見你。”一個小孩大聲叫到。

　　老頭睜開眼睛，瞇蒙著朝云止和姬質看過來，雖然老頭整個人看起來萎靡灰暗，眼睛倒是頗有神采。

　　“老人家，您好，我們想跟您打聽甘木的事。”姬質恭謹道，姬質是個極有修養的人，無論什么身份的人，他也都很客氣，云止很是敬佩他這一點，便跟著他一起作揖。

　　“年輕人，坐。”老人看起來很快活，眼睛閃了閃，半瞇了起來，招呼兩人坐下，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老人家，吃了甘木的凡人真的可以長生不死么？”姬質一臉質誠的問道。

　　“我不知道哦，我還沒死過。”老人露出一口白牙，笑的一臉詭異。

　　“您之前的人呢？”姬質又問。

　　“我之前，這里沒有人啊……”老人說著，又笑了起來，牙齒在陽光下爍爍閃光。

　　“老人家，您多大年紀了？”云止插嘴問道。

　　“哦，我想想啊，大概，嗯四百歲，或者嗯五百歲。”

　　這老大爺活的忘記了年紀，云止想。

　　“老人家，這果子和樹血一定要一起吃才行么？以您的經驗，要吃多久才能增壽？”姬質摸了摸下巴，又問。

　　“要的要的，老朽我這么多年，總算瞧出來了，樹血能讓人長壽，果子是解他毒素的。要吃多久么，這個老朽不知道，你看我們這附近也沒什么別的吃的，我們主要都是吃這個的，天天吃。”

　　“樹血有毒么？”

　　“有沒有毒老朽不曉得，若只喝樹血，管你牙齒還是舌頭通通變黑，喝久了人都臭起來了，樹汁離開樹久了也臭，真真是臭不可聞，哎呀呀……”老人說著，縮了縮鼻子，好像想起了那味道有點受不了。

　　“這樹能移植么？”姬質問。

　　“我不曉得哦，以前有幾個年輕人來挖走了幾顆，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這樹一百年才結果，要搬大的，那小的他到死了都吃不到果子。”說著，老人好像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瞇著眼睛，嘿嘿嘿的自己樂了起來。

　　姬質看著老人顫巍巍自顧自的樂，略想了想，覺得問不出什么了，作揖道：“謝老人家，小生叨擾了。”

　　兩人告別了怪怪老頭，又來到小孩給他們指的那棵甘木樹下，仰頭觀望了一會兒。

　　“有點困難啊。”云止打破了沉默，想象著兩人抬著一顆越來越臭的樹在路上走著，路人避之不及的樣子，有點感慨，怪不得這個部落對這人人求之的長壽之物一點也不設防，若是讓姬質那做國王的父親離開國家，搬來這里，變成那樣的整日曬太陽的黑皮膚人，不知道他樂不樂意。

　　“是啊，那位老丈都四五百歲了，后代卻很那么少，不知是不是會影響生育啊！”姬質感慨道。

　　“你愿意住在這么？或許可以建立一個邦國，一個長生的邦國？”云止歪頭問姬質。

　　“邦國之于個人，或是維護共有財產，抵抗外族侵占，或是聚集，便于互市互利，互通有無。我看他們不事生產，無產無利，無爭無求，子孫稀少，并不需要什么邦國。”姬質搖搖頭道，

　　“我們還是先去找我兄長吧。”

　　“我們么？”云止覺得已經完成承諾了。

　　“你去青丘，我們是順路的。臷民國非常富庶，吃穿玩樂豐盛不同尋常，夜夜笙歌，常有鳳鸞相伴歌舞，你不想去看看么？”姬質戲謔的看著云止，一路下來他發現云止是個才出山的毛頭小狐妖，對一切未知事物充滿好奇，他自己也對兄長的處境不太樂觀，如果云止能同意同去，對找到兄長或許能多一份把握。

　　“聽起來不錯啊，那就同去吧。”云止略想了，便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