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心想反正本來自己有意參軍剿匪,正打算這幾天出發,何不在去之前拜訪一下這個高人,也許能學個在戰場上保命的辦法。
下午賣藥的生意也不怎么樣,于是梁安草草結束了手上的事,本想趁著茶館客人少,去茶館里給說書先生請了個安,問問這趙秀才在哪。
卻不想林先生看到梁安要走,自己就過來找梁安了,朝梁安行了個禮。梁安急忙放下東西,起身回禮,林先生拿出一袋銅錢,遞去給了梁安,口中說道,“梁兄弟,眼看你就要去參軍了,這是我這幾天收的銅錢,算茶館里大伙給你的一點盤纏,還請不要嫌少。”
梁安哪敢接過,連連擺手,林先生又說,“梁兄弟家中之事我略有耳聞,令堂患病,需要點錢治病,你這一走,錢也斷了,想寄錢回來,也要等數日,令堂每天要吃藥,病情延誤不得,希望你也不要嫌少。這錢,走之前,梁兄弟先拿去給藥鋪備上幾副藥,我同藥鋪和鄰里吩咐,鄰里自會代你照顧令堂。令堂平生十分照顧大伙,現在令堂病了,這些也是我們該做的,兄弟放心收下吧。”
梁安聞言感激涕零,當即單膝跪下抱拳,“我梁安粗人一個,過去十幾年吃的是百家飯,現在還要拿你們的錢,實在過意不去,待到我剿匪回來,我一定給鄰里多買幾畝良田,再送上幾匹上好的布匹。”
林先生急忙扶起梁安,又打趣道,“在戰場上,保命為先。待到兄弟平安回來,把戰場上大小事一一告訴我,我給村里人好好講講剿匪英雄‘梁大俠’的故事。”說完又輕輕拍了拍梁安厚實的肩膀。
梁安聽到這話一下子便哭笑不得,又有些尷尬又有些興奮,急忙謝過林先生,兩人又閑聊了幾句,梁安也順勢打聽了趙秀才大致的居住地址,這才收拾好了東西回家去。
梁安趁著天色尚早,抓緊著回家,還是趕在太陽落山前回到了村子里。
梁安走著鄉間泥濘的小路到了家門口,若單單從外面看梁家,你難免認為梁安是大戶人家,他家所住的四合院規模并不比村里鄉紳差,但家境卻相去甚遠。他抬起手,本想敲門,卻忽然想到什么,輕輕在破舊的木門上摩挲了一下,門口上貼的倒“福”字,早就破了幾個小洞,幸虧米糊沾得牢,這福字才沒被這幾年的風吹雨打所侵蝕。
梁安想到也許這便是最后一次回家了,心里不禁有幾分凄涼,輕輕敲了兩下木門過了一會,里面才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
打開院門的是暫住他們家,幫忙照顧梁母的鄰居黃姨。一進門梁安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粥的清香。黃姨見是梁安回來了,笑盈盈的開了口,“今天安子回來這么早啊。”
黃姨笑著拉著梁安跨過門檻進了院子,金黃斜陽撒落一地,卻顯得這只有三人住著的大四合院得有點蕭條荒涼。院中的種著幾棵乘涼用的柳樹,樹下的石凳石桌卻早就爬滿了青苔。
黃姨邊領著梁安進來邊說道,“我跟你說,今天吶,我見孫姐臉色好了不少,粥我也煮好了,一會呀趕緊趁熱吃。既然回來了,不說了不說了,我先回家看孩子去咯。”話畢,兩人正好到了梁安家的中堂,黃姨和梁安道了個別,黃姨就提著食盒先回家去了。
梁安徑直朝著母親房間走去,昏黃的火光透過門上的油紙射出,梁安在過去這數年里,總禁不住去想,他們家住的院子,與員外家所住的院子大小無二,甚至還要更大,他們家究竟經歷過什么,才會家道中落,梁安的父親究竟在哪?
思緒還沒停下來,小小的“嘎吱”一聲,房門便被梁安輕輕推開了,在床上的孫氏看到兒子回來了,急忙起身,將放在床頭的一套衣服和鞋子給拿了起來,“兒啊,你的新衣服新鞋子媽給你縫好了,你看看合不合身。”說著就給梁安遞了過去。
梁安輕輕接過衣服鞋子,放在一旁,先扶著母親緩緩躺下。然后在床尾坐下,看著母親臉色確實紅潤不少,梁安才放心多了。
“媽,我...”梁安有些哽咽,始終難以開口。
“兒啊,你是不是想去參軍啊?”母親緩緩開了口,“唉。”母親長長嘆了口氣。
梁安一聽,生怕傷了母親身子,急忙道,“孩兒不去便是,您別生氣。”言語間,梁安一眼望去,從沒覺得母親臉上皺紋這么長過。
“兒啊,我沒生氣,我只是有點...”母親深吸口氣,接著說道,“你太像你爹當初想要上戰場的模樣了。你想去,便去吧。”
隨說完,母親便突然沉默了,像是在等孩子的答復。而梁安聽到“爹”字,不忍鼻頭一酸,思忖半晌,還是開口問道,“媽,父親的事情,我從來沒聽你提過,今天你能給我講講嗎。”
躺在床上的母親也沉默了許久,才徐徐開口,“其實你父親是個很厲害的將軍。你應當聽過許多遍我們梁國的開國故事了吧。”
梁安聞言先是一驚,旋即點了點頭,那開國故事聽林先生講了不下數十遍,從小聽到大,基本也爛熟于心了。大致便是,當初燕朝亡國,地方諸侯分裂,大大小小分裂成了十多個諸侯國,梁國開國國君梁文公禪聞季(現已追封梁高祖),本是諸侯晉國的將軍,駐守梁縣,后來發生了一些事,梁文公才決心滅了晉國自立梁國。不過若是一一細算年號下來,這都是幾百多年前的事了,跟他爸梁欽是沒什么關系了。
看到梁安點點了頭,母親又徐徐開口,“你爹其實是當時梁國的西征元帥,我們家本姓韓...,梁乃賜姓。”母親重重的咬著韓字,但梁安毫無反應,隨后母親又重重說道,“你爹便是韓欽。”
梁安聞言一愣,韓欽,沒聽說過呢?
強調了兩次,梁安仍然沒有反應,母親的神色忽然古怪了起來。她靠著墻緩緩坐了起來,“你竟然不知道這名字?”
梁安還是搖了搖頭。
“罷,罷。”母親嘆了口氣,梁安扶著她坐正。“后來發生了許多事,個中緣由我不知道,當時你爹是草根出身,本來是行軍士卒,后來有幸被人提拔,慢慢到朝廷里當了官,最后還要搬到都城去住。但當時我正好懷了你啊,韓欽擔心咱娘倆跟著進京有意外,你爹便安置我們在這里居住。你爹為人低調,當時許多人都不知道他還有家眷。但當時給我們母子倆留了許多錢,還有不少奴婢。于是我就開始等他凱旋,后來我放了奴婢們回家,錢卻被你那敗家的舅舅賭完了。你舅舅后來在賭坊欠了錢,我這房子地契掛的是你爹的名字,賭坊的人可不敢動,你舅舅還不上錢就被賭坊的人活活給打死了,我寫信求他派人回來,卻一直不見回信。再后來他寫信,說天下統一了,說很快就回來。可那是我最后一次聽到他消息,是他部下回來,說他叛國了,駐扎在都城里的軍隊發生了嘩變,韓欽那一夜開始就生死不明。我和他的關系連當年的圣上,他的結拜兄弟,梁武宗禪楠都不知道。我才逃過了一劫,我至今都不知道應該感謝他還是應該罵他。若是后面你要參軍,萬萬不可以用韓梁兩姓,還是用我的孫姓報上去吧。”說完這一長串的話,孫氏像是把這些年的幽怨一口氣全吐出來了,臉上雖然有些哀愁,但習慣性緊皺著的眉頭舒展了不少。
待到母子二人又敘舊了幾句,梁安試完了新衣服,孫氏臉上神情才露出一絲喜悅,她又語重心長道,“兒啊,如果你去剿匪是為了去掙點軍餉糊口,大可不必拼命,安全最重要。
梁安輕輕點了點頭。“媽,這些孩兒都知道。”
“還有,在軍隊里千萬要注意安全,別被人欺負了...”
...
孫氏又囑咐了許多,梁安聽的頭都有點大了,孫氏才停下來。
“好了好了,肚子該餓了,去吃飯吧。”孫氏輕輕拍了拍床邊上坐著的梁安。
“來”,梁安聞言起身緩緩扶著孫氏躺下,然后轉身出了房門,后來又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回頭說,“我走之后不如把我的房間給黃姨她家孩子們住著吧,把他們一家都給接進來吧,黃姨每天都是晚上來住我們家,白天又要忙著照顧小孩又要照顧你的,平時跑來跑去的也太麻煩了。”
孫氏想了好一會兒,本來不想把兒子房間讓出去給別人住,但喜于孩子這么懂得感恩,最后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得到答復后,梁安滅掉油燈,轉身出了房間,輕輕地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