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好啦,都是一家人,誰還會笑話你,不就是私換了信物嘛,還好姑爺有誠意,以你的環佩為證妥妥地送在老爺子手里啦!”二姨娘雖滿臉笑意,可鄙夷之意早堆在眼角。
“什么姑爺?哪來的姑爺?我不嫁!打死也不嫁!你們誰愛嫁誰嫁,反正我不嫁!”我大怒,一腳踢開椅子。
不知何處刮來一片黑云,天漸漸暗起來,看樣子一場大雨是不可避免了。
我心煩意亂地拐過角門的甬道,細細打量著手里這塊環佩:怎么回事?難道蘭溪拿錯了?錢之麟又是什么時候來提的親?為何我一點影都不知道?張媽媽既然已經知道,那云苓不可能不知道?看她的樣子,這兩天卻沒一點異常。我不禁后背發涼,不可能,若她知道肯定會告訴我,怎會獨獨蒙我在鼓里?
淮蘭溪,你到底在哪兒?
身后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跟過來,我并不回頭亦知是誰。
“小姐,要下雨了,咱們快走幾步,仔細淋雨!”云苓扶住我的胳膊。
“你早就知道了是嗎?”我抽出手自顧前行,輕聲問道。
“我知道什么?小姐,你怎么了?”云苓狐疑道。
我冷笑一聲:“你媽媽怕我連累你跳了火坑,都來為你謀出路了,不是嗎?”
云苓支吾著:“小姐......您聽誰說的?您別生氣,我也是聽我爹說的,上頭讓瞞著您。”
你果然知道!
涼風吹散了悶熱的氣浪,空氣中夾雜著泥草的氣味迎面撲來,雨點緊跟著掉落,涼冰冰的砸在頭上臉上,異常清醒。
我厲聲問道:“那么怕我知道?旁人也就罷了,你知道了怎不先來回我?也拿我當個悶葫蘆,你難道不知道我的心嗎?”
“小姐,您別生氣。我覺得虎子哥說的對,其實您跟錢少爺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大淮......他根本不配!我是......為您好!”云苓急切的辯解著。
薛虎子竟也知道?
你們都知道!
大雨如倒篩的水,傾盆而下。
我停下腳步,回身看著云苓那張陌生的臉,冷笑道:“好!好!你們都乖的很,都是為我好......”
我只覺渾身綿軟,胸口一陣悶,頭一暈歪坐在小院門前的石階上,云苓上來要扶,我強掙著甩開她的手,獨自踉蹌回屋,只覺天旋地轉,一頭栽在榻上昏睡過去。
再醒來天氣早已放晴,太陽高高地掛在南天之上。
“小姐,你醒啦!”一張俏臉浮在眼前。
“哦......云芙!”我凝視許久吐出一口氣。
“嗯,小姐!云苓姐去給您熬藥了馬上就來。”云芙笑道。
“我乏的很,叫她不要吵我。”我翻過身又昏睡過去,迷迷糊糊來至玉南山腳下,淮蘭溪手扯風箏線奔跑在那片綠悠悠的青草地上,我歡天喜地的緊隨其后。碧水云天,花草遍地,風箏自由的掛在空中,人是歡快的,心是幸福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可是突然,風箏似是著了魔般開始在天空中搖搖欲墜,我回頭竟然遍尋不著淮蘭溪,偌大的山谷里只獨留我一人,任憑如何哭喊卻依然不見淮蘭溪的蹤影。
“啊!”我從夢里驚醒,頭一陣眩暈,右手緊緊地攥著,手心里,綣著我最在乎的溫柔,萬不能松開。
“小姐!不怕!有我在。”云苓關切地腔調卻令我惡心。
我翻過身并不理會她,任由她在一旁嗚咽哭訴。
“小姐,我知道您還生我的氣,不想見我!可不管咋樣,您吃點東西,有了力氣云苓任憑您打罵。”云苓見我不語,繼續說道:“小姐!其實我也是這兩天才知道的,本有心告訴您,可看您對大淮的一片心,我怎么也開不了口。您還記得年前咱們在白靈山腳下的客棧里遇見北山城里的錢少爺嗎?錢家就是為他來提的親。您是大家小姐,他是富家公子,我雖然是個丫頭,可也知道這才是門當戶對,般配!小姐,您被大淮蒙了心,怪不得您,一個走江湖的痞子,花招多著呢,可論家世、論地位,他哪里比的過錢少爺一根手指頭?您可千萬別被他騙了,還是聽老爺的安排吧,啊。”
“云苓,枉你跟了我這么些年,我將你視為姐妹心腹,如今聽了你這話,才開始恨我眼內無珠,原來你跟他們都是一樣的。”我仍舊閉著眼睛任由眼淚肆虐。
“不,不是的,小姐,我還是你的云苓,我還是一心一意服侍您的丫頭,您不能這樣說我,這不公平。”云苓哭訴著。
“好個不公平!好了好了,我餓了。”此時多說無益,我擺擺手吩咐道:“我想吃茯苓糕,要張媽媽親手做的,現在就要。”
“這大半夜的,恐怕媽媽早已睡下,廚房里有現成的荷葉桂圓粥,我給您拿來啊。”云苓起身要出去。
“你沒聽懂我的話嗎?我要吃茯苓糕!現在就要!主子還沒安歇下人怎么敢睡?叫她起來,現在就做!”我厲聲道。
云苓驚異于如此無理取鬧的我,錯愕的連連點頭道:“好好,我馬上去叫媽媽起來。”
半月來我一直未出門,一個人或歪在榻上昏睡,或坐在書桌前發呆,七魂八魄已剩二三,心思飄零,渾渾噩噩,一切毫無生機,不由想起未來的日子,只覺人生毫無意義。
活著,竟是如此疲憊不堪。
蘭溪,等你回來,心上之人已為他人嬌妻,你心會如我般如此疼痛嗎?每每思索至此,不由得暗暗垂淚。
對于云苓,我已不再信任,更不似往日百般容忍,不是衣物整理的不齊整,就是桌椅擦拭的不干凈,連爐里上檀香的時辰不對也是一通埋怨責罵,唬得她終日里惶恐不安,除了按時的茶水飯菜伺候周全,平時都躲在門外檐下任聽吩咐,再不敢如往日般嬉戲打鬧。看她如此戰戰兢兢,我心里竟莫名一絲報復的快感。
人,總是會變得,而我卻驚異于自己會變得如此討厭。
這一日,我正暗自傷懷,只見云苓欣喜異常地來至我面前悄聲說道:“小姐小姐,你猜誰來了,你猜!”
我冷冷說道:“誰叫你進來的?”
她一臉笑意漸漸冰封,失望地說道:“淮蘭溪的信。”她從袖里掏出一封熟悉的紅箋遞給我。
“放下!出去!”我側臉閉目不肯去接。
待她離去,我匆忙跳起來,迫不及待地拆開信箋,卻見紙面空無一字,我立刻會意,下意識的攥緊右手,心想:還是那副涎皮模樣,果然是回來了。
是日夜,月上樹梢,我獨自一人后門而出,來至約好的南山橋頭,淮蘭溪已然在大樹下等候多時。
分別近三月,無時無日不在思念之中,如今又有錢家提親一事,一時間竟氣凝咽喉,任眼淚傾出,卻是一字一句也說不出口。
“清瘦好多,一定吃了不少苦。”我哽咽著說道。
“苦算什么,只是想念的很,一刻也不敢耽擱,只想快點見到你。”淮蘭溪聲音嘶啞著。
“你的嗓子?”我強忍淚水。
“不礙事的,過幾日便好了。慈兒,我一回來就聽說了,那錢之麟果然來提親了?”淮蘭溪急切地問道。
我默不作聲,愁上眉黛,取出環佩說道:“蘭溪,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這不是我從錢之麟手里取回的環佩嗎。”淮蘭溪接過來狐疑道。
“你反過來看。”我輕聲說道:“你被錢之麟騙了,真正的環佩被他留在手里,此次提親時當做與我相識的信物送到我父親的手里,家里都認定我與他早就相識并有意互換信物,如今我百口莫辯。蘭溪,你帶我走吧。我們離開這里,去哪里都行。”
“怪不得!”淮蘭溪似有所思,“那日我趕到客棧才知道,錢家母子早已返程,我又連忙趕往北山城,到了錢家說明來意,只是錢之麟與那位惠兒小姐再三挽留,盛情難卻,我不好再推,如此一直到年三十,他見我執意要走,才拿出一個金絲銀緞的香包籠了這環佩與我,我當時返程心切,況且他仁人君子,哪曾多想,原來竟被他掉了包。唉,都怪我。”至此時,我二人方才醍醐灌頂,明了個中緣由。
“他留宿你,也無非是想爭取時間仿作環佩。如今又以環佩前來提親,這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訴眾人我與他有情為證,父親縱然不允,又能如何,丟人的還不是楚家,如此將我一軍,看來也是小瞧了他,以為是個紈绔子弟,沒想到卻如此心機。”我忿忿道。
“卑鄙!”淮蘭溪一拳打在樹上。
“對了,這次去景城,可有找到親眷。”我擦干眼淚問道。
淮蘭溪眼神黯然,搖了搖頭,說道:“如今兵荒馬亂,哪里還有親眷,各自逃命罷了。”
連著唯一的希望也沒有了。
我絕望道:“算了算了,指望誰也不如指望自己,蘭溪,我們走吧,去哪里都可以。只要跟你在一起。”
“恩,慈兒,我定不負你。這次去景城,雖然沒有找到舅父,但是路上我看到了許多人,有學生,有士兵,他們剪了頭發,要革命,朝廷昏庸,害我淮家滿門,早該革他的命,給我淮家、給天下百姓一條活路,慈兒你知道嗎?我報仇的機會終于來了。”
我大駭,忙左右相顧拿手捂他的嘴:“你瘋啦?滿嘴胡言亂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