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心花
每周有三天,逸晨都會在這個時候,聽見盡量放輕的腳步聲,悄悄走過走廊。自己有憂郁癥導致的失眠,但逸晨還是奇怪,怎么會聽見那腳步聲。就像一只輕巧的貓兒,輕快地溜過走廊,接著,就會聽見叮的一聲,電梯的提示音,然后一切歸于寂靜。
接下來才是關鍵,自己就會有兩三個小時安穩的、無夢的、高質量的睡眠。這樣的睡眠對于自己,是不可多得的珍寶。以至于自己開始渴望每天凌晨都能聽到那腳步聲。可是,每周,只有三天,很有規律,要不一三五,要不二四六。按理說自己不會聽見門外的任何聲音,裝修是自己督導強調的就是隔音。再說,除了這腳步聲,自己怎么其它的都聽不到。
起床后,下樓跑一圈,這是每天必做的。回來洗漱好,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收拾好表情。走進廚房,動手做簡單的早餐,煎蛋三明治,水果,加奶的咖啡。多年國外養成的習慣,回來沿襲著。雖然做金融的,每天面對的事情千變萬化,逸晨卻早已練就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在自己眼前,再亂的市場,都有那么一條線,有跡可循,可以預計,可以把控。為了這個,自己也付出了代價,每天的藥片。
搬到這個公寓半年,環境不錯,鬧中取靜,離金融區不遠,在寸土寸金的地方,樓下還有不小的綠化區。而那隔三差五的貓步聲卻是意外,開始,自己并不在意,后來覺得討厭。可是,不久卻發現,自己的睡眠和那腳步聲有奇怪的關聯。仔細想想,是不是幻覺?自己的房間離電梯最遠,如何聽到電梯提示音?那么,更嚴重的問題擺在面前,難道憂郁癥已經到了出現幻覺的地步?想想自己一直堅持按時吃藥,鍛煉,旅行,有自己的愛好,讀書,做公益,適當的休息,如果能睡著的話。怎么還會出現幻覺?
叮,的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電梯到了車庫,從這里開始,他的腦子開始理順每一條線,一張清晰的,新鮮出爐的,當天可能,不,一定會是的,金融世界地圖出現在腦海。大門口的路中間,隔離帶上種著幾棵高大的植物。開著喇叭似的花朵,香檳色的花朵有淡淡的香味。
電話響了起來,一天的工作隨之運轉開來。
換好睡衣躺在床上,沒有一絲睡意,雖然已經吃過藥,白天的一幅幅圖出現在天花板,今天會不會來呢?他在心里問自己。是不是幻覺有什么關系?只要能睡著,吃藥不也是為了能睡著?正想著,貓一樣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躡手躡腳地走過,傳來,叮,的一聲……
一陣刺耳的鈴聲,逸晨幾乎跳起來,定定神,是床頭的鬧鐘。倒回枕頭上,看看時間,自己居然睡了五個小時!這樣的日子,規律起來,一三五,二四六,偶爾會有一兩天錯開,或者連續,沒關系,自己已經習慣了,小小的打破常規也能睡著。電梯里、走廊上時不時還有那花的香氣,大概也是錯覺,就算是錯覺,也是那么美好。至少,每周自己可以好好睡上幾天,雖然只是三四的小時。他甚至想,哪天把藥停了試試看。
因為是周末,逸晨關了鬧鐘,想試試自己到底可以睡多久,腳步聲準時響起,逸晨微笑著翻個身,沉沉睡去。
醒過來天光大亮,他從枕頭底下摸出表,九點。自己足足睡了六個小時!逸晨心滿意足地伸個懶腰躺在床上,多少年了,躺在床上睡到太陽高懸!可是,難道那貓步真是自己的幻覺?“也許,應該弄清楚。”
收拾好高爾夫包,出門,球友已經打電話過來催。不過自己并不懊惱,反而有些高興。眼前香檳色的花朵開滿枝頭,比前一天更甚。逸晨停下車等過閘,一個保安正好走到車邊,他放下車窗,笑著問:“這是什么花?開的那么好。”保安回頭看看身邊的花朵:“您說這個?我也不知道,那姑娘說是醉心花。”逸晨靈光一閃,“哦,蠻有趣的名字,難怪招人愛。那……”
“咳,這花是好看,不過除了那小姑娘,也沒幾個人喜歡。這是曼陀羅,有毒的。醉心花?真是小姑娘!”另一個上了年紀的保安走出保安室,“秦先生,您過吧,好了。”剛才一直打不開的閘,在緩緩升起。
逸晨一笑:“謝謝。”一路出城,醉心花,一個喜歡毒花的小姑娘,這是什么事?不過,如果不是被人說破有毒,自己不也覺得好看?這一天在球場的運氣不錯,打出自己都不相信的好球。大概是睡得好吧,他自己想。但是,球友們卻不這么想,于是好好的請了他們一頓晚飯,心情很好,熱鬧了一番。
代駕停好車,把鑰匙交給逸晨:“先生,您還好吧?”
“謝謝你,很好。”和代駕一起走進電梯,看看表,凌晨三點。電梯到了大堂,代駕禮貌地告別。逸晨看著他離開,電梯門正關上,突然,隔壁的電梯發出,叮,的提示音。在門關上的那一霎那,一個穿著淡藍色風衣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小巧的人兒頭上別著特別的三角帽,白色的褲子,腳上……等等,那雙護士鞋,像貓一樣靈巧,墊著腳尖小跑,那么,自己不是幻覺!
逸晨心里一動,一些從來沒有過的東西,在這一刻心底冒出來,難以說明,卻真實存在,一種美好的、溫暖的、喜悅的、幻想的,是自己從未有過的愉悅的東西。她叫什么?住在這里?凌晨的貓步聲是不是她的腳步?
從冰箱里拿出一瓶水,逸晨心里已經有了目的、步驟,如何向物業打聽這個女孩,她一定是個女孩,從她的腳步聲,身形,每一個印象都在告訴自己,她是一個好女孩。
周二,逸晨已經確定,隔三差五的腳步聲就是那女孩,物業大姐多事地向他保證,會和女孩談談,讓她走路注意些。她是護士,在遠處的醫院上班,幾班倒,女孩上早班和中班,早班凌晨三點就出門,她家拆遷戶。這樣的女孩,還真不多見,逸晨擺脫了對自己幻聽幻覺的懷疑。她和自己是鄰居,就在走廊的另一頭,而且單身。有時,物業大姐就是那么的善解人意,先人一步。怎么才能和她認識呢?下午物業貼出通知,周六辦業主見面會,匯報一年物業的工作和物業出租的收益,順便讓大家彼此熟悉自己的鄰居,心里莫名地不覺一喜。
周五開完會,晚上十點,逸晨離開寫字樓,心情很好,取車往家趕。快到家時,左側突然有一輛車沖出車流,嚇了逸晨一跳,只見那輛車奇怪地往路邊靠卻沒有減速。前面傳來巨大的碰撞聲,沖出去的車撞上路燈桿,翻滾起來,逸晨馬上控制好自己的車,越過事故區域,放慢速度,停在自家小區門口。保安聽見聲音也跑了出來。逸晨下車走向事故現場,剛才后視鏡里,人行橫道線上躺著人。人們開始跑,套著短毛衣,白色護士服的身影已經在那里,只見她把受傷的人小心地翻過來,動手急救,然后讓旁人把她抬向路邊。
“是她,”逸晨不自覺地跑起來。
路中間還躺著一個人,看來是從肇事車里被甩出來了。女孩反身回到路中間,去幫那個人,就在她俯下身時,一輛車迎面而來……
逸晨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聲,沖過去,女孩躺在地上,渾身是血,眼睛睜的大大的,短促地呼吸著。逸晨握住她的手,“你,還聽得見嗎?能聽見嗎?”
趕到的保安拉起警戒線。“秦先生,我們得送她去醫院,她流血太多!”逸晨抬起頭來,保安正看著自己,“秦先生,她等不了救護車來。你的車……”他按著女孩的傷口,大聲叫喊著。
“好,”逸晨聽見自己大聲喊起來,抱起女孩站起來,和保安一起跑向停在路邊的車,把女孩交給保安,把車開得風馳電掣……
她的葬禮人很多,遠遠看著人們慢慢離開,一家花店的店員,最后在她的墓碑前放下一束粉色的醉心花。逸晨嘴角抿起來,給她定了每周一束醉心花。“不會再有醉心花的香味出現在走廊里了,希望你身邊一直有。”逸晨看晨光里潔白的墓碑,曼華,她的名字,“此刻才知道你叫什么。”
“她捐了所有能用的器官,救了幾個人。”從身邊走過的人議論著,“那么年輕,真是……”
“那么說,你還活著了?只是,我再也聽不到你的腳步聲,曼華,真是好名字……”逸晨帶上墨鏡,獨自離開墓地,回味著心里的,那像小貓一樣的腳步聲,以及凌晨醉心花香味。
醉心花花語:不可預知的死亡和愛
紫羅蘭
清晨,放下小魚干做的貓糧,灌木叢里立刻傳來唏唏索索聲。阿玉小心地走過街道,來到公共汽車站。她看起來有些單薄,纖細的四肢修長。明媚的五官還沒全展開,些小孩子氣。書包和她有不相稱的比例,大大的墜在后背。
不一會,幾個和阿玉穿著同樣校服的男孩女孩出現在路口。“阿玉,你早了,”一個女孩嗓音清脆,打破清晨的寧靜,阿玉看著他們笑起來。“我也是才來,車還沒到啦。”“又是小魚味,你去喂貓了?”一個男孩抽抽鼻子問。阿玉點點頭:“謝謝你們掏的小魚。”“得空去河邊走走也好。”另一個男孩笑嘻嘻地,“我們得有這個理由,老師也不好再說我們,我們各取所需,你有魚喂貓,我們得玩。”
公共汽車由遠及近,穩穩地停在孩子們面前。“阿玉,慢些,小心別別摔著。”司機看見阿玉,開口提醒。“謝謝阿姨。”阿玉笑著道謝,走進車廂,在窗前坐下,和她一起的女孩把她身邊的窗戶關上:“太早,你別吹到冷風。”幾個男孩在她們身邊站著,把她們圍在中間,和顏悅色地說笑著。
曼華的心臟此時就在阿玉的胸口跳動著。她和身邊的同學說笑,學校的趣事,喜歡的動漫,近期的綜藝。阿玉看起來很好奇同學們的話題,她睜大眼睛看著同學們,“我是不是錯過了些什么,怎么半年,我都聽不懂你們說什么了!”
“沒事,我放學給你補課,這回,你有的是時間了!”和她坐一起的女孩爽快地說,“你回來正好,校慶我們排節目呢,等你開口唱,我們跳舞。去了趟大城市,還記得我們小地方的樂子吧?”
“對啊,我們從開始編舞,排練都留著你的位置,下午排練你過來走位就好,都是你會唱的,現成。”一個男孩接過話頭,“音樂大些不會太吵你吧?”
阿玉有些驚喜地看著他們:“當真?不會,我可以的。”
“不蒸,還煮?這次可得好好表現,別被隔壁壓過去。”另一個男孩笑著說,“我們跳舞,有你唱歌,十拿九穩了。”
阿玉高興地點點頭。
“對了,聽說,這幾天那些捐助學校的人要來,就是幫我們蓋新教學樓,建圖書館的那些。”和阿玉坐在一起的女孩突然說,“得好好謝謝他們。”
“那是,光是籃球場就得好好謝謝人家。”男孩子們附和著,邊說邊向車門口走去。孩子們說笑著下車,不忘回頭把后面的阿玉扶下來。
逸晨跟著他們,遠遠看著他們走向學校,“曼華的心活在這里,真好。”他不由地對自己說。還早,其他人還在客棧睡覺,自己睡不著,出來走走,其實是想見見阿玉,這個得到曼華心臟的孩子,看來它的歸宿還好。
“你好!”逸晨停下腳步,一位中年人從不遠處走向自己,想起來這是和自己聯系過的教導主任。“早,”逸晨臉上掛起適合的微笑。
“這么早!”老師來到他身邊。
“哦,我起得早,出來轉轉,這里空氣真好。”逸晨笑笑。
“我們這里偏僻些,不過也有好風景,前面,順著河邊走,那邊看日出不錯,還算得上山清水秀的。不過您走的地方多,也許看不上!”老師客氣的笑著,“我們自己有空常去。”
“我聽說你們這邊有個湖?”逸晨看著他問。
“就是前面,我有課,不然陪您走走。”魏老師笑著指著前面黎明未明的地方說。
“不用,我自己去看看就好,您忙。我習慣了早晨獨自跑跑。”逸晨笑著,“再見,魏老師。”
“那,您走走就好,這里是山路,不是很好跑。”魏老師在他身后提高聲音。
“好。”逸晨離開道路,沿著河邊漫步。
阿玉回到學校,熟悉的同學,熟悉的校園和老師,大家都在為她的新生高興,對她很好,照顧有加。上課,課間,午飯都有朋友陪著。排練的時候,幾個跳舞的同學揮汗如雨,而阿玉的走位是坐在一把代替臺階的椅子上,唱熟悉的歌。
半晚時分,吃過晚飯,幾個學生來到湖邊,他們蒙上阿玉的眼睛,把她帶到湖岸邊的緩坡。逸晨遠遠看著他們,有些好奇,跟著他們走到湖畔凹進去的地方,夕陽下一片漂亮的紫羅蘭散落在荒地上,隨風搖曳,花香悠遠。
孩子們解開阿玉臉上的圍巾,阿玉發出驚喜的叫聲:“啊……”
她身邊的女孩笑起來:“像你的畫吧?你離開去做手術,我們就開始撒種,等你回來。”
阿玉的眼淚落下來,“真漂亮,比我的畫好!”
“咦,怎么你不喜歡?為什么哭啊!”一個男孩看著她問。
“不是,我,我太喜歡了!”阿玉破涕為笑,忙著說:“沒想到,我能活見到紫羅蘭花海。”
“瞧你說的,這只是一小片,我們就只能找到那么多種子。不過,你現在好了,這些花每年都會長,過些年會成花海的吧?”她身邊的女孩子笑著說,“你會活得長長的。”
“謝謝你們,我真是夢想成真,我只是想象著畫畫,你們卻把它種出來!這是我第一次見真正的紫羅蘭……”阿玉笑著,哭著。
“哎,你別太激動,剛恢復,別太激動,以后有得看。”一個男孩看著她說,“你在這等會兒,我們去抓魚。”說著和其它男孩子一起卷起褲腿,拿著工具走進湖里,幾個男孩干脆游了出去。女孩們拿著魚簍往湖邊去,等著他們。
阿玉坐在一塊紫羅蘭圍繞的石頭上,看著眼前的花地,散落在石灘上的花叢開著紫色黃蕊的花朵,在溫暖的陽光中散發著芬芳,她的眼淚又悄悄下來。
“你的同學對你真好,”逸晨走到她身邊,“該高興才是。”女孩子抬頭看見他,想要站起來,逸晨微微一笑:“沒事,坐著吧,我也想坐一會兒,這里那么美。”只有他自己知道,剛才那一笑,自己付出多大的努力,那痛苦遠遠勝過溫柔,“曼華,如果是你,多好。”他心想。
“你好,秦先生,”阿玉怯生生地坐回石頭上。
逸晨眉毛一挑:“你認識我?”
“我聽同學說起,您是我們學校的捐助人。”阿玉擦掉眼淚笑笑說。
“哦,那沒什么,聽說你做了手術才回來?還好吧?”逸晨看看阿玉問。
阿玉點點頭:“很好,醫生說恢復的很好。”
逸晨點點頭:“那就好,現在你有什么想法?我是說,對將來,你現在可以考慮更遠的事了吧?”
阿玉看看逸晨,有些不知所措,“我?我,喜歡畫畫,我想可以畫下去。”說著她抬頭看著夕陽里的紫羅蘭,“我真的想一直畫下去,怎么畫都畫不夠。”微笑回到她臉上。
“為什么?”逸晨看著湖里嬉戲的孩子問。
“不知道,就是想畫,那么好的花,湖水,山,那么多幫過我的人,我就是想畫,我記得的每一件事,每一個人。”阿玉眼里迷蒙的神情,是似而非的東西,讓回頭看她一眼的逸晨心里一緊,曼華最后看著自己的眼神,迷離又單純的眼神,此時正在阿玉眼里。
“那就畫吧,為……”逸晨收住舌頭,一笑:“為你自己就是想畫。”
“也不只我自己,我心里有另一個我不認識的人。爺爺奶奶說,我要好好活著,不是只為我自己,我現在是為兩個人活著,做事要讓大家都喜歡,都高興。”阿玉輕輕把手放在心口,有些自言自語地說,“我不認識她,醫生也不告訴我她是誰,只要我好好活著,就是她的愿望。我,要達成她的愿望。叔叔,你說我自己去找她的家人可以嗎?至少我應該說聲謝謝的。”
逸晨把頭轉向一邊,“還是暫時別找的好,他們也有他們的情緒。有時,有些事情,不說穿反而更好。這些花真好看,是什么?”
阿玉過了一會兒,回過神來:“紫羅蘭,我們這里沒有,我只是在電影里看過,很美吧?我一直想象著畫它們,它們在我們這里的樣子,不知道為什么沒我喜歡它。我原以為,我這輩子沒機會看到真正的紫羅蘭,沒想到,我的同學們會找到種子,在這里種出花來!”
逸晨放眼看著開滿緩坡的紫羅蘭,眼睛有些濕潤,“真美,你的同學們真好。”
阿玉微微一笑,用她柔和的嗓音說:“是啊,紫羅蘭的寓意就是永恒的美。真的有很美的事在這世上呢……”
逸晨站起來,“真的,很美呢,好好珍惜,好好畫,再見。”
阿玉禮貌地和他道別,湖里傳來同學們抓到魚的歡呼,她由衷地笑起來。
聽著身后的歡笑,逸晨深深地吸口氣,“曼華,再見……”
紫羅蘭花語:永恒的美
月光花
在學校開學的前一天,永合和嬌嬌一起收拾好書包。看著她仔細地檢查書本和作業,心中百感交集。
真沒想到,全家人沒有一個能配型成功,只能眼睜睜看著她一步步離開時,卻意外地得到……
這樣想不對!她立刻告誡自己。
嬌嬌和一年前比起來判若兩人,看起來和正常有些瘦體型的孩子沒什么兩樣。雖然,那些昂貴的后續醫藥讓一家人喘不過氣來,讓一家人分居幾個城市,但是,看著慢慢康復起來的嬌嬌,真的值得。
正想著,電話響起來,嬌嬌立刻抓起桌上的電話,“爸爸,你開完會了?吃飯沒?我收拾書包了,作業都做完了……”
永合微笑著,看著女兒和遠在異國的丈夫通話,那邊信號不好,他們不斷重復著自己的話。小小的廉租房里因為他們的通話,在永合眼里變得敞亮起來。雖然,只有幾件最基本的家具,最簡單的白墻,白頂,節能燈。放下丈夫的電話沒多久,爺爺奶奶的電話也到了,說他們很好,家里養的幾頭豬,幾畝地也很好,別掛心。孩子上學去還是要小心,年底可以賣些雞鴨,賣雞蛋也還了些錢,看著幾棵果樹也成,借老家親戚的錢已經還了些,別操心。
永合的眼淚又在眼里打轉。
“我和奶奶說幾句,”嬌嬌從床上坐起來,向媽媽伸出手。永合把電話遞給她,耳朵里聽著她和祖父母,祖孫三人的通話,心里又把明天要跑的路線仔細想了一遍。
這是條比其它線路要長的路,自己向公司提出申請,要跑這條線,而且要上早班。為了能將就女兒上學,自己該吃這樣的苦。這樣自己每天可以把女兒帶到學校門前。嬌嬌的老師很好,她告訴永合,每天她會到車站接嬌嬌,她有事也會讓靠得住的同時幫忙。只是覺得苦了女兒,每天要跟著自己早起,先到車隊,再跟著自己出車。
清晨五點,永合做好早飯,叫醒嬌嬌。嬌嬌懂事地自己穿衣洗漱,梳好頭,坐在桌前吃飯,自己吃藥。看著她一氣呵成,不由得心酸,她只有八歲。五點半,永合用一件丈夫的舊外套把女兒包起來,放在電動車上。用兩只袖子把孩子捆在自己腰間,母女倆準時出門。
六點差十分,永合開始檢查車況,六點把車開到出站口。嬌嬌站在調度室里,看著不遠處的圍墻上開滿花朵,好奇地問:“叔叔,那是什么花?真好看。”
“嬌嬌喜歡它?這是牽牛花,它和你起得一樣早呢。”
“我以為它不是真的呢,瞧,我也有。”說著嬌嬌拿起掛在書包上的一個小袋子,里邊是她要吃的藥,上面繡著兩朵盛開的牽牛花。
“喲,真是,誰給你繡的,好漂亮。”走進來的阿姨笑著說。
“媽媽。”嬌嬌驕傲地回答。
同事帶嬌嬌走出調度室在站臺上等著媽媽。頭班車沒幾個乘客,車門一開,嬌嬌用她好聽的童音,和站臺上的人說再見。和她一起出來的同事把她抱上車,“嬌嬌,你可是媽媽的第一個乘客,做個好榜樣,乖乖坐在這兒,讓媽媽看得見好啵?”說著把嬌嬌放在駕駛室后面的座位上。
“好,謝謝叔叔,叔叔,再見!”嬌嬌笑著和對方說。
“真是好孩子,”隊長笑著擺擺手,轉頭交代第一次獨立跑車的永合幾句下了車。發動車子,永合開始漫長的路程,帶著嬌嬌,開始她人生該有的路程。
一路上來的人不多,幾個老人,幾個趕早上學的學生,幾個上班的人。看起來都是老乘客,有的彼此還熟悉,上來見面就聊起來。第四個站上來一位大媽,見得到永合笑著問:“你是新來的?跑這趟車?從前沒見過你啊。”
永合笑笑:“是啊,我今天開始跑。”說著關上門。
“我說師傅啊,你知不知道這孩子是誰家的,怎么一個人坐車?我上來就沒見有人和她一起,這都幾個站了。”坐在嬌嬌對面的一位大叔問。
“我和媽媽一起。”嬌嬌看看永合,回答說話的人。
“你媽媽是誰?在哪兒?”大媽在嬌嬌身后坐下,好奇地問。
“我媽媽,就是司機啊,我和媽媽一起出門,媽媽上班,我去上學。”嬌嬌利落地說。
“這么早!”大媽不覺提高了聲音,“你在哪兒上學,學校開門那么早?”
“我到了,就開門了。”嬌嬌笑嘻嘻地說著學校的名字。
“那不近呢,真是你到了,學校也開門了。”大叔感嘆著,“你媽媽和你也是不容易。”
“還好了,只要能和媽媽在一起,沒什么。”嬌嬌愉快地說。
永合看看后視鏡,嬌嬌自然而然的樣子,就像一個健康活潑的孩子,不覺微笑起來,“她一直這樣那多好。”
車子穿過市區,人多了起來,永合集中精力,把車開得平穩,勻速,避開行人。打開車門,一個熟悉的影子上車,藍色護士帽,藍色工作服外面套著黑色的小外套。“嬌嬌媽?”她有些驚奇地看著永合打招呼。
“孫姐姐,”嬌嬌不及永合作答,就在后面叫她。
“真是,你好,嬌嬌,”孫護士對永合點點頭,忙著走到嬌嬌跟前,“嬌嬌真早!這是要去哪兒啊?”
嬌嬌站起來,“姐姐坐。”
“嬌嬌坐著,告訴姐姐,你這是要去哪兒?”孫護士在嬌嬌跟前半蹲下身子看著她問。
“姐姐不坐,我也不坐。”嬌嬌執拗地說。
孫護士笑起來:“好吧,我們一起坐,我抱你好不好?”
嬌嬌笑起來:“好啊。”
孫護士把嬌嬌抱在膝上,“嬌嬌要去哪?”
嬌嬌指著腳邊的書包:“上學,你說過我可以去上學了。”
“真的!嬌嬌真了不起,都上學去了。”孫護士笑著說:“那么,告訴姐姐,今天好好吃藥沒?中午的藥帶了沒?繡花包帶了沒?”
嬌嬌點點頭:“都帶了,昨晚我就檢查過了。”
孫護士笑著捋捋嬌嬌的劉海兒,“嬌嬌就是懂事,記不記得怎么用你的手表?記不記得姐姐的號碼?”
“記得,我帶著呢。”說著嬌嬌把手伸出來,露出她手腕上的表。“姐姐,你去哪兒?你下班?”嬌嬌看著她的臉問。
“是啊,這下我們同路了,說不好我們可以經常見面呢。嬌嬌在那里上學?”
“在前面,希望小學。”嬌嬌認真地說,“我們能常見面嗎?”
“能,我住你們學校后面幾個站的地方,上下班都坐這趟車。”孫護士看著嬌嬌:“瞧瞧我們這緣分,嬌嬌可是我最愛的好孩子。”
嬌嬌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永合聽著身后令人愉快的交談,滿心感激。這是自己真的夢想成真了,嬌嬌像正常孩子那樣生活,上學,游戲,與人相處不再是隔著一道玻璃門。
天光大亮,街道熱鬧起來,永合更加小心地掌控著方向盤,“嬌嬌媽,有人來接嬌嬌?要不我送她去?”孫護士眼見著要到學校,提高聲音問前面的永合。
“不用,謝謝你,孫護士,老師會來的,學校就離站臺幾步路。”永合忙著回答。說著,車子穩穩停在站臺前,“媽媽再見。”嬌嬌站起來,對駕駛室的永合擺擺手。“嬌嬌,聽老師話,記得吃藥,再見。”永合轉頭對女兒擺擺手。
孫護士牽著嬌嬌來到后門。門一打開,一個微笑女老師站在面前,“嬌嬌早。”“老師早,”嬌嬌松開拉著孫護士的手,“老師,這是孫姐姐,姐姐,這是我的老師。”老師沖孫護士點點頭:“早,孫護士,交給我吧,有什么我和你聯系,嬌嬌知道姐姐的電話嗎?”“她知道,有事就給我電話。”孫護士笑著,“再見,嬌嬌。”“姐姐再見!”嬌嬌站在站臺上向車廂里的孫護士揮手。
看著車子離開站臺,嬌嬌和老師轉身向學校走去,圍墻上掛滿的花朵正在悄悄收起花瓣。嬌嬌看著花朵問:“老師,這些花要謝了嗎?老師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嬌嬌喜歡它?”嬌嬌點點頭,“叔叔說它是牽牛花。”老師彎下腰:“它會在晚上開,白天會收攏花瓣。所以它也叫月光花。”說著拿起嬌嬌書包上的小袋子,“繡的真好,誰給嬌嬌的?”
“媽媽,”嬌嬌笑著說。
“嬌嬌很喜歡它吧?真是很好呢,媽媽那么愛嬌嬌。”老師直起腰,“嬌嬌真幸福,有那么多人愛你。”
“我也愛他們呢,媽媽,爸爸,爺爺奶奶,孫姐姐,好多人……”嬌嬌和老師說笑著走進學校,開始自己的人生。
月光花語:永恒的愛
芍藥花
“如果沒有人喜歡,那么,我愛它吧。”曼華的玩笑有如昨天還在耳邊,她卻那么早早地去了。子瑜走進花棚,徑直走進芍藥花圃,想當初,帶她過來滿足她見識牡丹和芍藥的愿望。想她一定會愛上這國色天香,畢竟,“云想衣裳花想容,”沒想到她卻因為知道了沒人愛的一種,她就去愛了那一種。
清晨的微風還帶著淺淺的寒意,六點,是自己去記錄花開的時間,芍藥在這里比其他地方早開一兩個小時,卻長得很好。在芍藥園籬笆外幾棵高大的曼陀羅花色明媚,枝葉茂盛。
記得那天也是這個時候,黎明未明,曼華一心要看花開。于是頭一天下夜班就趕車過來,跑到這偏僻的基地。她跳下車,蹦蹦跳跳的像自己跑來的樣子,那么精力充沛,活潑可愛,把研究所的老少都吸引住了。在這嚴謹、嚴肅的地方,難得見到她那樣明媚精巧的快樂。雖然下夜班又趕車,可她一下午,依然充滿好奇和精力,跟著自己在花圃、苗圃間跑來跑去,好奇自己的工作。也許是專業的原因,她對植物有著不一樣的審美。見沒見過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可不可以治病?治什么病?副作用是什么?”弄得自己的導師和同事看見她就笑,“治,治,怎么不治?專治審美疲勞病!而且沒有副作用。”她聽到這樣的回答,總是放開了和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她的笑聲還在耳邊,子瑜拿起平板電腦開始工作,眼前的花蕾正在無聲無息地,難以察覺的動靜一點點打開。
“人們從來沒有耐心等著看一朵花開放。這大概是很多人覺得曇花稀奇的地方吧?它能滿足人在很短時間里看到花朵開放和凋謝。子瑜,你是怎么練出這樣的耐心?”這是那天早上,她陪自己做完功課后說的話。她管自己的工作叫做功課。子瑜想到這里,不覺輕輕嘆口氣,“人們說你用另一種方式活著,若真是這樣,那我真想為你高興,可是,我高興不起來,曼華。”手里的相機發出單調的咔嚓聲,記得那天她在身邊時,她仔細地看著花蕾,“它真能開出那么大的花?”她不停地問各種問題。
自己知道她沒有耐心等,于是告訴她,若想見正在盛開的花,門外就有,那幾株曼陀羅,藥用價值不小,也好看。她一聽,笑著說:“你煩我了吧?好吧,我出去,瞧瞧傳說里的毒藥。”說著笑著跑了。真不該攆她出去,讓她耐著性子看見花開,那就也會像自己一樣,愛上芍藥和牡丹的吧?那樣多好,我們又有一樣可以共同的愛好。
做完記錄,看著花朵,這些是被航天飛機帶到外太空又返回來的種子培育的,它們漂亮、茁壯、長得很好,花朵色澤艷麗,碩大。子瑜喜歡它們,對它獨有偏愛,就像在所有的朋友中,她和曼華最親近。子瑜始終不理解,見過牡丹,芍藥的美麗后,曼華會愛上曼陀羅。給自己的解釋居然是,“既然沒有人喜它,那么我來愛它吧!”她說得那么認真。
子瑜慢慢走出園子,門口的那幾株曼陀羅依然繁茂,花開滿枝,粉色、白色、紫色、黃色、香檳色。單從花的角度來說曼陀羅確實不俗,色彩雅致,花型獨特,植株高大,枝葉的顏色、形狀和花朵,色彩協調,賞心悅目。“那么,我來愛它吧!”曼華,你是怎么想的?這樣的理由去愛,如何做到?
子瑜拿起園藝剪刀,剪下幾枝曼陀羅,在里邊加上兩只芍藥,用淡綠的彩紙包好。想著心事,抱著花束走到車前,把花束放在副駕座位上,發動車子。今天是你的忌日,轉眼那么快。你真的在以另一種方式活著嗎?你簽下的捐證書真的讓你活著?想要去打聽受捐人的想法又冒出來,想想,真的想知道,自己朋友信仰的東西,是不是讓她延續著生命,又活成什么樣?
自己和曼華討論過這個問題,她拿出少有的態度,看著自己說:“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不要去打聽,也不要讓我的家人去打聽,就當我出了遠門,一切都好。”現在才知道,要遵守這個約定有多難。子瑜搖搖頭,換個念頭,記得自己和曼華第一次見面,就有一見如故的感覺。那是在小學入學的第一天,大學分開幾年也沒淡了情分,書信往來,每個生日、節日都不會忘了賀卡,短信到微信,從未間斷。工作后也是常見面,一起旅行,異姓姐妹,說的就是自己和她。她還在時,自己常去她家,她的父母,姐妹兄弟自己都很熟悉,每次見面也很愉快,不見外。自從曼華離開,自己漸漸不再去她家,因為見面后多少總是想起曼華,氣氛變得悲涼。自己不能再讓他們難過,而自己的出現,正是引起他們難過的原因,慢慢和他們疏遠。這才明白了她的話,“就當我出了遠門,一切都好。”
挑了這個時候來祭奠,也是不想遇到她的家人,熟悉的人,再打開悲傷的門。也想獨自靜靜地和曼華待一會兒,說說自己的話。
抱著花束,子瑜慢慢走在墓園里,回想起從前的種種,有些悲涼,天妒紅顏,用那么慘烈的方式。想著她年輕,活潑的生命就那么沒了,竟然只是因為一個人沒忍住,多喝了幾杯!而那個人也死了,自己想出氣都找不到地方!想到這里,子瑜心里有說不出的憤恨,連手心都癢起來。“曼華,你如何做到的?沒有人喜歡,那么,我來愛它吧。真可以這樣嗎?我,做不到!”
天空飄起小雨,打濕了子瑜的頭發,雨絲無聲地潤澤著懷里的花朵。曼陀羅修長的花型和芍藥圓潤的花朵相得益彰,這傳說里相生相克的兩種花放在一起,出乎預料地和諧。香檳和淡紫,自己和曼華就這樣生死兩相隔。“如果你還在,我們還有好多話可以說的吧?哪怕是你愛的理由那么奇怪,現在也變得合情合理了。”遠遠就看見她墓前擺滿各式各樣的鮮花,看起來不僅僅是她的家人來過,還有其他人,人們還記得她。多少,子瑜替曼華感到欣慰。
把花束放在墓碑前,碑上曼華的相片微笑著面對整個世界,活生生的樣子。“我來看你,你愛的醉心花,我愛的芍藥,我都帶來了,你還好吧?”子瑜半跪在墓前輕聲說。“沒有人喜歡,那么,我來愛它吧。”仿佛又聽見曼華笑嘻嘻的聲音。子瑜閉上眼睛,眼淚流了下來,“這也是愛的理由?”
回想起從前的種種,也不奇怪她有這樣的想法。總覺得她太多情,單純到從未想過可能潛在的傷害,總是不由自主地去幫別人,自己勸過她,卻沒有效果,她依然笑嘻嘻地我行我素。
過了一會兒,子瑜睜開眼睛,擦干眼淚。發現墓前另有一束白色的曼陀羅,在一眾花束中特立獨行,很新鮮,花朵潔白沒有一點損傷。雨灑在花瓣上凝成晶瑩的水珠,然后一滴滴無聲地落在漢白玉墓基上。一張卡片插在緞帶上。
“相見恨晚,遺憾未見。逸晨”
子瑜把頭靠在墓碑上,看著兩束花朵,眼淚合著微笑,真的有那樣愛的理由,曼華,我的朋友。
芍藥花語:依依惜別,真誠不變。
絲蘭花
醫院眼科庭院里的絲蘭抽出高高的花穗,看樣子不定什么時候就開放,那真是壯觀。這幾天每個路過的人,都會放慢腳步多看兩眼生怕錯過。
濤濤爸早早就到掛號室排隊給濤濤掛號,復查他的眼睛。和其它掛號的人比起來,濤濤爸要鎮定隨和很多,和一年前的他自己也有天壤之別,那時他每時每刻心焦著兒子的眼睛。當得知兒子得到千載難逢的機會,那個消息,就像是做夢,當醫生拆掉濤濤眼睛上的紗布,自己就像是得到重生。一家老小,才走到走廊上就相擁而涕。此時的濤濤就在眼科的院子里等著自己,濤濤爸不由得微笑起來,把旁邊的人嚇了一跳。
濤濤和媽媽站在走廊上,天還沒亮,走廊里已經有不少人。濤濤踮起腳尖,趴在窗臺上看著外面的庭院。遠處門廊里的燈光,和庭院里的地燈把小小的庭院照得有些昏暗,一叢高大的植物,剪影隱隱約約,濤濤正是在看它。他記得這叢植物,這是自己能看見東西后看見的第一種植物,那時它開著漂亮的花朵,灰綠的大葉片中高高挑起一串白色的花朵,還有好聞的味道。
“濤濤,你看什么呢?”濤濤媽見兒子趴在窗臺上睜大眼睛,奇怪地問。
“它又要開花了,像去年的樣子。”濤濤頭也不回看著庭院。
“咦,這不是濤濤?你來了?”走廊另一頭走過來一位護士,“我瞧瞧,怎么樣了?”她把抱在懷里的一疊文件放下,把手放在濤濤肩上,“長高了呢。”說著彎下腰,借著走廊淡淡的燈光仔細看著濤濤的眼睛,“還不錯啊,那么清澈明亮。”她開玩笑地說。
“謝謝,阿姨。”濤濤禮貌地對她鞠了一躬。濤濤媽卻把目光放在護士放下的文件上,那是器官捐贈倡議書和表格。護士發現了濤濤媽的目光,笑著抱起文件,“濤濤媽,你們再等會兒,大夫查完房就過來,我先走了。”
“謝謝,您忙。”濤濤媽忙不迭地說。隱約間她記起來孩子的眼睛做手術后聽到的傳聞,一位這家醫院的護士去世了,捐出了自己的器官,而濤濤的手術就在那天的下午。
“媽媽,讓爸爸排隊,我們去看花好嗎?”濤濤抓住媽媽的手把她從沉思中搖醒。“哦,”濤濤媽回過神來,抬頭看見丈夫正拿著病歷本走過來,“好啊。”濤濤媽忙著答應。濤濤爸笑著答應自己排隊,讓他們母子去看花。他還沒進門,就聽見有人說庭院里的花要開了,這花總是在夜里開放,非常漂亮。他還記得濤濤能看見的第一天,看到的第一種植物就是這庭院里的絲蘭花。
濤濤拉著媽媽向庭院跑,“慢點,別摔著了……”濤濤媽跟著濤濤往庭院里去了。濤濤爸笑著看他們出了門,這才在椅子上坐下來,小心地掏出藏在懷里的東西,一份器官捐贈的表格。看了看,他掏出筆,認真地開始填寫那些表格。
“你這是寫什么?”旁邊的一位大媽蒙著一只眼,紅著另一只,看著濤濤爸手里的表格。
濤濤爸笑笑:“沒什么,幾張表。”
“唉,年輕人,年紀輕輕,老婆兒子的,怎么就咒自己萬一起來。”旁邊一個上年紀的大叔搖搖頭,“有些事,會說真了的。”
“真的,”大媽拿下蒙著眼睛的手絹,翻個面又蒙在眼睛上,“我聽說,這家醫院去年就有個年輕護士車禍走的,年紀輕輕,就是簽過這么個東西。要是沒簽,現在大概還活的好好的吧。”
濤濤爸看著她有些驚訝,“當真?”
“我有個親戚,就在那姑娘在的科室,可是個好姑娘,家里拆遷幾套房,人緣好,又漂亮,就那么扔下爹媽去了。她家三代那天那個哭喲,聽說她把全身上下能用的都捐出去了。”說著大媽又把手絹折了個面,把眼睛蒙上,“你瞧,如果不是早早簽下這賣身契,這個可是賣給陰曹地府,惹得那么多討債的陽魂追著,怎么會死?還死的那么慘,嘖嘖,那個慘,送到醫院就不行了……”
濤濤爸停下筆,看著她,“真的,別簽,小伙子,我們過來人見的多了!”旁邊的大叔若有其事地點點頭。
濤濤爸看看他若有所思,他轉頭看著庭院里的濤濤和濤濤媽。淡淡的晨光中,那株絲蘭已經打開緊裹著的花苞。一朵朵潔白的花朵像一串白色的鈴鐺掛在枝頭,濤濤高興地拍手,濤濤媽忙著給他和花朵拍照。旁邊聚了不少人,濤濤大大的眼睛,明亮的眸子……
濤濤爸笑著轉回頭來,接著填表格,“哎,不聽老人言,吶,要吃虧。”一旁的大叔搖著頭說。
濤濤爸只是笑笑,接著認認真真地填表。他趕在濤濤回來之前填完表,走到護士站把表格遞給一位護士,“麻煩你,護士長,能幫我交了表嗎?”護士長抬起頭來,“好啊,這個只是我們自己自發的,沒想到你倒上心了。”濤濤爸笑起來:“有你們上心,我家濤濤才能看見,我自然應該上心。”
“唉,半天,到我沒?”大媽唉聲嘆氣地走到護士站,“我先看行不行,我痛死了,你瞧瞧。他們年輕人可以等一會兒的吧?”
護士長安慰著她:“快了,就要到你了,你再等會兒。別用手絹蒙著眼睛,這樣反反復復只會更糟,感染更快、更厲害。”
“說的輕巧,你試試!那你,弄點什么藥給我啊!”大媽上了力氣,聲大起來。
“您先,您先,”濤濤爸看著淚流滿面,卻聲音洪亮的大媽,忙著說,“瞧,真要等到您了。”
“咳咳,你看,你都看不下去了,他們還這么漫不經心的,真是!”大媽上勁地說著。濤濤爸敷衍著她離開護士站,她還在不依不饒地糾纏著,東拉西扯。
回到走廊,濤濤和媽媽已經進來,濤濤拿出媽媽的手機,打開相冊興,奮地和爸爸聊著庭院里的絲蘭花。他明亮的眼睛,透著清澈單純的快樂。話說個不停,說去年的花和今年有什么不同,他一定細致地觀察過那植物,每一個細節都說的那么生動。
濤濤媽在濤濤和爸爸聊得起勁的時候,悄悄來到護士站,向護士要一份表格。她回頭看著興奮的孩子和高興的丈夫,微笑起來,接過表格悄悄放進包里,小心地收好。
診室門口傳來濤濤的名字,濤濤媽立刻走上前去,和濤濤爸一起帶著濤濤走進診室。看來一切都好,濤濤恢復得很好,醫生又說了一遍濤濤爸媽爛熟于心的注意事項,開了藥,他們帶著濤濤向大夫道謝離開診室。
外面天光大亮,明媚的陽光灑在庭院里,那株絲蘭花開得十分華麗,讓人心生歡喜。不一會,他們一家的三口站在庭院里,請一位路過的人為他們拍一張幸福的照片。
絲蘭花語:盛開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