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路落下來那一刻,忽然覺得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身上掛了一下,但感覺也不是很明顯,也不及多想,甫一落地立即便與眾武吏背對背轉成一個圈,拔出長劍,凝神戒備。方才騰起的灰塵還未散去,屋內四周角落都看不真切。歸無路令眾人靜待片刻,灰塵慢慢散去,屋中還是沒有任何動靜。歸無路才下令眾人準備四處搜索,眾武吏領命,正要散開,歸無路也剛剛邁出一步,忽然覺得身上、腿上一緊,仿佛有無形的繩子栓著。與此同時,眾武吏也是一聲低呼,各人都朝身上看去,顯然是有一樣的感覺,但見身上的衣服仿佛被極細的絲線勒著一段一段的,但又看不到線從哪里來,歸無路用力掙脫了幾下,細絲卻越勒越緊,幾乎要把皮膚勒破。武吏們驚呼掙扎,歸無路心念電轉,忽然腦中靈光一現,對眾人叫道:“大家不要動,這是‘晶蠶絲’,越動勒得越緊。”眾人便停下動作,等待著歸無路發號施令。歸無路心中暗驚:這晶蠶絲細若無物,乃是傳說中的寶貝,據說只有皇宮中才有,沒想到竟然在此出現。剛剛跳下來時感覺到有異物掛身,看來對方在屋頂下塌之后才將晶蠶絲網布于半空中,但晶蠶絲細而透明,即使就在自己眼前布機關,卻也發現不了。大家一跳下,便被這隱形的網兜住。話閑樓的這些機關不僅計算人心,更有稀世寶貝,歸無路雖然謹慎,卻也不得不輸。
不及他多想,“嗖——”一支利箭破空而來,直穿過一名武吏喉嚨,那武吏還沒來得及叫一聲,便氣絕而亡。看來對方是不想要他叫出聲來,以免驚動屋外的審武堂大部隊。現在,歸無路等人就像一個巨型人肉箭靶,完全無力抵抗暗處的敵人。歸無路大喝一下:“蹲下!”眾人齊齊下蹲,果然,緊接著又有兩支箭從大家頭頂擦過。但這樣裸露堂中始終不是辦法,好在歸無路帶領的刑殺堂個個都沉著冷靜、功夫不弱,整體素質絕非捕風堂可比,因此,大家也沒太驚慌。
歸無路迅速環視一圈,發現東南面有一張倒在地上的大桌,背后靠墻,是個約會的掩藏位置,便悄聲道:“我數三下,大家一起朝東南方向移動。”眾人得令,立即朝東南方移動,大家配合默契,移動速度不慢,又有兩只箭射了個空。但是,對方放箭的速度越來越快,“啊——”的一聲低呼,又一名武吏胸口中箭,他們在移動,所以對方便難以射中咽喉。現在大家都被綁在一起,已經有兩個人死了,整個隊伍的移動速度頓時一滯,慢了下來。對方抓住時機,數箭齊發,“嗖嗖……”之聲不絕于耳,伴隨著同伴們的痛呼,歸無路悲怒幾不可遏,心中暗數道:“二、三、四、五六——”眼中看著那張倒地的桌子越來越近……
終于,他們躲到了桌后,最后兩支箭“咄咄”兩聲插進了桌面上,仿佛不甘心似地抖動著箭翎。歸無路此時才有機會抬頭看著眾人,大家臟兮兮地臉上掛著恐懼和憤怒,這些武吏都是從錦衣衛和御林軍中挑選出來的精英,沒想到這次陰溝里翻了船,自從進了這個屋,就被當成活箭靶,頃刻間便死了七八個人,卻連敵人的影子都沒看到,心中又驚又怒又俱。歸無路心中更不好受,作為刑殺堂堂主,讓下屬死得這般冤屈,驚怒之余還多了一份愧疚。審武堂自成立以來,所向披靡,從來沒吃過大虧,然而今次在一間小小的酒樓卻令得捕風堂和刑殺堂接連受挫。歸無路暗自立誓,定要將這暗敵找出,再踏平話閑樓。
此時,屋外的人已經聽到同伴們遇害的聲音,孤清流面露擔憂又派了幾人接近話閑樓。
屋頂已塌,后來的武吏只能躍上墻頭,往下一看,便見同伴們已有幾個躺在地上,身上插著箭,看來是死了。歸無路見有同伴前來,便立即出聲喊道:“別下來!”反正此時已是敵暗我明,也不怕對方發現自己的藏身之處。歸無路心中盤算著,自己手腳被晶蠶絲所縛,要如何脫身,忽然腦中靈光一現,對上方喊道:“放火箭進來!”這晶蠶絲最怕火,遇火即化,他正是想用火來令自己脫身。上方的武吏知道情勢緊急,也不問因由便立即派了兩人回去取火箭,其余人也是拉開了弓箭守在此處,掩護著歸無路等人,若是敵人現身,便數箭齊發。
如此一來,敵人雖在暗處,卻也無機可趁。歸無路心想,只要能脫身,便不怕找不出這暗敵。但是,顯然對方也知道他這樣想,哪能等他脫身。只見地面下忽然飛出數柄尖刀,直直向上,頓時將守在屋頂的武吏們射了個對穿,慘叫掉下。而歸無路等人因為緊貼墻壁,沿墻的地面上都沒有尖刀,猜想是設計機關的人故意留出的一條路。一條長鞭倏然而至,將擋著他們的桌子卷住甩出丈遠,歸無路等人立即暴露。數支箭又接踵而至,歸無路心中一橫,喝道:“用尸體擋!”大家一愣,就這一愣的功夫,又是兩個同伴被射中。身邊的人再不多想,拉過剛死的同伴身體擋在自己面前,只聽得那箭一聲一聲入肉的聲音,歸無路中心痛不可言,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拿同伴的身體為自己擋箭,其余幾個武吏均是低著頭,靜靜地躲在同伴的尸體背后,這將是他們一生中最不愿回憶的事情。
正在歸無路等人絕望地等待著敵人下一輪攻擊的時候,忽然,一支火箭插在了地上,幾在同時,數十支火箭“嗖嗖……”地插在地上各處,歸無路立即令眾人挪到離自己的最近的火箭邊上,剛一靠近火,身上便是一松,果然晶蠶絲極度怕火。大家掙脫出來,都憋著一腔怒火,不待歸無路下令,便分頭四處搜尋。但搜遍了屋子,卻沒發現任何人影,而此時,射下來的火箭卻已一發不可收拾,火勢越來越大,屋頂的同伴們呼喊著他們趕緊出來。歸無路雖然心有不甘,但確實不愿再有同伴受傷,當即招呼大家按原路返回。
他們幾個人灰頭土地回來,孤清流一看便知其受挫,歸無路將剛才的情況簡單的匯報了一遍,孤清流道:“看來他們已經逃了……”話閑樓此時已是一片火海,火光映在孤清流深不可測的瞳孔里,詭異地搖曳著,仿佛一個難以猜度的心事。孤清流凝望了片刻,轉頭向穆偃武道:“穆堂主,你與他們交過手,也熟悉話閑樓,就和歸堂主一起留在此處,等話閑樓變成一片灰燼之后,什么機關暗道也藏不住了,若是發現他們行蹤,先不要動手,等我命令!”穆偃武領命,雖然表情凝重,心中卻是暢快,雖然他的捕風堂落敗在前,但好歹死的人并不多。刑殺堂此番才叫慘敗,如此一來,就算受孤清流責罰也還有歸無路墊背。孤清流忽然又道:“對了,你們各抽調5個留下即可,人多了也不利于追蹤。其他人跟我回去吧!”說罷韁繩一提,調轉馬頭領著眾武吏浩浩蕩蕩地往回走去。
孤鴻落本來今天害怕父親責備自己,一直藏在隊伍中不敢與孤清流說話。但此時見父親要領著大家回去了,便趕緊回到穆偃武的隊伍中,穆偃武哪敢留他,便笑道:“你今天已是受了傷,就先回去養病吧。不用跟我們留在這里。”孤鴻落極力爭取,穆偃武卻始終不松口。孤鴻落猜到他是怕自己父親責怪,不敢做主。便不再多言,趁大部隊還未走遠,幾個箭步追了過去,擋在父親馬前,斬釘截鐵道:“爹,孩兒愿隨二位堂主將那孟天敖捉拿歸案。”孤清流面無表情道:“后面的事,你不用再管。”孤鴻落一愣,猜想父親是怕自己有危險,便道:“爹,他們先將我們抓住好一番折辱,孩兒本就咽不下這口氣,如今,他們又殺我審武堂這么多兄弟,于公于私,孩兒都要參與追捕孟天敖的行動。”孤鴻落身為孤清流獨子,而孤清流又是朝中重臣,連皇上都對孤鴻落頗為關注,想讓他在審武堂鍛煉鍛煉,再將他收入禁衛軍中,成為御前侍衛。所以,孤鴻落立功心切。孤清流看他毫無畏懼的神情,忽然泛起一絲笑意,湊到孤鴻落面前,悄聲道:“傻兒子,孟天敖是爹故意放走的,他會帶著我們找到我們真正要抓的人……哈哈哈哈……”孤清流發出一陣壓抑的笑聲,隨后又道:“回去了別告訴你娘今天的事,免得她擔心。吃完晚飯來我書房,我就告訴你。”說罷便打馬而行。
孤鴻落心中如遭雷擊,愣愣地站在原地,腦中無數疑惑:如果父親本就打算放走孟天敖,只需要給他個逃獄的機會便何,又何必讓捕風堂親自押送?如果是為了裝做故意被劫囚,又為何不能告訴自己?孟天敖逃走之后,又為何還要派人去搜,讓刑殺堂損兵折將?穆歸二人是否知道父親的計劃?還有,真正要抓的人,又到底是誰?
他想了片刻,只覺得腦中越來越亂,恐怕只能隨父親回去,親自問明這件事。但是,他擔心回去了就出不來。他看著越來越遠的隊伍,心中糾結不已,只得把心一橫:算了,先回去再說。于是,便跟著隊伍往回走去。
夜半十分,孤清流在書房中擦著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劍,他仔細細地用軟布擦拭著劍柄凸起的“斬龍”二字。忽然傳來敲門聲,他頭也沒抬道:“進來吧。”孤鴻落便推門而入。
孤鴻落一進門還未開口,孤清流便道:“這件事說來話長,你就當故事聽吧。”他一邊說一邊認真地擦著劍,孤鴻落端了端身子,等著父親開口。孤清流緩緩道:“你可知這把劍的來歷?”孤鴻落剛一進屋就注意到這劍,便道:“這就是插在龍榻之上那把劍,真是膽大包天,竟敢在劍上刻‘斬龍’二字,光是劍名,足可治劍主誅連之罪。”孤清流笑道:“哈哈哈……恐怕誰也治不了這劍主之罪。因為,這劍的主人,是太祖皇帝。”孤鴻落一驚,正待要問,孤清流已接道:“這劍是當年一位高人贈予太祖皇帝的,這位高人算出當時天下有三人有帝王命,最終將是朱家、陳家、韓家三分天下。但是,這把劍飲了帝王之血,便也收了帝王之運,誰能擁有,便能一統天下。太祖皇帝得知此事后便找到這高人求劍,不過,另外兩家也同樣找了這位高人求劍,許他錢財權勢甚至美人。但是,這高人平生卻不愛錢、權、美人,唯愛武功。太祖皇帝曾寄身寺廟,因此,便將藏經閣中天下武學秘籍全獻給了這高人,得到了這把劍,用此劍親自斬殺了小明王韓林兒和陳友諒,一統天下。而這位高人一交出劍后便再未露過面。直到十年前,他的后人現世,就是孟天敖。那位高人正是他的爺爺,孟扶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