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不善于撒謊，這也是我在善之國里一向的作風，因為沒人會說謊，而我在善之國的時候也并不理解為什么會有人說謊。而有關于善之國這件事情上，我似乎對于小垣的有一種欺騙性的承諾。因為我并不知道在善之國里面小垣會如何，她的生活會和我一樣嗎？我無法給她一個明確的答復，這也是我一開始并不想讓小垣和我一起來冒險的原因。

　　第四層，是一片荒蕪到令人發指的地方，我轉頭發現那老頭依舊埋頭在不斷地描繪著這眼前的一切，兩只眼睛出奇地專注，兩只手細微地舞動著，跳躍在畫布之間，而那手正在帶動著他的思維一起滑動在他眼前所描繪出的大地之間。

　　終于，在他畫完之后，拿下了一旁的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接著回過頭來才發現我倆還在默默地看著他的畫作。

　　“原來你們還在這里啊，這里就是第四層了，希望你們兩人能早日達成你們心中所愿。”老頭彬彬有禮地說道，這倒讓我感到有些語塞，只得面帶笑意地說道：“既然您能畫出這個世界的樣子出來，我覺得可以稍稍把這個世界畫的更加宜人一些。”

　　老頭撇了一下嘴，回答道：“假如我真的想要畫的話，我可以直接把你們送上第七層，但是我做不到，因為這并不在我的能力范圍之內，你們管叫這個地方叫第四層是吧，但是我把這個地方叫無人之地，你們要明白，這個地方可不是我畫出來的，我只是把你們送到了這個地方而已，還有，這里是一片無窮的荒原，沒有人可以走到它的盡頭，但是你們想要上第五層的話，就只能登上那座山峰，這個地方唯一的山峰。”說完，那老頭兒指了一下遠處那傲視著整片平原的山峰。

　　“到達那山的頂端，然后你們會找到一個人，去回答那個人的問題，他會幫助你們到達第五層或者第六層，當然，是不是會離開這里，則完全由你們告訴他的答案而定。”老頭說完，又靜靜地坐了下來，嘆了一口氣，充滿婉雅且悲傷地看了一眼小垣，說道：“你要知道，我試圖將你留在我的畫作里面，也許這樣會更好，但是我知道你是不會留下的，所以，希望你能夠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那么，就此作別吧。”

　　這個畫家，就這樣靜靜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凝視著遠方，又漸漸地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老人就這樣落開始在畫布上描繪起來，沒來得及看清，兩三筆之間，老人便消失在了我倆的視線之中。

　　好極了，我想起了很多年以前在善之國的時候，我一個人靜靜地走在城市邊緣時候的樣子，那時候的我沒有任何的負擔，只是一個喜歡瞎琢磨的小孩，所有的人都認為這個孩子在某些方面出了問題，但是我并不在意，只是喜歡行走在城市邊緣的荒漠之上，而且渾身充滿了干勁兒。

　　但是現在，我面對著眼前的這片黃沙戈壁，我怎么樣也找不回來了當年的感覺，一個并未有了解過如何去生存的小孩，但卻依舊充滿著精氣神，對未來充滿著希望。而現今，我只是一個迷失了的人，正在這生命之樹中尋找著真相和真理的人，在這大地之上的每一步，都是那樣的步履維艱。

　　小垣行走在這沙石之間的時候，難免有些磕磕絆絆，我盡量在她旁邊扶助她，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地小心，要知道，這里可不比惡之國，眼目所到之出，一片荒蕪。雖說沒有人會來追殺你，但是一個不小心，就會被這廣闊的荒涼之地慢慢吞噬掉。

　　行走之時，我們盡量避開了那些大塊密布的地方，而是行走在一些相對平整的地方，這倒讓那凜冽的風沙直接在我和小垣毫無遮掩的情況之下，經受著一陣又一陣地沖刷。我盡量將自己的身體擋在小垣和風沙吹來的方向之間，但是就算是這樣，小垣似乎被這無休無止的狂風折磨地有些疲乏了，我則更像是一個行軍的士兵一樣拼命邁出著自己的雙腿，就算戴了口罩，依舊感覺臉上頭發里面，鼻孔之中全都是些沙子。

　　悶熱，昏黃的沙漠，再加上這即將落下的太陽，沒有一樣東西能讓人感到幸運，在不斷地一腳腳地踩在這皸裂土地上的時候，只有下很大的決心才能邁出第二步，而身旁兩側那些巨大的石頭塊兒，在長期經受著這些風沙的侵蝕下，各自凸顯著自己獨有的奇特形狀，倒像是在一旁嘲諷著我和小垣。

　　終于，我腿一下子沒有繃住，直接整摔倒在了地上。小垣看到了我“嗵”地一聲突然倒在了地上，慌忙叫了一聲，然后跪下來看我到底怎么樣了。

　　剛才憋的一口勁兒由于這一下全沒了，身體仿佛灌了鉛般無法爬起，小垣伸出胳膊來架著我，這我才借力掙扎著從地上挺起身子，但依舊半蹲在地上。小垣似乎還沒有放棄，喘著粗氣邊給我打氣邊叫我別倒下，然后我只能在小垣的協助下硬頂著站了起來，但是腿依舊很軟，我對小垣說道：“咱們去那大石頭堆里面找個背風的地方先避避吧。”

　　于是，我在小垣的攙扶之下，一瘸一拐地找到了一處背風的陰涼處，我倆在這里躲了起來，并且打算在這里休息一會兒。

　　小垣從背包里面拿出了她的一塊兒毛巾，仔細地在我的臉上擦拭著那些沙子和不明的顆粒，我想象著自己的樣子，很可能已經變成一個黃人了吧。過了一會兒，小垣拿出了水，叫我喝，我盯著她此刻散亂的頭發之下閃閃發亮的眼睛，可以看出她那依舊平靜且憂傷的心境，

　　她永遠像是在內心深處思考著某些問題，而我卻永遠揣摸不著。

　　兩人就在這個地方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這這風沙能夠停下來，我們便會繼續啟程。此刻，最后的一絲陽光消失在了地平線上，小垣靜靜地靠在石壁上出著神。

　　從惡之國一路走來，我有時候都差點快要忘記要注意小垣的感受了，在我認識她這么長時間之后，我甚至有時候都會忘記她是一個來自惡之國的姑娘。雖然說她喜歡我那善之國的一面，她是一個叛逆的姑娘，但是我知道，她的秉性來自于惡之國，這是無法改變的。本來，她在非常高興的時候，表現出的是悲傷的表情，而笑得最開心的時候則是她最憂傷之時，但是現在，她為了想和我更好的交流，則所有的情緒都要完全反過來，這樣做的確很累，但是這么長的時間里，她卻一直堅持到了現在，我從我的立場來看的話，就好比是我在悲傷的時候要表現出很開心，而開心的時候則要讓自己看上去很生氣。但是在更多的時候，她則是選擇并不表現出很明顯的情緒波變化，這無非是在我和她的默契感加深之后的結果，一個眼神，一個點頭，一個微小的動作之后，我們便知道彼此在想什么，而如今，更多的，則是一種微妙的精神上的觸感，有效且異常地敏感。

　　不知過了多久，風沙終于停了下來，但同樣地，暗夜已經完全籠罩在了大地之上。這樣，我們不得不決定就在這個地方留一夜，第二天再出發。

　　搭好帳篷之后，我看著那漫天的繁星，心里不斷地盤算著明天的路該如何走，當然，如果沒有風沙的話這一切將會便地簡單地多，但是現在，我已經累得不行了，沒有了任何地想要起身前行的想法，但是隱約之中我能感覺到，現在距離那終點似乎已經非常近了，我即將找到回到善之國的路，當然，也有可能我會找不著，而我盡量將第二種可能拋擲腦后。

　　小垣從她的背包里面拿出了自己似乎一直帶在身邊的水果糖，直接遞給了我，我沒有推辭，之后她便一言未發地進入到了自己的帳篷里面，雖然說她并沒有發出多少抱怨，但是我依舊能感受到在她那平靜如水的表面之下，充滿了對未來的悲觀和困惑，可能在某些時刻，她似乎能夠隱隱地產生并感受到某些令人不安的預感。

　　但是就在這個平靜的時刻，我卻想將這一切都遺忘，就這樣靜靜地觀看著天空，身邊似乎只是缺上那么一瓶啤酒，來配上那暗夜之中閃閃發亮的星空，來讓我暫時地將自己的身心放空，在這荒野之中慢慢地恢復自己的精力。

　　這一幕讓我回想起了在第一層的時候那黑暗空間之中閃爍著光芒的發光體，但那可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啊。我始終搞不清楚為什么一棵樹里面會有這么多豐富多彩的世界，甚至在有時候我都差點快忘記了我現在是在一棵樹里面，也許，只是某種類似于幻境之類的體驗吧，我并不想過于追究這一切究竟是怎么發生的，但是卻依舊充滿了好奇。

　　就這樣，我的思緒開始飄散開來，一會兒想一下小垣，然后又莫名其妙地開始想著回到善之國時候的樣子，不禁有些不寒而栗，之后又慢慢地想象著假如我留在第二層那個老太太的花園里面，現在會是怎么樣一種境地，眼皮也逐漸地沉重起來，恍惚之間天空的星星開始一顆變兩顆，這我才感到自己有些困了。

　　但是，就在我橫躺在沙地上的時候，我看到天上某個繁星閃耀之處，有一小片明亮著的星星脫落了下來，像是如同微塵一般在深夜之中靜靜地飄落，但滑落的同時又似乎變得更為閃亮了一些，并且我注意到這些星星正在飛速地接近著我。

　　本來已經被困意襲卷的我這時候因為好奇從地上爬了起來，靜靜地觀察著這眼前發生的一切，晃了晃自己那已經發昏的腦袋，仔細看去，才發現那遠處飄來的并不是什么星塵，而是在近處半空之中緩慢飛動著的點點閃光，仿佛像是一根帶子一樣，隨風柔和地卷曲著自己的形態，過了一會兒，才開始漸漸地來到了我的眼前，這樣看去，才知道在這極為荒蕪的土地之上竟然還有螢火蟲的存在。

　　是啊，在這片土地之上能夠找到的屈指可數的生命，而此刻這些生靈就在我的眼前閃閃發光，每一只的光都是那樣的柔和，而這一群就將這眼前經風沙侵襲之后的荒蠻之地點綴出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我想叫小垣出來一同欣賞這難得的景觀，但是我看到她的帳篷里的燈已經滅了，不想吵醒她，便一個人獨自地靜靜觀賞著眼前這獨特的景色。

　　我開始漸漸背這熒光所吸引，它們在空中舞動著，由一點點的亮光組成了新的畫面，我看到了螢火蟲逐漸浮動著，努力散發著自己微弱的光茫的同時，慢慢形成了一顆樹的樣子，

　　看著非常地熟悉，讓人不禁聯想到了生命之樹。當我還想要繼續仔細看的時候，熒光們開始散亂起來，漸漸地變成了一座高樓林立的城市，一座十分宏偉的城市，這不是善之國嗎？我心里激動了一下，但很快，我又想到這也可能是惡之國。

　　不多久，那螢火蟲又不斷地變幻著位置，漸漸地形成了另一幅夜空之中的畫作，這次我看到了一個少女的形貌，在那閃動著的螢火之間我看到了一雙眼睛，這是小垣的眼睛，閃閃發亮，印入我的心頭。恍惚之間，那螢火蟲的光澤暗淡了一些，帶著我的愁思，漸漸地飛遠了，像是被風吹散了一樣，留下我獨自坐在這荒原之間，不知所措。

　　第二天，我在半睡半醒之間看到了小垣已經早早地起身了，隱約的晨色之中，天邊的太陽將這大地重新映上了色彩，昏昏沉沉之中，我意識到是時候出發了。

　　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和物品之后，我看到小垣早已經準備完畢，看著我，似乎想要說什么，但是卻猶豫了一下并沒有說出口，反倒是伸出了手，像是想要我帶她一同踏上前面這條通向未知的道路。

　　就這樣，我和小垣在這空寂的天地之間慢慢地行進著，剛開始那座靜靜矗立在遠方山峰，逐漸地橫跨在我和小垣的眼前。在一陣陣呼嘯而過的風聲之中，隱隱地能夠聽到那山在發出著低沉的耳語，似乎是在向我訴說著這大地之間的往事，而我定下心來，一步步地帶著小垣朝著那孤峰的山腳下走去。

　　一路上，我和小垣并沒有顯得是多么的疲憊不堪，相反地，或許是因為風沙并沒有昨天那么大了，也可能是已經看到那山腳似乎已經近在眼前，步履也變地輕快起來，仿佛昨晚一夜之間丟掉了很多的重擔，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

　　那山峰就這樣橫亙在這大地和天空之間，我們終于趕在那風沙重新肆虐在這片土地上之前來到了山腳下，望著那雄踞在我們眼前的大山，我喘著氣，回頭看了一眼小垣，她也在大口地喘著氣，但似乎顯地很興奮和歡快，并且眨了一下她那靈動的眼睛，向我露出了一個善之國的笑容，示意她還可以再堅持下去。

　　雖然如此，我依舊在一旁的亂石堆后找到了一個還算是陰涼的地方，讓我和小垣能夠在這里休息一會兒。

　　我望向身后那荒涼的平原，在這條一片死寂的路上，我和小垣似乎已經走了很長的一段路程，一路上我想了很多，但卻依舊無法知曉在那山峰之上會遇到什么。

　　“你看。”小垣突然在一旁輕聲說道，手背在身后，像是拿著什么東西，看見我一臉茫然，她便慢慢地把手從身后伸了出來，我一看，原來是那朵我在那老太太或是小女孩在花園里面送給她的玫瑰花，依舊，在那花蕾之中隱隱發出的著令人心醉的藍色的螢火。

　　“你知道為什么這一朵是那花叢之中最好看的一朵嗎？”我問道。

　　小垣搖了搖頭，坐在一旁將那花放在腿上，思考著，靈動的雙眸深處依舊充滿了憂傷。這時候，山腳之下又刮起了陣陣的寒風，我抬頭望著那高聳的山峰，對小垣說道：“因為它讓我充滿了希望。”

　　“那你知道為什么我會跟你來到這個地方嗎？”小垣反問我，于是我也搖了搖頭，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等待著她下一句會說什么，但是，她卻猶豫了一下，頭微微傾向地面，剛剛閃爍著的眼神突然變地暗淡無光。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向別的地方，但是內心卻依舊被她的憂傷所牽動，所以兩人都深深地陷入了這暫時的沉靜之中，并且，我知道，這其中有些事情令我久久無法釋懷。

　　過了好一會兒，我和小垣終于來到了山腳下一處開闊的地帶，我環顧四周，終于決定沿著這一側向那山峰挺進，我拿出了那個何林濤給我的繩子，一頭拴柱我，另一頭拴住小垣，中間留了一段距離的繩長，以防止有一人滑倒而落下，因為在山的最頂端，我看到了白皚皚一片雪色，這無疑會讓我們最后登頂的過程有些困難。

　　雖然說這山并非真的高聳如云，但是在我看來，依舊夠我倆喝一壺了，在開始的時候我看到了在山的背后的另一側，有一只蒼鷹在不斷地徘徊著，似乎是在打量著是什么人來到了這片荒涼的高地上。

　　剛剛從山腳出發的我和小垣，像是有一股莫名無畏的沖勁兒，但是隨著高度的提升，我和小垣漸漸地有些接不上力來了，于是我們走地越來越慢，到了最后開始走兩步便歇下來喘口氣，而小垣的體能顯然有些跟不上這樣的強行攀登的節奏，我盡可能地讓小垣停下來休息，要知道，我現在真正在乎的，是小垣能夠和我一同登上那山頂，并且一起看到那我們未曾見到過的景象。

　　就在這樣雖然緩慢但依舊前進著的步伐之中，我驚喜地發現我們已經登到了半山腰的位置，在一旁石坡后的峭壁之上，我低頭望向地面，仿佛感到自己盤旋于高空之中，嗖嗖地風聲穿梭于耳邊，腳下的荒原像是一張薄紙般平鋪向遠方，留下一條廣橫無邊的地平線。

　　小垣的狀態并不是很好，紅紅的小臉之下，似乎對于這樣的高度感到有些不適，她雖然一直表現出令人振奮的表情，但我知道這只是假象而已。我拉著她的手，放緩了步伐，卻夠感受到她的手冰冷異常，于是，我把她的手緊緊攥住，將她護在我的身后，頂著愈加肆意的寒風，一步步地向山頂進發著。

　　在一天的跋涉之后，夜幕又悄悄地降臨了，我們不得不在原地安營扎寨好度過這漆黑的夜晚。小垣的聲音沙啞異常，我摸了一下她的額頭，似乎有些發燒，但是在她那發絲之后卻顯現出依舊明亮的眼睛，望著我，像努力地表現出她并沒有什么事，這倒讓我感到了一陣苦悶和莫名的悲傷。

　　深夜，聽到帳篷外的狂風呼嘯聲，而我則在獨自思索著，我帶小垣一道前來到底是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眼前的這一切仿佛像一個圈套般地在等待著我和小垣在自投網羅。但是很快我就否定了這個想法，沒有任何的事情是一蹴而就的，我只是陷入了自我的一種無盡的自責之中，想必現在小垣無論如何也是不會同意我的想法的。

　　我拿出了老頭給我的樹的結構圖，看到了第四層上面粗略地畫出了這坐山的大致樣貌出來，但是旁邊對于這山的介紹卻少的可憐，只是五個字完全概括了：險峻的山峰，這樣看來倒有些好笑，所以有些時候我竟然覺得這地圖只是告訴了我這棵樹長什么樣的，所有的細節幾乎根本沒有在上面提及。我順著圖上樹干往上的方向看去，第五層和第六層并排地存在于上面，我并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或許，因為從第一層到第四層都是層層而上，堆疊而起的，這樣讓我不禁想象著我們在接下來會面對怎么樣一個世界。

　　第二天，天氣有所好轉了，昨日狂嘯著的強風今天減弱了不少，只是隨著高度的增加，就算是輕微的寒風也能讓人渾身不停地打著哆嗦。

　　雖然在我一直拉著小垣，并且在任何時候都能夠保證讓她在這快要接近山峰的時候不至于倒下，但是我依舊發現小垣的眼神越發地暗淡，甚至沒走一步都是那樣的有氣無力，臉色蒼白，很明顯，昨天的惹上的風寒在今天終于發作了，她那沙啞的嗓音之中甚至都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我把自己的外衣脫了下來蓋在她的身上，希望她能夠再堅持一會兒。

　　終于，我和小垣行走在最后的那片皚皚白雪之間，努力地邁出著自己的每一步，我大口地哈著氣，攙扶著發著高燒的小垣，想要在這并不算是很厚的積雪之中走出一條路出來，但是很快，我發現小垣似乎再也堅持不了了，整個人的意識變得若即若離，我緊緊地攥著她的手，盡可地用盡自己的最后一絲力氣不讓她倒下來。

　　風雪在這個時候卻又不爭氣地刮了起來，我感到小雪花和顆粒沖擊到我的臉上的時候，仿佛如針扎一般，但是漸漸地，我麻木了，面對著愈加深厚的積雪，我每一步都可能滑倒甚至滾落，所以我只能在舉步維艱的同時，又顯地格外的小心翼翼。

　　遠方，在這猛烈風雪的間隙之中，我看到了那聳立在天地之間的孤峰，就在前方的不遠處靜靜地佇立著，且在不斷的呼號的風聲和這鋪天蓋地的風雪之中，我終于看到了希望，心中一激動，便稍稍加快了步伐。但是很快，小垣便無法再堅持下去了，她的精神狀態就像是崩塌了一般帶著身體沉了下去，而這一沉，我也失了力一般跪在了地上。

　　我慌忙掙扎著，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小垣，我努力地給她說這話，指著前面的山峰給她看，試圖讓她明白我們已經快到了，我一邊興奮地向小垣訴說著我心中的喜悅，但是卻看到小垣那抖動著得嘴唇，并且微微地睜開了她那依舊明亮但卻已經迷離的眼睛，吞吐著微弱的氣息，在我的耳邊輕輕地說道：“我就知道我們一定能到的。”

　　“是啊！是啊！”我激動地抱著她，大聲地回應著，努力得搓著她的手想要給她更多的溫度，然后看著她，不知道說什么好。

　　我看到小垣想要閉上眼睛陷入沉睡之中，便努力地搖晃著她，試圖不讓她就這樣睡著。但是，我知道這樣下去畢竟不是辦法，于是，我看了看懷中已經在半昏迷狀態之中的小垣，又看了看那不遠處的頂峰，低下頭來，深呼吸了幾口氣，然后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拼了命地將小垣從那雪堆之中抱了起來，拖著那沉重的膝蓋，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或許距離并不是很遠，但是此刻我卻像是在一條極長的道路之上行走著，小垣的臉靠在我的胸口上，我努力地張開自己已經僵硬且無知覺的嘴唇，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小垣的名字，叫她不要就這樣睡過去，我并不知道有沒有用，只是在下意識之中不停地重復著，用盡最后的精力和意志，在這積雪之中努力地移動著自己那已經麻木的身體。

　　冰涼的空氣讓我呼吸急促且困難，我就這樣慢慢地掙扎著走到了那孤峰的附近，看著四周，盡是一片虛無，我看到了這山峰孤寂的影子落在大地之上，指向遠方，那條我來到這里的路上。

　　我微微轉動著自己那僵硬的脖頸，極力地搜索著，尋找著一個人，那個畫家所言在這山頂之上的人，但是很明顯，現在卻只有我一個人在這個地方抱著小垣，吊著一條命在四處掙扎尋找著那人。

　　我感到有些憤怒，但還是依舊在不停地巡視著，并沒有放棄希望，但我知道這樣下去不可能堅持很久。在希望和絕望的矛盾之中，我低頭看著小垣，她的眼睛半睜半閉，嘴一張一合，像是在說著什么，但是在這山頂呼嘯的風雪影響下，我什么都聽不到。

　　突然，我聽到了頭頂上一聲尖銳而又異常醒亮的叫聲，我抬頭望去，果然，是那在天空之中盤旋著的蒼鷹，似乎正是我在山腳下看到的那只。我努力地晃了晃頭，確保這并不是幻覺，而那蒼鷹此刻正飛行在陽光之下，天地之間，自由而又孤獨地俯視著這雄踞在大地之上的山峰。

　　恍惚之間，在遠處，我終于看到一個人坐在在地上，一只手撐著自己光禿禿的腦袋，光著身子在這寒風之中靜靜地坐著，我知道這人必然就是老畫家口中所言的那個人，別無選擇，我只得繼續抱著小垣撐著一口氣艱難地向那人的身邊走去。

　　這個人只穿了一條褲子，光著上半身，眼神直勾勾地望向正前方，作思考狀，但時不時地會用手猛地拍一下自己的腦袋，才讓我知道他還沒被凍僵。

　　小垣這會兒似乎也慢慢地醒了過來，陽光映照在她那雪白的臉龐上，而此她正看著我，眼神中像是剛剛恢復了一點精神氣，看著此刻精疲力竭的我說道：“你放下我吧，我現在應該可以自己走了。”

　　我慢慢地將小垣放在了地上，讓她靠著一塊兒石頭，而我自己則坐在了雪地之上，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人，麻木的嘴唇已經讓我說不出一句話出來。而眼前的那人依舊在痛苦且深思著某個問題，眉頭緊皺著，沒有疑問，我已經猜到了，他現在思考著的這個問題應該就是那老頭告訴我需要的回答的問題，現在無疑是已經來到了這一層的最后關頭。

　　誰知，那人過了好久才發現眼前多了兩個人，頓時一下子來了精神，齜牙咧嘴地笑著對我說道：“哈，終于，終于把您二位等到了！”

　　“請問你等誰，莫非你認識我？”我疑惑地問道，但說實話，假如他知道我是誰，我一點也不稀奇，因為這一路走過來我遇到好多知道我的人，或者說一些知道我要去干什么的人，甚至有的人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總歸下來，到現在，我已經有些不以為然了，且逐漸地相信某些事情在冥冥之中注定要發生。

　　那人又突然表情靜滯住了，笑容瞬間落下，轉而像是被眼前某些并不存在的東西給嚇到了，不住地點著頭，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嘴里不停地念叨著什么，我以為他發了癲，便想上前看看到底怎么了，結果他猛地往后走了兩步然后抬起頭來，大聲重復地叫嚷著：“只要死一個！只要死一個就好了！”

　　“什么就死一個？”我問道，內心隱隱地感到有些不安。

　　那人抱著自己的腦袋，憨憨地笑著，盯著我說道：“只需要死一個人就可以去第六層了，我知道你要去哪兒，也知道你想做什么最后的選擇，不是嗎？我在這兒等你等了好長時間了，現在，我想要回去了，請讓我回去吧，求求你了！我想要回到原來的地方！”

　　那人說著說著臉上浮現出了一張滑稽的可憐相，隱隱地令人作嘔。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問道：“你說你想回去，你想回到哪里去呢？你說你在這兒等了這么長時間了，那么你在這里究竟在等什么？”

　　“我和你都是來自同一個世界的人。”那人睜著那詭邪的眼睛，嘴角微微笑著，仿佛希望讓我明白我和他是一伙兒的，但是無論如何我是不會相信掛著這樣一幅詭詐兇殘面龐的人，是來自于善之國的人。

　　“哈哈，那真是諷刺么，我看你這樣子你來自惡之國還差不多。”我說道，“到底是什么把你折磨成了這個樣子？”

　　那人猶豫了一下，眼珠子轉的飛快，回答道：“我和你一樣來自善之國，但是我和你又不一樣，你知道嗎？我在惡之國的時候經歷了些什么嗎？”

　　“我并不知道在惡之國經歷了些什么，但是我現在想要知道的是，你剛才所說的死一個人是怎么回事。”我問道。

　　假如沒有到過惡之國，我是不會相信有什么人會撒謊的，更別說有人會為了某些東西去殺死別人，但是現在，對于任何人，尤其現在出現在我眼前的這個人，我只知道可能在下一秒，他就會把我推下山崖。

　　“哈哈。”那人狡黠的目光之下，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自言自語，不斷地重復著“死一個，死一個。”癲狂的神態之下是顯而易見的貪婪，但是很快，他又像是感到自己的暴露了什么，便開始靜靜地坐在地上，猶豫著，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他終于似乎像是冷靜了下來，但是臉部卻抽動著，眼睛直直地沖著前方，說道：“唯有在這個地方死一個人，我們才能上第六層，死的那個人回去第五層，而第五層是無盡的黑暗，什么都沒有，這是一個選擇，要上到底六層才能去第七層，才能回去！你要知道，我打聽好的，但是只差這最后一步了，我本來可以去第六層的，但是......”說著說著那人仿佛是回想起了某些事情，眼神之中莫名地憂傷起來，像是有些難過，但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始發起了狠一般地突然抬起了他那抽動著的臉龐。

　　小垣這個時候咳嗽了一聲，我趕忙看去發現她此刻頭正靠在石頭上，我猜測她這會兒應該還是很難受。但同時那人也注意到了小垣，突然眼中冒出光來，貪婪地就像是看到了某種他所渴望的東西。

　　“她是來自惡之國的人嗎？”他問道，身上發著癲一般激動地上下抖動。

　　我沒有再應他，而是蹲下用手摸了摸小垣的額頭，發現依舊還是有些燙，但是比起在山腰的時候要好了一些，這讓我心中頓時輕松了不少。

　　“一條命？”我笑了笑，對那人說道：“那么現在在你眼前不是有兩條命嗎？”

　　“一條就夠了，一條就夠了......”那人笑著說道，貪婪的眼神之中充滿了抑制不住的興奮。

　　“我叫王寧，你叫什么名字？”我問道。

　　“我叫......我叫什么？我已經記不清了！但是你可以叫我‘瘸子’。”

　　我看了一眼他的左腿，確實像是收到了某種程度地扭傷，就算站在原地身體依舊有些不經意地晃動。于是，我點了點頭，看著這漫天飛刮的風雪，說道：“現在，很明顯，我們每個人都想要上到第六層，但是，按照你的說法這里必須要有一個人死。”

　　瘸子聽到我這樣一分析，趕忙點著頭不斷地重復著：“是的！死一個！死一個！”

　　“那么，我們這三人之中必有一個人在這山頂之上干一件惡事，我說的明確一些，必須有一個人殺掉另一個人。”我盯著瘸子說道。

　　“但是現在有個更好的選擇，你身邊那個女孩子不是惡之國的人嗎？這樣吧，不用勞煩你動手，我一個人去殺了她！反正我看她那樣子也撐不了多久了！這樣我們兩個人就可以回去了！回到善之國！”瘸子對著我激動地手舞足蹈地說著，似乎很想得到我的贊同。

　　我沒有說話，轉而沉入了自己的思考之中，瘸子看到了我并沒有發表自己的想法，便收斂了一下自己那夸張的神態，并且滿臉期盼地等待著我的回答。

　　“你為什么想要回去？”我抬起頭來看著瘸子，問道，“你說你來自善之國，說你現在非常想要回去，那么，給我一個理由，你為什么想要回去呢？”

　　瘸子猶豫了一下，眼珠四下轉動著，有些不知所措地微微抬動著自己的嘴巴，仿佛在自己的內心之中存在著某些同樣的疑問，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我只是想回到善之國做一個好人，別的都無所謂。”

　　這樣的回答，我感到了一種無以復加的可笑和可悲，作為一個善之國的人，我也有著強烈的想要回到自己世界的愿望，但是現在，在這瘸子的身上，我并不明白他到底經歷了什么，他有著同樣的愿望，而這個愿望似乎在他身上變成了一種瘋狂的執著，讓他完全地迷失了自我，而他似乎還樂在其中。

　　“要知道，你如果在這兒殺了人，那你還能算是一個善之國的人嗎？”我說道，但是此刻瘸子表情中卻并沒有任何的反應，而是依舊在那獻媚的笑容之后，隱隱顯露著無比兇狠的決心。

　　現在，看著這個似乎隨時準備動手的瘸子，我知道就算我否決他的提議，這個家伙一定也會下手的，這一點毫無疑問，而我的一只手背在身后，早已將那把何林濤給我的小刀拿在了手中，時刻做好了準備，感嘆到這刀在這個時候終于派上了用場。

　　小垣在一旁聽到也了解到了一切，她一動不動地躺在那石頭背后的雪堆里，微微地睜開著她的眼睛，看著這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似乎明白我要做什么。

　　兩人就這樣在這風雪之中對峙著，我感到身上的溫度在慢慢地降低，而眼前的這個瘸子，光著上半身，我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像是收到了某種詛咒一般，在雪地之中睜大了他那泛露著兇殘眼神的眼睛，也似乎讀懂了我的眼神，知道他如果動手的話會面臨怎么樣的境況，便靜靜地待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并且不斷地在和我做著某種心理上面的博弈。

　　這樣耗下去，我明白無論如何是耗不過他的，于是，我說道：“你知道我不會先動手的，同樣，你也不會先動手，那么現在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我們其中有一人妥協。”

　　“不不不，我的朋友，還有一個方法。”瘸子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別的的主意，眼睛里里面放著光，說到：“你可以讓你旁邊的那個姑娘殺了你，這樣，既然她是惡之國的人，她這樣做相對于她自己來說就是在行善，而你，我那來自善之國的朋友，假如你成全你自己的話，那么你也是在行善，對嗎？這樣，我們三個人不就都沒有作惡，不是嗎？”

　　“你知道我是不會去殺你的。”我笑著說道，而且我也知道瘸子是不會選擇去死的，除非我殺了他，但是，他知道我不會主動這樣去做的，這樣，剩下的選擇似乎已經清晰而明了了，那就是我自殺，也只有這樣，小垣才會活著離開這里。

　　而瘸子似乎已經明白了這一點，所以他收起了自己那癲狂地的姿態，轉而睜著他那貪婪的眼神靜靜地等待著。

　　我此刻看到了小垣，她似乎讀懂了我的想法，她搖著頭，努力地從雪地上硬撐著坐了起來，睜大了她那仍舊閃亮著的眼睛，視線落在前方的地面上，不一會兒，眼淚便落在了她那平靜如水的面頰之上。

　　她看著我的眼睛，想要說什么，于是我慢慢地爬了過去，湊近了想聽小垣說什么，但是聲音卻漸漸變弱了下來，我什么都聽不到，看著她那蒼白的臉龐，我趕忙想要去攥住小垣的手，但是很快，我感到在她身下的雪地變地黏糊糊的，我低頭一看，才發現，小垣身下一大片雪地變成了血紅色。

　　我拉住了小垣的一只手，發現手腕處的鮮血正在不住地往外流著，而另一只沾滿了鮮血的手正捏著一個刀片，這時候，我才意識到，她自己偷偷地割腕了。

　　我發了瘋一般地撕扯著我的衣服，想要扯下一片布給小垣包扎，但是卻始終使不上勁兒來，于是我只得一邊抓緊小垣的手腕兒不讓更多的血流出來，但是鮮血卻始終漸漸地染紅了我的衣衫，此刻，她微張著嘴，我慌忙把小垣的頭抱在我的胸口，不斷地祈禱著讓她不要離開我，此刻，我低頭看見她那蒼白的嘴唇在微微起伏著，我靠近她的臉頰，聽到她用盡了她那最后一絲力氣說道：“我的背包里面，有東西送給你.......”

　　我在她的背包旁摸到了一個渾圓的布袋子，便趕忙伸手探去，是一個有著光滑表面的球體，將那球體拿出來之后，我不禁覺得心頭一酸，原來這是她在那文具店里面拿出來的那個水晶球，經我這么一晃蕩，整個球體里面飄散起了眾多紛繁的雪花，然后又靜靜地落下。

　　我知道，小垣的眼睛是一直充滿著光澤的，就像是偶爾出現在黑暗之中的光明一般能夠給我以希望，但是卻在此刻卻漸漸地暗淡了下來。我拿起那些從衣服上撕扯下來的亂七八糟的碎布片兒纏在她的手腕上，但是鮮血卻依舊滲出布料，在不斷地流淌著。我看著小垣的眼睛，就這樣一下一下慢慢地合上了，我緊緊地抱著她，而眼前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漸漸地模糊起來了，在這呼嘯著的風雪之中，我攥著小垣的手，希望用自己的一點點溫度來讓小垣清醒過來，哪怕只有一小會兒，但是，這無非是我的一種奢望，終于，我明白一切都是徒勞的之后，便不自覺地開始用自己嘶啞的聲音輕輕地在她的耳邊一遍遍地重復著她的名字，試圖讓她保持清醒，但是卻沒有任何作用，小垣此刻在我的懷中一動也不動，像是沉沉地睡了過去。

　　我看著她的臉龐就像是一幅畫般凝固在了我的面前，這才明白過來，小垣這次真的離開我了，她把自己留在了這座山峰之上。

　　我抬起頭來，看到了那只蒼鷹依舊徘徊在我的頭頂之上，像是在觀察著什么。

　　忽然，我聽到一旁的瘸子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嬉皮笑臉地對我說道：“哈哈，看來她已經自己了解了，也算是有點自知之明的人哈，但是不好意思，朋友，我說錯了，在這兒必須死兩個人，才能上第六層。”

　　話閉，我看到瘸子手中突然寒光一閃提著刀向我撲了過來，慌亂之中，我抱起小垣倒向了一邊。瘸子腳下不穩，滑了一下，便撲了個空。但是很快，他又站起身來，露出了他那猙獰著的面孔，緊盯著我。

　　我的內心一下子被激起了強烈的怒火，意識到絕望似乎在這一刻是如此的輕描淡寫。輕輕地放下小垣之后我提著刀站了起來，但是依舊感到氣力始終不足，瘸子抽動著面龐笑了笑，然后向我沖了過來，我在他落刀的一瞬間抓住了他拿著刀的手腕，那扭曲的面龐展現在我的眼前，癲狂地譏笑著。我便掙扎著抬起腿來拼命一腳將他踹了出去，但似乎用力有些過猛，我也倒在了地上，余光之中看到那瘸子竟然被我這一腳踢翻在地，且不斷地沿著陡坡滾動著，伴隨著恐懼且不甘的驚叫聲落下了山巔。

　　脫了力的我慢慢在地上掙扎著，一下下地爬到了小垣的身邊，把手放在了小垣的手上，靜靜地仰面橫躺在她的旁邊，看著那天空之中不斷回旋著的雄鷹。而那風雪終于慢慢停了下來，太陽光發出了無比刺眼的光茫，充斥在我的眼中，我腦海中的意識隨著這耀眼的光茫就這樣一點點地褪去了。